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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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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夫人,有句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我陆家虽是清贫,但是胜在清白,我知崔家最重诚信信誉,眼瞧着婚约时间已至,还请尊夫人信守承诺,将小姐嫁与我。”
陆家?
婚约?
好熟悉的声音。
正值冬寒料峭之际,寒风凛冽得紧,崔寒笙半阖着眼睛,眉头微微皱起。
“陆何安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
崔寒笙这厢正端正坐在梨花木椅上,寒风狠狠刺过她的骨,眼下头痛未消,视线也朦胧,眼前的景象像是临死前的八仙筒幻境一样不断更迭在她面前。
崔寒笙身边的丫鬟冬霜注意到小姐小声的呢喃,仔细将白狐大氅往她身上披过去,絮絮道:
“可不是嘛!小姐,这陆家人真是太不要脸皮了,居然拿着先夫人随口说说的婚约来娶您,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日日来,月月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穷苦亲戚打秋风呢!”
好熟悉的场景,可是……她不应该死了吗?
崔寒笙头痛得厉害,但冬霜絮絮叨叨的话也接连不断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并且这丫头说的事情,似乎就是发生在多年以前自己和陆何安订婚的事情。
自己难道回到了订婚的时候?
崔寒笙心头冒出不可置信的想法,她下意识握住自己手中的茶杯,瓷器特有的冰冷感清晰且有实感地存在于她的指尖。
崔小姐拿青瓷杯的声音在冰天雪地中清脆响起,倒是吸引说话中两人的注意,刘氏避过陆何安的话头,朝着身边的继女崔寒笙询问道:“寒笙,你告诉母亲,可否要答应这场婚事?”
这是刘氏的声音。
错不了,这绝对错不了。
死去多年的人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说的话和前世的话一模一样,饶是崔寒笙再不信鬼神乱力,但是在这时候意识和眼睛也清醒过来。
眼前显然是崔寒笙熟悉的布局场面,面前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是有她亲自布置。冬日萧瑟,大雪纷飞席卷了整个崔府,白雪红瓦融在一起,却隐隐可见红瓦中雕刻的金线,这是崔府财力的象征。崔寒笙上辈子虽是同陆何安去了京城做了贵妇,但是行事远远不如在钦州这样豪横,更别说在府中红瓦中有这种巧思。
红瓦,冬霜,刘氏……
还有,陆何安。
崔寒笙心脏开始猛烈跳动,她顺着刘氏的话抬眸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年轻了三十岁陆何安,今后权侵朝野的内阁首辅,日后将她置于死地挫骨扬灰的人,如今正以微不足道人尽可欺白身身份抱拳立在自己面前。
“寒笙,告诉母亲,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
外头的鹅毛大雪簌簌而下,内室却燃着价值千金的金荔炭,分明是再暖和不过的地方,崔寒笙看着陆何安却感觉指尖冰凉。
她真的……
回到了她的十六岁。
并且是回到了没有嫁给陆何安的时候。
崔寒笙鼻尖满是金荔炭燃烧的香气,这种气味和她失去意识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但是不一样的是,她上次闻到这种味道的时候是接受凌迟痛到极致的时候,而这次闻到这种味道的时候却是迎接她的重生。
“崔小姐,我陆家虽是家境贫寒,但是你嫁进我们陆家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陆何安必定全心全意待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陆何安的声音在崔寒笙耳边响起,崔寒笙的眸光停留在他洗得发白的衣领上,他现在这副清贫到只能以爱做担保和他日后在花楼中一散千金博人一笑的模样对比,崔寒笙只觉得想笑。
他说的这些话上辈子也说过,只不过并没有做到。
崔寒笙喝了一口茶水,上好的雨前龙井微微苦涩,倒是将她的思维拉到了上辈子。
她上辈子被刘氏引导,迫切想离开崔家,恰逢陆何安拿着母亲在她小时候定下的娃娃亲来履行婚约,她瞧着陆家虽穷,但是这陆何安却是有难得的上进心,崔家有钱,养着一个姑爷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崔寒笙看着陆何安姣好的脸,龙井后调的苦涩凝在心头久散不去。
只是,她本以为养的是个吉祥物,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将她喝血抽筋的豺狼虎豹。
上辈子陆何安趴在崔家上吸血,好运气的遇到了皇子得了机遇,从此一举进入京城当了京官,而后拿着崔家的钱财打点上下甚至凭着才华得了公主青睐。
公主看上的人怎么可能放走,已经在高位的陆何安也早也看不惯崔寒笙的商贾身份,三十年夫妻终究是抵不过利欲熏心。
陆何安走到上辈子那个位置早就已经不是刚开始软弱可欺的白身,他的手上沾了太多的血,也练就了心狠手辣的性子。为了讨好公主,陆何安甚至没有对崔寒笙下慢性毒药等她苟延残喘,而是直接用了凌迟这种让人痛苦至极的死法。
她死了,崔家也尽数落入了他的手心。
崔寒笙想了无数次悔。
却也知道覆水难收。
可是,她没想到,老天真的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重新回到同陆何安订婚之前的日子。
“崔小姐?”
