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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真相大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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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海棠终于松了口,答应教周明远花旦戏。
起初,他只教些基本功——指法、眼神、身段,一点一点磨。可周明远学得极快,不到半月,竟已能将《游园惊梦》里的"步步娇"唱得婉转缠绵。
"不对。"红海棠皱眉,折扇轻轻点在周明远手腕上,"杜丽娘是闺阁千金,不是风尘女子,你的眼神太媚了。"
周明远不服:"可我母亲当年不是以'眼波含情'闻名吗?"
红海棠眼神一沉:"谁告诉你的?"
"三师兄说的。"
红海棠冷笑一声:"你母亲的眼神,是'欲语还休',不是'媚眼如丝'。"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托住周明远的下颌,"看我的眼睛。"
周明远一怔。
红海棠的眼眸极深,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极艳的长相,可眼神却清冷如霜。他缓缓眨眼,眼波流转间,竟真如少女含羞带怯,却又带着几分矜持的疏离。
"看懂了吗?"他松开手,"杜丽娘的情思是藏在端庄之下的,不是明晃晃地往外抛。"
周明远心跳微乱,低声道:"……懂了。"
红海棠退后两步,折扇一展:"再来。"
周明远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好架势。这一次,他收敛了刻意的媚态,眼神微垂,水袖轻拂,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红海棠静静看着,半晌,唇角微微扬起:"……有点意思了。"
第二节·窥探
周明远学得入了魔。
白日里,他跟着三师兄练小生戏,夜里却偷偷溜到后院,一遍遍练花旦的身段。红海棠起初只是偶尔指点,后来见他当真下了苦功,便也默许了。
这夜,周明远正练到《贵妃醉酒》的"卧鱼",身子伏低,水袖铺展如云。红海棠站在一旁,忽然伸手,指尖在他腰侧轻轻一托:"再低三分。"
周明远呼吸一滞,腰身下意识绷紧。红海棠的手指温热,隔着薄薄的练功服,触感清晰得几乎灼人。
"放松。"红海棠低声道,"腰要软,像柳枝。"
周明远耳根发烫,勉强按他说的调整姿势。红海棠看了片刻,忽然轻叹:"你和你母亲……真像。"
周明远心头一跳,正想追问,却听院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原来是在这儿学这些下九流的勾当!"
周明远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周行志站在月门下,面色阴沉如铁。
第三节·对峙
空气仿佛凝固了。
红海棠缓缓直起身,折扇"啪"地一合,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周老爷有何贵干?"
周行志看都不看他,只盯着周明远,声音森寒:"跪下。"
周明远手指微颤,却没动。
"我让你跪下!"周行志厉喝。
红海棠忽然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周明远挡在身后:"周老爷,他已经不是周家的人了。"
周行志这才看向他,眼中满是厌恶:"红海棠,你当年打我夫人不成,现在又来祸害我儿子?"
红海棠面色骤冷:"周老爷慎言。真相你我心知肚明。"
"慎言?"周行志冷笑,"林红袖当年就是被这些下贱戏子带坏的!如今你还想让我儿子也变成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周明远猛地抬头:"父亲!"
"闭嘴!"周行志怒极,"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与周家再无瓜葛!族谱上已除了你的名,往后你是死是活,与我周家无关!"
周明远浑身血液都冷了。
红海棠却忽然笑了:"周老爷大半夜跑来,就为了说这个?"他慢条斯理地展开折扇,"人既已赶出家门,又何必再来耀武扬威?"
周行志盯着他,忽然狞笑:"红海棠,你真以为我没留后手?"
红海棠瞳孔骤缩。
周明远浑身发颤:"……什么?"
