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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九章 ...

  •   李融便和这几日一般静立在柴门前,瞧着那人一步步走来。足以隔绝视线的大雨让他也只是看了朦胧,从天坠下的雨继续浇透着他的衣衫。他却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平和,苏肆似乎说了句什么话,他也并未听清楚,只是看过撑着纸伞走近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胜雪,朗如玉山,不徐不缓地走近自己。李融仿佛才看到他身后背的书箱,难免有些颓然,许是和自己一样是来寻师之人。水从伞边滴落而下,对方似有疑惑先徐徐开口,“我观兄台静立于此,是为寻人还是候人?”

      “既是寻师,亦是候道。”李融回过话,瞧着对方将伞递过来,苏肆接了伞连连道谢,撑到自己头顶暂时隔绝了不断滴落的雨,踟蹰一时还是继续问过,“闻足下发问,可与此地的先生相熟?”

      那人兀自打开柴门,才回身应答,雨水亦从他的发顶滴落而下,白衣很快被浸湿贴在对方身上隐有污痕。“先生姓程,原与在下叔父为本家,后避世隐于此。已于夏末弃世,此来是受人所托承下先生遗愿,寻其书册与人同葬。”

      苏肆先长叹一声,凑在李融耳边作了反应,“老先生真是可惜了,不过……”李融也同样愣怔过一瞬,理解了其中意思。大雨浇在伞面上声响连连,先生作古已是憾事,自己此次寻师也只能无疾而终,正欲辞别过对方回到临沂去,堪堪弓身准备行礼,便听到那人相邀。

      “兄台自临沂来?现今大雨封路,多有不便。若是无处可去,在此间休息一晚也无妨,”对方自然领着他们往内去,“也能多一人作整理书册一事,我也是拨冗来此,自己一人难免疏漏。”

      李融先应下声,看对方掀开草帘走进庐内,不过一刻左右雨积在庭中便足以没湿鞋袜。自己与苏肆刚到此地未免生疏,山路定然崎岖难行,“那便多谢足下和先生收留。”

      那人衣摆已经沾了泥污,却恍若不在意般放下书箱。苏肆收好纸伞放在庐前,李融行礼道谢过便应邀和对方同坐桌前。

      “兄台何以称呼?”李融理好沾水的衣袖勉强让滴落不止的水远离桌案,循声应道,“春时方及冠,单姓李,名融,字子衢。四达为衢之意。”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君子得衢,李兄名姓悦耳,也的确是好字,”那人引经后莞尔报上自己姓名,“我幼于李兄一岁,明年春时方及冠。不过人行天地,如今无父无母无所亲属,名姓至及冠取字,薛姓,名为薛珩,先师辞世也有两年之久,故而早早赠字与我,为人难巧也。故字拙之。”

      李融想过所听到的名姓,珩确有美意,“佩上玉也,所以节行止也。[1]足下也是好名姓,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拙之,也为老聃之所崇大道也。”

      薛珩笑自不语,“李兄若是不为意,你我二人便以字相称可好?”他似是默念过自己的字,再出声来,“子衢。”

      李融从取字以来,庐州少有同舍,便也难听得阿父为自己所取的字。如今被薛珩温言相唤也有些不习惯,却依旧应下,“拙之所言极是,称字于我无妨。”

      苏肆插进话中,“那今夜便是两位公子了,我去拾些禾草生火,两位公子可以坐下慢慢交谈。”李融也同样指过苏肆给薛珩看,“这是自幼跟我的书童,苏肆,肆同数目之四音。”苏肆见薛珩点过头就忙自己所该做之事了。

      李融指间拧过濡湿的衣袖,才有闲心解下所背束脩。拜师未成,伙食不够,不如一会儿叫苏肆煮了干肉当一遇见礼,若不是借伞给他,薛珩白衣也不会湿成如此。草帘任风雨吹打过,天色暗下去,李融看着薛珩解下发带重新束发,也在心中道三人都狼狈至此,既是巧遇,也是缘到。

      薛珩擦袖片刻指尖仍余下水意,歉意出声,“我来之时也未能想到今日大雨如此,难免狼狈,只是整理书册多有不便。怕是要失礼,所幸子衢也狼狈同我,不如解衣干晾。”他褪下白衫折好。

      李融顺从薛珩建议,江南民风敛己,不过事态特殊,若为整理先生书册之故也无关系。他同薛珩慢慢解带脱下外袍,里衣直贴在身身上终于没了沉重之感。刚好苏肆进来点了火,也就接过二人薄袍烤在火堆旁能速干一些。