陆何安见崔寒笙没回应,心里隐隐有慌乱升起,他抬头看向崔寒笙,犹豫再三,还是问到。
“崔小姐。”
崔寒笙小声将这三个字细细咀嚼了一遍,这厢蓦然听到这三个字,飘散的思绪倒是慢慢收回来,她才把上辈子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如今上位者的姿态慢慢上下扫视陆何安全身。
她是再记仇不过的人,现在老天既然给了她机会可以重生到一切未开始前,那么她必定要把陆何安狠狠打压折辱一顿,这样才能报前世被凌迟至死的仇。
现在收拾他还不够爽。
崔寒笙回想起上辈子陆何安遇到的种种机缘,便觉得不甘心。
她将手中的青瓷杯放置到杯垫上,上品瓷器碰撞发出极其清脆的声响,在偌大的内厅中格外明显,倒是惹得众人垂目。
杀一个人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但是仅仅是单单杀了陆何安,那么她前世收到的苦楚到底算什么。如果想再狠一点的话,那么她应该不给陆何安留任何上位的机会。
机缘是她的,官位是她的,地位也是她的。
崔家不会成为供人上位的血包,而她也不会成为被嫌弃的蚊子血。像陆何安这样的人就应该留在泥污里,千世万世不得翻身。
刘氏对今日崔寒笙的表现感觉有些奇怪,她先前给她灌输了和陆何安的既定婚约之事,按理来说,崔寒笙眼下应当将婚事定下来再说,但是这丫头,怎么现在还是没吭声的态度?
如果她不离开崔府,那崔府的钱可落不到她儿子身上。
崔寒笙如此表现……
难道……是有谁同崔寒笙说了闲话?
刘氏心头这样打算,但是面上还是和善如常,她到底是知道崔寒笙这个继女耳根子是最软不过的,她只需要稍微激一激她,那必定能将她逼过去嫁人了事。
刘氏眼睛微微转动,而崔寒笙只是细细品茶。
活了两辈子的人,她自然知道刘氏心头想的到底是什么,甚至也明白这刘氏到底要说些什么。
她在等。
等刘氏出口。
这样假惺惺的继母定然不愿意将她留在府中慢慢选金龟婿,如果想要摆脱她,又不愿意她过得如意,眼前这个清贫到一无所有的未婚夫就是她的不二选择。
“寒笙啊,你觉得……这陆公子如何呢?”
来了。
崔寒笙咽下口中的茶水,略略抬眼瞧了几眼眼前人,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白狐大氅,以退为进,倒是反问刘氏:“母亲觉得如何呢?”
崔寒笙最是畏寒的性子,眼下她的脸被金荔炭暖得双颊泛红,她朝着刘氏笑,杏眸弯弯似月牙,看着她这张脸只会想起无害这两个字来。
刘氏看着她的脸,只想起崔寒笙的母亲,旧人之女如今叫着自己母亲,自己甚至能够掌控她的命运,想到这里,刘氏心口莫名升起爽意来,她最是了解崔寒笙不过的人,她现在只需要用语挑拨两句,定然能把这个傻丫头送进火坑里。
“这陆家清贫,你嫁过去怕是不习惯,母亲不愿意你趟这趟浑水。”
以退为进。
要是上辈子的崔寒笙听到这句话定然乱想,甚至病急乱投医想着不给崔家添麻烦嫁过去,可是如今的崔寒笙只是敛了敛眸,修长白皙的手指缓慢敲击桌沿,鸦羽般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寒笙……”
“哦?母亲这样想?”刘氏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崔寒笙打断,娇小姐语气带着笑,手指敲击桌沿发出极其规律的声音,她扫了一眼面前站着的,明显面色不好起来的陆何安,心里意趣更甚。
“我也觉得我过不了苦日子,这婚约就如母亲所说的那样,不作数了吧。”
‘哗——’
刘氏听见崔寒笙这样说,手中的白釉瓷杯没拿稳掉落在地,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众奴仆听见这声音,随后将头垂得更厉害。
陆何安也没想到崔寒笙会这样说,错愕抬头看向首位的娇小姐。
“可是,你……你收了我们陆家的祖传玉佩……”
“收了还你就是。冬霜!”