周行志却不答,只冷冷道:"明远,你既选了这条路,就别后悔。"说罢,他转身便走,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冷。
夜风卷着海棠花瓣扑打在周明远脸上。他站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红海棠轻轻按住他的肩:"……没事了。"
周明远却突然转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班主,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红海棠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明日告诉你。"
第四节·血泪真相
晨雾未散,红海棠的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周明远跟着他进屋,看见桌上摆着两盏清茶,茶烟袅袅间,红海棠的脸色比素绢还要苍白。
"坐。"红海棠指了指对面的绣墩,自己却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你母亲的事,今日该说清楚了。"
周明远攥紧了衣角。红海棠的声音像隔着一层纱,飘忽得不像真实:
"那年你母亲十七岁,已是名动京城的花旦。周行志日日来捧场,金锭子砸得戏台叮当响。"
窗纸透进的晨光里,红海棠的身影单薄如纸。他忽然转身,指尖抚上自己锁骨下的旧伤。
"戏子最忌动情,可她偏就..."红海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怀了你。"
周明远呼吸一滞。红海棠已经继续道:"我那时才九岁,刚接任少班主。师父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戏班的规矩不能破。"
茶盏在红海棠手中微微发颤:"我当众打了她二十戒尺,逐出师门。"他突然惨笑一声,"那戒尺上...还沾着她的血。"
周明远猛地站起,凳子"哐当"倒地。红海棠却像没听见,自顾自说着:
"周行志本不愿娶,是周家老夫人怕丑事外扬,才勉强让她当了填房。"他从柜底取出一件婴儿肚兜,料子已经发黄,"你出生那夜,是我翻墙进去接的生。"
肚兜上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红海棠轻声道:"这是我绣的...第一次拿针,扎得满手血。"
周明远眼前突然浮现梦境——有人哼着摇篮曲,指尖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周家容不下戏子血脉。"红海棠解开衣领,那道箭伤狰狞可怖,"你满月宴上,他们放毒箭时,为了保护你,我挨了一箭。"
"什么?!"周明远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红海棠的眼神空洞得可怕,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我中箭后假装与她反目,周家人才放过戏班..."
一缕鲜血从他唇角滑下。周明远慌忙去扶,却被红海棠推开。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下去。确实,这种日子过了7年,你母亲临终前..."红海棠从怀中掏出一方染血帕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帕子展开,上面绣着半阙《牡丹亭》:"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红海棠打开玉骨扇。挡住下半张脸。“还记得你刘姨娘什么时候入府做妾的吗?她本也是戏班子的人。爱上了周行志,我放她走了。在她进府后的第二天,你母亲就死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整理证据,现在有了足够的证据。”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红海棠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茶烟袅袅中,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你母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好的天气。"
周明远攥紧了衣袖,骨节发白。他看见红海棠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时,手腕在微微发抖。那信纸已经脆得几乎一碰就碎,上面娟秀的字迹却依然清晰:
"海棠亲启:见字如晤。刘氏与老爷在药中下毒,恐命不久矣..."
茶盏"当啷"一声落地,碎瓷四溅。周明远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眼前浮现出母亲临终时抓着他的手,那指甲已经泛青,却还要强撑着对他笑的模样。
"今早刑部来人了。"红海棠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伸手去拾地上的碎片,指尖被划破也浑然不觉,"刘姨娘招供画押...你父亲...周行志也被收监了。"
一滴血珠落在青砖地上,晕开成小小的暗红色花朵。周明远猛地抬头,却见红海棠眼中含着一层水光,在晨光下碎得厉害:"他们承认了...当年在参汤里下的砒霜。"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拾儿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张官府告示:"班主!周家被抄了!刘姨娘在狱中悬梁自尽了!"
红海棠手中的信笺飘落在地。周明远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膝盖一软就要栽倒——
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红海棠将他揽入怀中,周明远这才发现,这个台上千娇百媚、台下冷若冰霜的人,怀抱竟是这样温暖。那双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带着些生涩的温柔,像是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
"没事了..."红海棠的声音在头顶轻轻震动,周明远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发间,"都过去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抖得像是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寒冬。红海棠的手顺着他的脊背慢慢抚下,最后停在后心处,温暖的掌心贴着单薄的衣衫,一下一下地顺着气。
"你母亲临走前..."红海棠的声音哑得厉害,周明远感觉到他喉结在自己额前滚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要我看着你长大成人。"
院中海棠被风吹落,纷纷扬扬如同那年的大雪。周明远把脸埋在那袭素白衣襟里,闻到淡淡的沉香味,混合着些许药香。衣料渐渐被浸湿,不知是他的泪,还是红海棠的。
那只手忽然抚上他的后脑,将他往怀里按得更紧了些。红海棠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轻得像是在哄孩童:"哭吧...这里没人看得见..."
周明远终于呜咽出声,像是要把这些年强忍的委屈都哭尽。红海棠的衣袖被他攥得皱皱巴巴,却只是更用力地回抱住他,指尖微微发颤。
恍惚间,周明远想起儿时那个总在窗外哼曲的身影。原来这些年,一直有人替他母亲,在默默守着那个"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承诺。“以后有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