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倒春寒》 ...
-
64 《倒春寒》
———————————————————————————————————————
“迅雷之势乍暖
只觉痛快,不知所以然
冰消雪解的边缘
我先放过我已经很果敢”
——李雨作词,李雨演唱
网上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就像这个春天昨暖还寒的夜里突如其来的这场大雪,来的莫名其妙,又被北京春天本就频繁的大风吹的七零八落,落在每个人头上,每一块地上,都是白茫茫雾蒙蒙一片,每个人的眼里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有那个从天而降的红色的影子,猩红而刺眼,让人眼前一沉,心里一惊,都争相向它望去,却又隔着被风吹得纷乱迷茫的漫天雪雾,只能看到一团形状醒目内容模糊的影子,对于它究竟是个啥,看不分明,也说不清楚……
能说清楚整个事情的人,目前看来,除了警方,便只有凌晞自己了。只是,自打出事那天开始,凌晞就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没有人能听到她说一句话,也没有人见过她在事发后的样子。当外界都已经传成这样了,人们都以为,凌晞总该出来为自己澄清些什么吧?但凌晞就是一声不吭,一言不发,人们猜不透她的沉默,便由不住将自己心中的疑虑膨胀,莫非,凌晞真的是做了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周三,网上甚至传出一条微博,说“凌晞疑似已经死了”,有人说看到从凌晞所住的那层病房里推出了一辆盖着白布的手术车,手术车上躺着的是谁虽然看不见,却看到手术车旁边跟着的人似是凌晞的经纪人周璟,发微博的人还配了一张图,虽然拍的很模糊,我还是能认出来,手术车旁边的人,还真的就是璟。
这一下,网上可就又炸开了。一种说法是,凌晞被田恬撞的过于严重,加上田恬跳楼事件令其备受打击,身心俱伤,终于不治身亡;另一种说法则是,凌晞属于畏罪自杀,说她将田恬推下楼的事实已经被警方查清,她自知难逃罪责,于是服药自杀……
我赶紧打微信电话给璟,微信那头,璟的声音都气的发抖:“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们这层楼确实有个病人去世了,手术车给推走的时候,我正好打旁边经过,也不知道是让哪个缺德的就给拍下来了,这就传成了凌晞死了……”
“那凌晞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嘛?”我问。
“唉,还是那样,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我都愁死了!真担心她这样会真的撑不下去了……”璟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我只好打住心里更多的疑问,安慰她不能慌张:“事到如今,你们也不能完全不发声了,外界已经传成这样,你们再啥也不说,人家就真的以为是凌晞杀了田恬。虽然我们都相信不可能是这样,可即便以后警方证实了凌晞的清白,这种舆论一旦形成,是会一直被带到凌晞今后的人生中的,要知道,不是每个吃瓜看客都会花时间来搞清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有相当一部分人看八卦就是只图劲爆不管真假的,他看到了什么就只记住什么,就只会去传什么,没准以后凌晞真的会背上一个杀人的黑锅,洗都洗不清的!你也看到了,最近这些事情,显然是有人在带节奏,就是想让你们背上这个黑锅,你们真的得做点什么了!”
“谁又说不是呢?”璟叹了口气,“我们也是想第一时间就发声明的,可是,一是这几天凌晞身体状况极差,闻言也是六神无主,啥都指望不上,就靠我一人在这儿24小时地盯着了,啥也顾不上;二是这姐姐自打出了事就完全把嘴巴闭上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是不知道,所以这个声明,我们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发,也怕发了之后被打脸……”
