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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不觉得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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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映,程映你听得到吗?我是爸爸,我跟你妈妈都在等你……”
商场的每个角落都能清晰地听到来自广播的寻人启事,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从二楼往下奔走,到一楼广播室不远处,程映突然刹住了脚步,姜泠一个猛子撞到了程映身上,脚底一滑迅雷间扯住了程映的腰包带子。
姜泠必然的摔倒得到了一个有力的缓冲,不至于直接屁股着地,但程映结结实实倒在了姜泠身上。
程映手里没抓稳的手机“嗖”一声飞出了两米远。众人无不侧目。
姜泠被压的喊不出声儿,连瞳孔都缩小了。程映挣扎着爬起来,把躺地上失去神智的姜泠拉了起来。姜泠感知了一下身上的疼痛,反应了下后撑住了自己的腰。
“姜泠?”程映拎着站不稳的姜泠检查了下,“没事吧,哪里疼?”
“等等等……艹,闪了腰吗?”姜泠快哭了,早知道还不如屁股着地,“你跑啊,停下来干嘛?”
程映苦着脸去捡那个屏幕摔得稀巴烂的手机。这一摔把人脑子都捣成了浆糊,程映蹲地上拍了拍失去生命的手机,姜泠揉着腰去安慰他:“没事儿,节目组不是送你一个吗,快起来扶着我点儿,我腰没了啊!”
两人转身便对上了正前方的晓盛晰和苏梦琳。
程映下意识地把姜泠搀地更紧了,姜泠清晰得感知到来自程映身体的颤抖。
姜泠明白,他压根儿就没准备过这个相遇,回头一望都是钱和躺在病床上的人,哪怕是那只惨死的流浪猫都足以让他在深夜辗转不能入眠。他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哪里能给点钱。
对面的两位又何尝不是呢,本来应该挑个好日子,把人风风光光地接回富丽堂皇价值连城的老洋房里,甭管他想不想得起往日时光,在树影斑驳的院子里,说着百年老洋房里碎成五彩玻璃片儿的故事。
重逢这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在姜泠身上,但过去大半个月里姜泠无数次勾勒过他们相遇的场景。姜泠把自己毕生的理智都花在了这个上面,就比如管茹说过十七岁时的自己第一眼见到亲生的小侄子。
她说:初次见面时你太丑,不仅把我丑哭了连你亲妈也哭了。可是才第二天,你就变成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宝宝了。
意思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姜泠心说:映哥,只要是对的事,我永远会带着你往前冲。
四周人流涌动,姜泠就陪着程映在原地愣着,像世纪流转那么久,像蜂鸟飞跃山峰那么难。
程映在众生交错里凝望着前方,眼波与错失的记忆剧烈碰撞,她眼里的泪和头顶的灯光相交,像一片茫茫雪海瞬间融化露出五彩斑斓的新世界。
程映慢慢勾起了一抹笑,她就像想象中的那样漂亮,是更漂亮……微蜷的长发披散着,白色雪纺衫,荷叶边的过膝包臀裙,暖黄色的针织长衫,她就在那静静地站着,手臂微微张开。
老太太说过:换成谁家丢了个孩子都受不了这罪。
程映扶稳了姜泠,松开了搂着他腰的手,像行走在一艘抗击着暴风雨的船上,明明每一步都落在坚硬的甲板上,却经历着无法抵御的摇晃。
不过这本就是个摇晃不定的人间。
“我,是你们家的吗?”程映撩起挡着胎记的刘海,“是不是啊?”
姜泠挪了几步路,撑着腰靠墙站着,把自己演成了人群里的一个陌生人,看着一场莫名其妙的舞台剧,最后看进心里的人才会感动。
舞台剧终有散场的那幕,演员回到后台庆功,观众疏散后散入城市的大街小巷,殊途也不同归。
哭泣代替了语言,当他被他妈妈搂进怀里那刻,姜泠速速别过了头,如果眼前的白墙是面镜子,此刻它已经稀巴烂了,明明半个小时前还在喊着“你就再也不用吃苦了”,现在却像一整颗心被挖走了一样。
从前,他要是不苦、要是什么都有,还会稀罕楼下邻居给的这么点爱吗?
