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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质疑 ...

  •   清晨六点十三分,池觉的闹钟还没响,他就已经醒了。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

      额头滚烫,喉咙像被砂纸摩擦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疼痛。

      他摸索着拿起床头的体温计塞进嘴里,电子音“滴”地一声后显示:38.9℃。

      “糟了。”池觉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今天是他和江辞组队参加的校园编程大赛决赛日。

      过去两周,他们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投入到了这个“特殊教育辅助程序”的开发中。

      ——一个能帮助自闭症儿童学习社交技能的交互式软件。

      这是池觉的编程技巧和江辞的数学天赋的完美结合,也是他们对那些校园谣言最有力的回击。

      体温计又“滴”了一声,池觉费力地坐起身,眼前一阵发黑。

      窗外的天空才刚刚泛白,十月的晨风带着凉意吹进没关严的窗户。

      他抓起手机,犹豫要不要给江辞发消息。

      ——现在取消参赛还来得及吗?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未读短信已经在那里:“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发送时间是五分钟前,来自江辞。

      池觉苦笑,江辞总是能预判他的状态,就像某种精确的人体监测系统。他慢慢打字:“发烧了。38.9。”

      回复几乎是即时的:“吃药。我过来。”

      池觉想拒绝,但手指因为发烧而颤抖,打不出完整的句子。

      十分钟后,门铃响起,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开门。

      江辞站在门外,穿着那件熟悉的深蓝色卫衣,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看到池觉通红的脸和凌乱的头发,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比想象的严重。”

      “没事...”池觉侧身让他进来,“可能就是普通感冒。”

      江辞径直走向厨房,从塑料袋里拿出退烧药、冰袋和一瓶橙汁。

      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像是在执行一项预先编程的任务:“吃药,然后躺下。”

      池觉乖乖吞下药片,冰凉的橙汁滑过灼热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江辞已经浸湿了毛巾,轻轻敷在他的额头上。

      “比赛...”池觉虚弱地说,“我们准备了那么久...”

      “不重要。”江辞打断他,声音罕见地强硬,“健康第一。”

      池觉想反驳,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江辞的手停在他的背上,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轻轻拍打,节奏稳定得像节拍器。

      “你以前...照顾过病人?”池觉喘过气后问道。

      江辞的目光飘向远处:“福利院,经常有孩子生病。”

      这个简单的回答让池觉心头一紧。

      他想起江辞这些年独自经历的一切。

      ——没有家人照顾的生病时刻,没有人在意的痛苦日子。

      而现在,这个曾经被世界抛弃的男孩,正在用自己学到的方式照顾别人。

      “谢谢,乖宝。”池觉轻声说,忍不住握住江辞的手。

      江辞没有抽回手,但身体微微僵硬:“再测体温。”

      温度计显示38.7℃,几乎没有下降。

      池觉闭上眼睛,比赛开始时间是上午十点,还有三个多小时,如果药物起作用的话...

      当他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充满房间。

      江辞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池觉的喉咙更加疼痛,头像是被铁箍紧紧勒住。

      “几点了?”他嘶哑地问。

      “九点二十七分。”江辞合上笔记本,“体温39.1。必须去医院。”

      “不行!”池觉挣扎着坐起来,随即因为眩晕而不得不抓住床头柜,“比赛十点开始...我们至少要去露个脸...”

      江辞的黑眼睛直视着他,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为什么这么坚持?”

      “因为...”池觉深吸一口气,“这是我们共同的作品,是对那些谣言最好的回击。而且...”他顿了顿,“我想让所有人看到你有多优秀。”

      江辞的表情变得复杂,像是被强光照射般微微退缩,又强迫自己迎上去:“危险。高烧影响大脑功能。”

      “我会撑住的。”池觉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果冻一样发软,差点栽倒。

      江辞一把扶住他,手臂比看起来更有力。

      “愚蠢。”江辞低声说,但语气中没有责备,只有担忧,“躺下。我...想办法。”

      池觉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梦中全是零碎的代码和数学公式。

      当他再次醒来时,听到江辞在阳台上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异常清晰:

      “是的,需要调整演示顺序...不,他不能参加...我可以...是的,全部记住...”

      池觉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阳台。

      江辞听到声音转过身,迅速挂断电话:“不应该起来。”

      “你在...安排比赛的事?”池觉靠在门框上,双腿发抖。

      江辞点点头:“推迟到下午两点。如果体温降下来...可以参加。”

      池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组委会同意了?”

      “嗯。”江辞的耳尖微微发红,“李教授...帮忙说服的。”

      这个简单的“嗯”背后一定有很多江辞不愿详述的社交互动。

      ——打电话、解释、请求。

      对普通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对江辞而言却是巨大的挑战。

      “你...为了我去求人?”池觉的声音哽咽了。

      江辞摇摇头,眼神坚定:“为了我们。为了项目。”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也为了你。”

      这一刻,池觉觉得高烧带来的眩晕感更强了。

      他伸出手,想要拥抱江辞,却在半途停住了。

      ——不是因为担心被拒绝,而是突然失去了平衡。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连着输液管。

      窗外已是午后,阳光斜斜地照在白色的床单上。

      江辞坐在床边,正在用笔记本调试什么,屏幕上是他们参赛项目的界面。

      “几点?”池觉虚弱地问。

      江辞抬头:“十三点十七分。退烧了。38.2。”

      池觉试着清了清嗓子,疼痛减轻了些:“比赛...”