      带湿的干草时而发出声响,李融和薛珩对坐过,见过薛珩取出巾帕擦净桌案抱出庐内所藏竹片粗布之类。同样伸手取了怀中半干的白帕仔细擦拭过蒙尘的竹片。墨迹干在其上,所藏甚多的书卷难免有发霉虫蛀者,他摇头轻叹可惜。

      先生虽已作古,但所留书册批注均气力遒劲,能从中隐约窥得书生意气,大道若简之感。薛珩的动作要更快一些,不曾看过其中意思,只是做归整工作,一一用绳串起。李融发觉过对面动静,只得随着其动作加快了手中所做,握过白帕轻拭竹片,或按承上,或有启下,交由薛珩编卷。

      苏肆则得了自家公子授意,拆下束脩中的干肉接了檐下的雨水煮进找出的锅内。半湿的禾草也只燃出小火来,他百无聊赖地搅着锅中的肉汤,似雾的白汽氤氲于庐内,外面的风雨汹涌未停,显得此间愈发静起来。

      隐有肉香飘在庐内,李融顾不上腹中饥饿,只是和薛珩相对无声地整理好书册,好在身着湿衣也多几分清醒,不至于让他在这几日所经受的疲累中沉眠过去。温寒交加,他掩袖轻咳过。薛珩似是听到了,伸手取下他指间的竹片。“子衢不如先用膳,剩下不多书卷由我编好放进书箱就算事毕。”

      李融只得应下声,将自己快晒干的外袍披上身驱寒,也同样将薛珩的白衣取下来披在他肩上。苏肆看过二人,倒是不怯生见外,洗了带缺口的碗将熬得差不多的肉汤盛出来三份,剩下的继续架在火上。不过在庐内没能找到筷箸,自己捧着碗生嚼过咸肉不在意小节。

      李融端过碗斜坐于案前,双手捧过碗困于无器具能用,只是小口饮着热汤。肉汤下肚才觉内里被熨暖一般,身上的寒意也少了许多。

      薛珩终于忙完编卷一事,又拿巾帕擦过书箱,将绢布和竹卷都摆放整齐放在里面。而后端过自己那碗,大口饮汤用手持肉。“子衢可是从江南来?”

      李融置碗于案边正欲给自己添汤,碗中的肉条却是未动,“自庐州游学而来,拙之如何看出来?”

      “齐鲁之地人多淳朴,农家腊酒,言欢吃肉也多不顾礼节。江南隽意,所以与此地民风有所相异。”他添了碗肉向李融解释道,“既是雨中相逢,凡世礼节我也总不以为意,子衢不如先饱腹暖身为上。”

      苏肆也同样附和道,“我实在找了许久,再没找到其余器具,也只能委屈公子如此了。我家公子可是连站了三日,又是风寒刚愈,不能不让人忧心啊。”

      李融瞧见薛珩眼中带笑看过来,便学着他们二人咬过一端干肉,照着平日用食细嚼慢吞进。腌肉比徐州的口味更咸,带了辛味本来不算他所喜口味。放在他乡遇友,风雨坏庐的时候却的确起到暖身功效。

      三人就着这锅肉汤吃了个饱足,干肉由小火煮着也只是烧热了汤,着实难嚼也无人开口,都是默默吃干净,苏肆就忙着收拾过锅碗去。

      李融起身看过庐前,檐下滴雨淅沥出声,总比自己颓然欲归之时要小许多了。薛珩自己收拾过床榻,“先生独身一人居草庐中,你我三人今夜怕要挤一挤了。”

      苏肆进来就听到这句话,连忙推拒过,“二位公子睡一觉就好,我家公子这几日都未曾合过眼,我不讲究,睡在桌上靠着火堆也正好添柴。”

      李融方才正欲开口就被苏肆抢了先,自己只算客居叨扰庐内,只能相对薛珩作邀,“那今夜便麻烦拙之与我同宿一处了。”

      于是三人各宽衣解带,外袍鞋袜均由苏肆置于火前烤干。李融和薛珩上了塌,抵足而卧。这几日连站的疲累在吃饱喝足后携着困意卷上来,李融闭上眼,就快要沉睡下去。

      风雨吹不冷庐内仍烧着的火堆,他们盖过草席各自背对,又伸手拢过长发防止相缠不便。同榻而眠的暖意也煨热着身上半干的里衣。

      李融却没有气力梳理过今日事宜,在这样的暖意里阖眸就要睡过去。酸痛的躯体依旧僵硬未消,他的脑中却比以往都要清明。只是这些都须要留到明日去想了。今夜注定是个无梦的夜,他就这样沉睡下去,未能注意到薛珩在身侧辗转,也不知其余人何时才睡过去。

      他过于疲累了,却悲喜相消,睡得格外沉眠,不同于往日。

      [1]取自说文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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