姜泠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湮没在嘈杂的人群,目空一切地看着周遭的人,可是最牵挂的人是在身后,头轻轻一转,他竟然也转头看了过来。
姜泠对程映淡淡一笑。
程映朝姜泠走去,伸手揉了揉他的腰,“扶你去坐。”
姜泠挣脱,“什么玩意儿啊,我腰没问题,你们这就聊完了?”说着朝后看了眼,晓盛晰夫妇手牵着手,神情看着都挺从容。
万事开头难,甭管怎么说,这头开了这么久终于是尘埃落定了。
晓盛晰找了个有包间的私房菜馆,包间坐了五人,说:“这是你李叔,李和威。你小时候他几乎天天送你上学,都是一家人。”
李和威朝程映笑着说:“还记得我吗?”
程映点头,“校门口,劳斯莱斯。”
李和威落泪:“……,年纪大了,这茬儿我给忘了,呵呵呵。李叔这么多年没少找你啊。”
姜泠埋头喝着大麦茶,腰部还是隐隐作痛,造孽。手机嗡的一声终于是开了,而程映那台可怜兮兮地就义了。
晓盛晰说:“其他的事儿还得麻烦李哥明天就去落实,我跟他妈妈这段日子要处理下湖城这边的事,这里的人和事比家里的更重要。”
“放心,家里交给我,公司有老王呢,”李和威说,“关键是麻溜把孩子领回去,你不急我可急死了!一家老小都等着呢!”
“谁说我不急?”晓盛晰停顿了下,从西装内侧袋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接起后利落地回应道,“我知道,流程都已经开始走了,亲子鉴定我在湖城就能做,户口就先不安排了,我儿子明年高考。”
程映和姜泠的手在桌底下碰了碰,然后握住了,姜泠摸到了程映满手心的汗。
我儿子。
程映心里一颤,连脖子都红了。汗湿的左手跟姜泠的右手紧紧牵着,抬眼对上了苏梦琳面容温和的脸庞,于是不安分的右手开始抠桌布。
“我……我、上个厕所。”程映实则是想先撤离去外面冷静冷静。
姜泠紧随其后,“我也要去,”站起来时腰又没了,尴尬地扶着椅背,“哎哟……我好像不灵了,你自己去吧。”
程映:“……”
程映出去的短短五分钟,姜泠每一秒都在后悔刚才没拖着残体出去。这一家人也太没把外人当外人了。
李和威原本打算叫服务生进来点菜,被晓盛晰制止了,说:“不急,等小山回来再点。酒店我已经安排王秘书订好了,你留一晚,我有事跟你商量,明天一早你送姜泠回去,然后帮我去长河律所接沈律师过来。”
苏梦琳问:“是关系程教授的那本书?”
“当然不止这个,”晓盛晰说,“按姜泠说的,本来录音里的孙老师是要办成这个事的,但因为当事人去世就搁置了,我要恢复程教授的名誉,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这件事百分百不能有疏漏,而且要快。”
李和威说:“好,老爷太太一天三四个电话催着,又不敢打扰你,我事事比你急呢!”
姜泠揉着腰,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看来他们是打算瞒着程映去办这个事。
秘密,是姜泠在程映面前保不住的东西。姜泠趴下了。
“疼啊?”