      “两小时后开始。”江辞的声音平静,但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力度比平时大,“你...不能去。”

      池觉闭上眼睛,绝望像潮水一样涌来。

      两周的日夜奋战,那些为了完美算法而争吵的夜晚,那些为了用户界面而反复修改的凌晨——全都白费了吗?

      “我去。”江辞突然说,声音轻但坚定。

      池觉猛地睁开眼:“什么?”

      “我去比赛。”江辞直视着他的眼睛,“代替你。”

      这个提议如此出乎意料,池觉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辞讨厌人群,讨厌公开演讲,讨厌成为焦点。

      而现在,他主动提出要独自面对评审团和观众?

      “你...确定吗?”池觉小心翼翼地问,“那里会有很多人,还有很多提问...”

      “记得所有内容。”江辞打断他,“你写的代码,我写的算法。每个函数,每行注释。”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全部在这里。”

      池觉这才明白江辞之前说的“全部记住”是什么意思。

      这个拥有照相式记忆的男孩,真的能一字不差地复述他们的整个项目。

      “但是答辩...”

      “练习过。”江辞轻声说,“和你,每晚。”

      确实,过去一周他们每晚都模拟答辩,池觉扮演评委提出各种刁钻问题。

      江辞起初只能点头或摇头,后来渐渐能用简短句子回答,最后甚至能进行技术性讨论。

      但那是私下里,在安全的、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

      “如果...如果太紧张...”

      “就呼吸。”江辞接上他的话,“数质数,看墙角,像你教我的。”

      池觉的眼眶发热。

      这个曾经连对视都困难的男孩,现在要为了他们的项目走上讲台,面对陌生人的审视和质疑。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因为池觉需要他这么做。

      “谢谢你,乖宝。”他轻声说,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更加嘶哑。

      江辞摇摇头,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池觉输液的手背。

      ——一个罕见的主动接触:“不是'乖宝'。是搭档。”

      下午两点整,江大计算机中心的报告厅座无虚席。

      校园编程大赛决赛原本就吸引不少技术爱好者,加上最近江辞在音乐比赛上的惊艳表现和随后的谣言风波,今天的观众比往年多了一倍。

      池觉本该躺在医院,但他拔掉了输液管,偷偷溜到会场后排。

      他戴着口罩,额头还贴着退烧贴,虚弱得几乎坐不直,但必须亲眼见证这一刻。

      舞台上,六支决赛队伍依次展示作品。

      当主持人叫到“特教助手——池觉、江辞团队”时,全场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人们伸长脖子,寻找那个熟悉的高个子身影,却只看到江辞一个人走上台。

      “我的搭档...池觉生病住院。”江辞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会场里清晰可闻,“由我...单独演示。”

      评审席上的教授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主评委张教授——也是江辞的数学导师——点点头:“请开始。”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会场鸦雀无声。

      江辞站在投影屏旁,用简洁精准的语言介绍他们的项目。

      屏幕上流畅地展示着那个专为自闭症儿童设计的交互程序。

      ——通过游戏化学习社交技能,利用算法个性化调整难度,甚至包含一个情感识别模块。

      池觉在后排看得目瞪口呆。

      江辞不仅记住了所有技术细节,还加入了自己的理解,特别是在数学算法部分,他的解释比池觉准备的还要深入。

      那个在人群中通常紧张得发抖的男孩,此刻谈论自己熟悉的领域时,竟展现出一种近乎教授般的权威感。

      “提问环节。”张教授宣布,“首先,关于你们的情感识别算法,如何处理假阳性问题?”

      这正是池觉最担心的问题。

      ——江辞不擅长即兴回答,尤其是面对专业性质疑。

      但令他震惊的是,江辞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解释:

      “三层验证机制,首先面部表情,然后心率变异性,最后是行为模式分析。只有三者一致才判定为真实情绪。错误率低于2.3%。”

      评审们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个问题池觉准备了一个简单答案,但江辞给出了更专业的解决方案。

      “这个程序有实际测试数据吗?”另一位评委问。

      “有。三个案例。”江辞点击出一个隐藏页面,“福利院。年龄7-12岁。ASD谱系。两周内社交互动频率提高37%,情绪爆发减少62%。”

      池觉瞪大眼睛。

      ——他们确实讨论过找测试用户,但时间太紧没能实现。

      江辞什么时候自己做了这些?

      和哪个福利院?

      提问持续了十五分钟,江辞一一应对,虽然语速缓慢,但每个回答都切中要害。

      最后一个问题来自观众席:

      “请问,作为自闭症谱系人士,开发这个程序是否有特殊意义?”