好在还有我们的人民警察。针对网上出现的怀疑警方包庇凌晞的议论,平安北京又再次做出了声明,称警方得出排除他杀的结论,依据是当晚病房里的监控记录。在警方公布的监控的画面里可以看到,田恬自己进门后跪下,凌晞把田恬从地上拉起来之后,两人就在房间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是田恬一直在跟凌晞讲着什么,凌晞开始是有些无动于衷或者心不在焉的,后来,就开始把身体往田恬挪近了,开始跟她你来我往地接上话了,中间还拉起了田恬的手,监控里还显示,后来两个人都有了用纸巾擦泪的动作,有那么一刻,田恬一头扑进了凌晞怀里,后背抽动,凌晞慢慢抚着她的背,也默默流泪的样子。后来田恬从凌晞怀里坐起来后,两人都不哭了,也有片刻没有说话,彼此脸上也有了些笑意,说到什么的时候,两人还紧紧拥抱了一下。后来,田恬似乎很兴奋地样子往窗台走去,把窗户推开,还把手伸出去,然后回过头跟屋里的凌晞说了句什么,凌晞微笑着应了一声,起身去找外套,身上披着一件,手里还拿着一件,然后也准备往窗台走去,但还没等凌晞走到窗台处,田恬就一下子翻过窗台跳了下去,凌晞手上抓着外套就往窗台冲,似乎想要去拉住田恬,只是显然为时已晚,凌晞只能趴着窗台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就瘫倒在窗台边了……
监控的画面至少清楚地证明了,一,田恬是自己开的窗户,自己从阳台上跳下去的,二,凌晞与田恬相处的两个多小时里,二人之间没有发生刺激性的画面,除了田恬在凌晞怀里痛哭那几分钟,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激烈的动作发生。至此,所谓“凌晞推田恬下楼”的谣言,总算可以澄清了。
至于目睹者所称的在田恬跳楼后窗边似乎还有一个身影,监控里也显示了,那正是想要去抓住却没能抓住田恬的凌晞,目睹者并没有撒谎,只能说他不明就里而已,但警方也提醒了璟和闻言,这件事为什么会被传成 “凌晞杀人”以及“警方包庇凌晞”,甚至是“凌晞畏罪自杀”,警方调查了相关的微博及推波助澜的言论,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在操纵舆论带节奏,“你们做这个行业的,对这些事应该并不陌生,你们还是得多当心点。”
随后,鑫威的律师也终于发出了一份公开的声明:
“近日网上流传了各种关于我司艺人凌晞的不实传言,已经严重影响到我司艺人凌晞的公众形象和人格评价,在此,本公司特做出严正声明,以正视听:一,关于演员田恬坠楼事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本司艺人凌晞应对其负有任何责任,一切结论均以警方公布的调查结果为准;二,艺人凌晞自车祸受伤以来,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目前正在进一步康复观察中,待身体完全无碍后将继续重返工作岗位,感谢各界人士关心,也恳请各位尊重事实,且勿以讹传讹,对于继续恶意散播关于我司艺人凌晞的任何不实信息者,本司将保留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的权利,绝不姑息!”
谣言总算是暂时平息了,但疑团却并没有因此而完全散开。先前大家产生的那些疑惑仍然并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此刻,又有不少人在问:警方公布的监控里分明显示的是一个世纪大和解的剧情和画面啊,为何田恬最后还是要跳楼?那晚田恬跟凌晞聊了得有一个多小时吧,她们的谈话中,必然包含着田恬轻生的重要隐情。会是什么隐情呢?
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听到当晚那间病房里的谈话后才能断定。只是,田恬已经没法再说话,监控里也听不到声音。
我们也只能耐心地等凌晞自己开口了。
只是,谁能让凌晞开口呢?
就有人认为,我应该是可以让凌晞开口的那个人,起码是之一。
老刘就是这么觉得的。他说,田恬自杀事件,已成为近期整个娱乐圈,不,几乎是全社会最关注的话题之一,各种说法沸沸扬扬传了快一周了,可是关于这个事件的真相报导,至今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有任何实质性的突破,“因为没有任何一家媒体目前掌握了第一手的信息,而这个第一手的信息,只能是来自凌晞本人,凌晞本人开口,才是解开田恬自杀之谜的关键,”然后老刘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转向我,“很显然,凌晞目前一方面是身体极度虚弱,二来,肯定也是对任何媒体记者都不信任,但是,你不一样,你跟凌晞的关系自然不同于其他媒体记者,她肯定是信任你的,在田恬这件事情上,刚发生时是在周五,我们周刊周一才能出版,已经晚了别人一步了,这周马上就周五了,风周也是很久没有再出过可以让整个行业刮目相看的重磅报导了,这期能不能力挽狂澜,就看你们哥俩的啦!”
老刘说的我们哥俩,自然是指我和阳。老刘自然也早知道了雨同样被撞的事情,且跟凌晞住在同一家医院,“所以你们俩进出病房是不太会受到阻拦的,凌晞那边应该也不会防备你们俩,你们俩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优势,出面去探一探凌晞了?当然,你们也肯定也是要先尊重当事人自身的身体状况,不以刺激病人为手段,我相信,你们俩能掌握好这种分寸的!”