崔寒笙气定神闲地看着一脸灰白的陆何安,抬手示意冬霜抱来她的首饰匣子,紫檀木的匣子大得出奇,上头处处雕刻着枝叶花草,任谁一看都知道绝非凡品。
崔寒笙示意冬霜将这首饰匣子打开摆在陆何安面前,里头琳琅满目的首饰映入眼帘。
陆何安听到崔寒笙漫不经心道:“找找吧,哪里有你们陆家的玉佩,拿回去就是了。”
‘叮——’
一枚青玉玉佩被随意丢在陆何安面前,这样简朴的玉佩在满匣珠翠映衬下愈发显得黯淡寒酸。陆何安盯着那枚玉佩,喉结滚动两下,指节捏得发白。
众人哪里知道发展竟然是这个样子,众奴仆连大气都不敢出,唯独崔寒笙拢过大氅,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反应:“是这个吗?拿回去吧。”
“寒笙!”刘氏霍然起身,她起身的动作快了些,八仙椅在地砖上拖出刺耳声响,“可……可这婚约可是你生母临终前……”
“哦?所以母亲要让我穿着金丝嫁衣,带着万贯家财,最后嫁进漏雨的瓦房吗?”崔寒笙慢条斯理打断她,指尖轻点那匣子,“还是说母亲打算把崔府半数库房都充作嫁妆,好让陆公子能在京城置办宅邸?”
刘氏哪里被崔寒笙这样说过,登时一愣,脸色不好看起来。
前世陆何安正是用崔家钱帛在京中铺路,如今被崔寒笙提前点破,倒是弄得气氛稍凝。
眼下气氛僵持,陆何安握着玉佩的手愣了半晌,不可置信道:“可是你先前……分明……分明不是这样的……”
金荔炭烧得噼啪作响,崔寒笙看着陆何安的脸,莫名想起那前世洞房花烛夜,他也是这般跪在她面前,对着花床上的崔寒笙发誓,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平白像条伺机而动的蛇。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
崔寒笙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余光看向明显有些错愕的刘氏。
“寒笙,这婚约毕竟是你生母定下来的。”刘氏这厢也缓了神来,她同崔寒笙相处多年,自然知道她软弱的性子,这样细细想来,觉得崔寒笙不过是耍脾气,心下稳了下来于是朝着她笑道,“我虽是看不上这陆家的门第,但是这陆家身世也的确清白,不如你且和他……”
“是吗?”
崔寒笙笑得眉眼弯弯。
她哪里不懂刘氏的想法,不过是觉得她耍小孩子气,拿母亲的遗愿压着她。
上辈子她着了道,这辈子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想起上辈子陆何安得到的种种机遇,心头的决断更甚。崔家,她是要出去的,但是绝对不会是以嫁作他人妇的形式。
那应该怎么出府……
崔寒笙施施然起身,白狐氅衣摆扫过陆何安肩头,寒梅的香气萦绕两人鼻尖。
"母亲既这般疼我,不如将陆公子收作义子?"她歪头笑得天真,"到时候我们兄妹相称,岂不是更显崔府仁义?"
刘氏手里的琉璃珠串啪地绷断,珠子散落一地,噼啦啪啦响个不停。
“你……你……”
崔寒笙竟是打得这个念头,若真认了义子,她亲生的儿子便要与人平分家产。
刘氏怎么愿。
崔寒笙难得见继母失态,心头气也出了一截,她如今重生归来,已经不是前世任人蹂躏的软柿子,这口气出的是第一步,后面步步夺走陆何安的气运才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至于怎么夺机缘……
崔寒笙沉吟半晌,说到底还是得找个出去的机会。
刘氏看着崔寒笙和先夫人相似的脸,心里的不适感放大到极致,她想起自己能压她一头的身份,而后看着崔寒笙冷冷道:
“不敬母亲,顶嘴反逆。你父亲因为你的婚事思虑病倒,现在还在床上久病不醒。”
“罢了……罢了……”
刘氏装模作样暗叹两句,而后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我管不了你了,你去祠堂思过吧。”
祠堂?
崔寒笙心头一动。
她正愁没有逃离崔家的机会,这厢倒是个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