姜泠被头顶飘来的问候惊了一下。
晓盛晰说:“等晚上我给你揉揉。”
姜泠正想推辞,李和威接茬说:“他手艺好的不行,这些年就喜欢在清华池搓澡开背,差点被聘为高级技师,成为非遗传人。”
晓盛晰:“……”
苏梦琳轻轻笑了一声,晓盛晰低头看了她一眼,满眼蜜意。
程映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刘海都是湿哒哒的,物理降温的结果,苏梦琳拿着纸巾过来替他擦了擦,程映没躲开,但连四肢都僵硬了。
姜泠感叹他真是用着毕生的礼貌在隐忍啊。
李和威叫了服务生进来,晓盛晰说:“儿子,点菜。”
服务生在眼力见非常好的情况下把菜单翻开放在了姜泠面前,程映他就是个蹭饭的外卖员。
姜泠把菜单往程映面前推,程映按着菜单说:“我哪会啊,你点。”
“叔叔阿姨,我们一般不在外面吃饭,”姜泠把菜单递给晓盛晰,“你们来吧,我们俩什么都吃。”
程映说:“不要辣,不吃香菜。”
姜泠桌底下轻轻踢了程映一下,见外的时候四肢很僵硬,不见外的时候口齿很伶俐。
晓盛晰也不是挥霍的主,五人一桌,点了十个菜,荤素搭配,南北结合,有几道还是程映在家都会做的家常小炒。
姜泠不懂拘谨的餐桌礼仪,顶多是食不言寝不语,用个公筷啥的,平时跟卢溢他们一起吃都得抢,下手慢了盘子底都有人舔干净,这一桌人慢条斯理的,姜泠担心自己一边吃一边消化,可以吃到明天。
程映倒是跟着老爸见过不少场面,但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此刻心里倒是更想把筷子放下。
姜泠手机响了,是卢溢的电话。
“哟,今儿你接电话快啊,我映哥联系不到了,他说送外卖去了怎么会联系不到啊?”
姜泠看了眼程映,说:“我们在一起呢,他手机摔了,什么事儿我跟他说。”
“手机摔了?不关你事儿你也得赔啊,我映哥没钱,你把电话给他。”
姜泠眉头一横,双标卢狗不得好死!按下免提,“说吧,他在听。”
“映哥,你那手表我卖了啊,2400,给你打支付宝了,你俩没事儿别跟人家男女朋友约会似的在外边瞎玩儿,早点回来,今天家里吃大闸蟹。”
程映不由得额生黑线,乌从顶过……“你先吃,我、我挂了。”
姜泠问:“什么表卖了?”
程映搓了搓手,说:“手机,平板,手表,都卖了,我用不着。”
晓盛晰原本松弛的神态顿时僵住。
李和威被饭菜呛了呛,咳了几声才问:“那无人机呢?!”
姜泠被李和威这么一问立马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要不说晓盛晰这么快就把程映查了个底朝天,合着第一步就是用这个办法套出的地址!
程映摇了摇头,“那没卖。”
姜泠笑了,一是先前说漏了这是他亲爸公司做的,二是可能这玩意儿不大好出手。
程映后知后觉地看向晓盛晰,嗫嚅着说:“不会吧?”
晓盛晰短促地点了个头。
“卖就卖了,不打紧的,”苏梦琳说,“一会儿咱们再买一个就好。”
程映看着自己摔得外焦里嫩的手机,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跟个小孩犯了大错一样不敢抬头,这些东西就算真是节目组给的,那也是一片厚意,怎么可以拿去贱卖?
总得说点什么吧,起码道个歉,正想开口时姜泠的手机亮了一下,程映瞥见时间已经五点半,糟糕,早上说好要给老人送晚饭的。
“对不起,我要给,爷爷奶奶送、个晚饭,”程映把自己的外卖服脱了下来,又伸手去扒姜泠的外套,“我快去快回。”
姜泠顺从地脱下了衣服,“不是,你不能叫外卖吗?”
晓盛晰不由分说站了起来,把程映按回了座位,“爸爸送你去,我叫他们打包,在这儿等我。”
“一起……”程映跟着晓盛晰出了门,老人家忌口多,程映不放心。
姜泠把程映的外卖服穿上了身,干净的衣服上还带着柠檬味的洗衣粉味道。
苏梦琳问姜泠:“他一直都这么辛苦?”
“差不多吧,”姜泠觉得都这样了,还隐瞒个什么劲儿,藏着自娱自乐吗?“但是习惯了也不觉得辛苦。”
苏梦琳这几天哭得已经心理失序,不把程映带回自己身边,这心病治不好,眼看着又要掉泪。
李和威放下了筷子,安抚道:“姜泠说的话我爱听。苏老师,其实当这家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是辛苦的,两岁学算术,三岁学英语,四岁学小提琴,五岁学骑马,六岁就上一年级了,这样的日子不辛苦吗?学的东西一年一年堆起来,越来越多,那时候他不也没叫苦啊。”
姜泠:“……”妈呀,那我宁可死掉,别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