说实话,我自己其实也真的很想听到凌晞开口的,这么大的事件面前,无论是作为一名记者还是普通群众,不好奇都是不可能的。尽管警方公布了视频,鑫威也发布了官方声明,但不可否认的是,凌晞目前仍处在严重的公共形象危机当中,所有的传言并没能获得真正的澄清,还是有不少人会认为凌晞应该对田恬的死多少负有一定责任,自证清白,是她早晚也必须得做的事。只是,以凌晞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我这会儿去找她,让她再一次直面这些残酷,让她再回到当晚猝不及防撕心裂肺的那个时刻,这,合适吗?她,能开口吗?
我真没有这个把握。
就连璟也希望我能来跟凌晞聊聊。“本来这个时候我们是应该躲着媒体的,现在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你是管不住媒体会怎样说会说些什么的。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们真的也不能再任由别人随便乱说了,我们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这个黑锅,我们真是要一辈子背下去了!既然迟早得说,那不如对你说,至少,你怎么去写这件事,我还是放心的。而且,说实话,我现在都不关心事情的真相原委到底是什么了,我真的只希望她能开口说点什么,出事以来,除了警察那晚来问询时凌晞勉强开口回答了一些问题,之后她就一言不发了,每天就那么呆呆地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你问她啥,她都跟没听见一样,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精神恍惚,形容憔悴,本来就很瘦的人,这下就更感觉全身只剩下一把了……这都好几天了,再这么下去,我真怕她撑不下去了……现在但凡有人能让她开口说句话,我真的谢天谢地了,倘若你真能让她开口说上几句,我还真希望你赶紧来……”
可我真的能让凌晞开口么?我甚至连我见到凌晞时要先开口说些什么都无法想象。我只是跟璟说:那好吧,我去看看她,先不提什么采访不采访的,就当看望朋友那样去看看她吧。
于是,周四的晚上,在璟的安排下,我来到了凌晞的病房。阳和雨也从他们的病房一起过来了,我说,我们就当朋友一起去探视探视吧,不要给凌晞任何压力。
雨的状况其实也特别不好。一方面,她自己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二来,也是为凌晞当下的状况焦心发愁。田恬跳楼之后的这几天,一方面是安保的考虑,再则也是怕两个人一见面会互相进一步刺激,璟和阳也一直没让她们两人再见面。这次到凌晞病房之前,我和阳也再三交待雨,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再见到凌晞时,我们还真的是都十分努力地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本来那么温润如玉的凌晞,如今,真的是只能用形容枯槁来形容,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嘴唇上突着干裂的斑皮,像一把干柴棍被包裹在空荡的病号服里,胡乱地塞进了白色的棉被里,看到我们进来,她也毫无动静似的,眼神呆呆地看着不知是什么地方,又或者其实什么也都没有在看,本来很大很水灵的眼睛,空空的像一个幽深的黑洞。
闻言招呼我们都坐下,病房里其实也并没有太多可坐的地方,闻言拉着我和阳坐在了沙发上,璟忙着去给我们几个倒水,雨从一进门,就尽量让自己脸上挂着很努力的微笑,一见到凌晞,还是忍不住跨步向前,一下子坐在了病床的边沿,抓起一只凌晞干枯的手腕,轻轻地叫了一声:
“姐!”
凌晞应该是听见了这一声“姐”,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地,就将刚才还一直呆滞的目光转了过来,转到了正抓着她手的雨的身上,她也一把抓紧了雨的手,干枯的瞳孔瞬间湿润了起来,随着她的目光在雨的身上上下打量,她的眼角也越来越湿,渐渐地有眼泪溢出了眼角,顺着脸颊不受控地淌成了溪流,然后,已经几天没开口的凌晞,终于说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你还好吧?我好怕你也跟她一样……”
凌晞的声音听着极度虚弱,暗哑而干涩,才说了这么一句,就已泣不成声了,她极其费劲地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双手却显得急促而有力,顺着雨的手往上努力地抓捏着她的胳膊,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疑虑和关切,仿佛急于确认眼前的雨是否真的完全安好,雨的眼泪也是顿时倾泻如雨,连连点着头,说:“姐,我没事,我没事,你还好吗?”然后两个人就这抱在了一起,哭的连后背都抽搐了起来。
看到她们这样,我们倒是都舒了一口气,璟趁机把倒好的水端过来,拍拍凌晞的后背,把抱头痛哭的二人分开,示意凌晞也喝口水,转身又抽出几张纸巾帮凌晞擦去脸上乱滚的泪珠。凌晞接过纸巾,自己将眼泪都擦干,然后顺手胡撸了一下脸颊上的头发,理顺了别在耳后,看了一眼坐在屋里的我们,又说出了第二句话:
“真是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