      会场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这个问题直指最近的谣言,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池觉握紧拳头,准备随时冲上去解围,却看到江辞站得更直了。

      “是的。”他平静地回答,“我了解...他们的世界。但程序核心...是池觉的想法,他了解...如何搭建桥梁。”

      这个回答既坦诚又睿智,承认了自己的特殊性,又将功劳归于搭档。

      会场响起一阵掌声,连评委也忍不住跟着鼓掌。

      展示全部结束后,评审团离席讨论。

      池觉艰难地移动到后台,发现江辞独自站在角落,双手微微发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刚才的镇定自若是用尽全力的结果。

      “江辞!”池觉呼唤道,声音因为激动和发烧而嘶哑。

      江辞转过身,看到池觉的瞬间眼睛瞪大了:“你不应该...在这里。”

      “我必须来。”池觉走到他面前,双腿因为虚弱而颤抖,“你太棒了!那些回答...还有测试数据?什么时候做的?”

      “上周。”江辞轻声说,“阳光福利院。想给你...惊喜。”

      池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江辞,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

      江辞的身体起初僵硬如木板,然后慢慢放松,最后甚至轻轻回抱了一下。

      “咳咳。”张教授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虽然不想打断,但结果出来了。”

      他们分开转身,看到评审团已经回到台上。

      主持人拿着结果信封,笑容满面:“本次校园编程大赛冠军是...'特教助手',池觉、江辞团队!”

      掌声如雷,池觉却只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他看向江辞,后者脸上浮现出一个真实的、明亮的微笑,像阳光穿透乌云。

      “请获奖团队上台领奖!”主持人宣布。

      池觉拉着江辞的手走向舞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高烧让视线模糊,但他拒绝倒下。

      当张教授将奖杯递给他们时,池觉坚持让江辞一个人接过——这是他的胜利,他应得的认可。

      “说点什么吧。”张教授小声建议。

      江辞看了看奖杯,又看了看台下的人群,最后目光落在池觉身上:“这个程序...是为了帮助像我这样的人...更好地连接世界。”他顿了顿,“但首先要有人...愿意连接我们。像池觉那样。”

      台下响起比之前更热烈的掌声。

      池觉站在江辞身边,感觉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一刻,所有的谣言、所有的质疑都变得无关紧要。

      事实胜于雄辩,才华战胜偏见。

      领奖后,校报记者围了上来,闪光灯不断闪烁。

      池觉感到一阵眩晕,双腿突然失去力气。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江辞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坚持住...我送你回医院...”

      再次醒来时,池觉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病床上,这次手背上重新接上了输液管。

      窗外已是黄昏,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为一切镀上温暖的色彩。

      江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冠军奖杯放在床头柜上,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嘿,冠军。”池觉沙哑地说,微笑着看向江辞。

      江辞递给他一杯水:“医生说...脱水加过度疲劳。需要休息。”

      池觉小口啜饮着,感觉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热的喉咙:“今天你救了我两次。一次是比赛,一次是现在。”

      “扯平了。”江辞轻声说,“你救过我...更多次。”

      池觉摇摇头:“不是比赛,乖宝。是你站在台上,告诉全世界你是谁,你能做什么。这才是真正的胜利。”

      江辞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不再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奖杯,然后碰了碰池觉的手背:“我们的胜利。”

      池觉翻转手掌,轻轻握住江辞的手指:“对,我们的,以后还会有更多,我保证。”

      病房的门被推开,张教授探头进来:“啊,醒了!感觉怎么样,冠军?”

      “好多了,谢谢。”池觉试着坐起来,江辞立刻上前帮忙调整枕头。

      “我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张教授笑着说,“学校决定资助'特教助手'项目的进一步开发,作为跨学科合作示范。计算机系和特殊教育学院联合支持。”

      池觉惊讶地看向江辞,后者也睁大了眼睛。

      ——这是他们私下讨论过的梦想,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实现。

      “还有,”张教授继续说,“那个关于'问题学生'的联名信已经被校方驳回,校长明确表示,江大包容所有才华,不论任何背景。”

      压在胸口的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池觉长舒一口气,看向江辞,发现他的表情变得柔和,像是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

      张教授离开后,护士来换输液瓶,叮嘱池觉必须好好休息。

      夜幕降临,病房的灯光自动调暗。

      江辞依然坐在床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你不回去休息吗?”池觉问道,虽然私心希望他留下。

      江辞摇摇头:“留在这里。”

      “没有多余的床...”

      “没关系。”江辞合上笔记本,“习惯了...坐着睡。”

      池觉想起江辞在福利院的日子,心头一紧。

      他往病床一侧挪了挪,虽然空间狭小:“挤一挤?像小时候那样。”

      江辞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躺下来,背对着池觉,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

      病床确实太小了,两人不得不紧贴着才能勉强躺下。

      “放松,乖宝。”池觉轻声说,“只是睡觉。”

      渐渐地,江辞的身体柔软下来,呼吸变得平稳。

      池觉因为高烧而时睡时醒,每次睁开眼睛,都能感受到背后那个温暖的躯体,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在这个狭小的病床上,他们像两株共生的植物,分享着同样的空间和空气。

      凌晨时分,池觉再次醒来,发现江辞的手轻轻握着自己的衣角,就像小时候害怕黑暗时那样。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任由睡意再次袭来。

      外面,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此刻,这个安静的病房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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