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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2019.3.29 晴

      天光微微亮起时,许禾就已经醒了。

      他先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人搂在怀里。

      下一秒,他猛地僵住,能感觉到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可能是忘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了吧。

      我还没有睡醒,依然闭着眼睛,只是搭在他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

      “嗯。”我哼了一声,但没睁眼。

      “还早呢,今天不上早班,上晚班,再睡会儿吧。”

      他犹豫了一下,身体微微绷紧,又慢慢放松下来。

      窗外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某种缓慢的心跳。

      “饿不饿?”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忍不住笑了,终于睁开眼,“那起来吧,出去买点东西吃。”

      他慢吞吞地从我怀里挪出去,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

      可就在他快要完全退开的时候,突然又停住了,他的手还攥着我的衣角,没松开。

      我低头静静地看着他。

      许禾垂着眼,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影子。

      他的耳尖有点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布料,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放开。

      我没动,也没催他。

      窗外,阳光透过水珠折射进来,在墙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斑。

      许禾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却又在下一秒,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抓住了我的手指。

      我歪了歪头,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他的指尖很暖。

      “走吧,吃饭去。”

      顺便看看房子。

      他点点头,跟在我身后,脚步很轻,却不再像之前刚见面那样小心翼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撕碎了天边的云雾,为昏暗的街道染上一抹天光。

      早餐铺早已准备稳妥,在街边静静地等待客人的到来。

      “你想吃什么?包子?粥?…混沌也不错。”我侧身挡住了穿行而过的自行车,回头看了看许禾,等待没有结果的回复。

      细细的扫视了一下,估摸着许禾刚过一米六,和将近一米八的自己站在一起属实突兀。

      许禾没有说话,意料之中。

      看着他这幅模样属实难受,于是我蹲下身,掌心握上了他微凉的手。

      视线交汇,我缓缓张口,“如果你想吃什么,你可以直接和我说,这里没有人会怪罪你什么,好吗?”

      我尽量放轻语气,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

      许禾顿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包子铺,没有说话。

      巷尾的包子铺蒸腾着白气,在阳光下飘荡,漫过房檐,渐渐地飘向远方。

      “老板,来三个肉包,带走吃。”

      “得嘞,您稍等。”

      许禾的视线钉在老板的手上,老板正将浑圆的包子装入袋中,让我心口不自觉堵塞。

      “小心烫,慢慢吃。”

      付过钱后,许禾接过包子,却始终没有下口。

      “怎么不吃?不喜欢肉包子吗?”我碰了碰他的头,提醒道:“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许禾只是瞟了我几眼,就又低下头去。

      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我摸了摸他的头,“乖,你吃吧,我不饿。”许禾这才打开袋子吃了起来。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房产中介的玻璃门被阳光晒得暖暖的,风也在此地转了向。

      我推门进去时,许禾正跟在我身后半步,眼睛悄悄打量着墙上的房源照片。

      “小哥想要什么样的?”中介大姐递来一杯水,眼神在我和许禾之间转了一圈,“两室一厅一卫一厨房,怎么样?”

      “可以,最好朝向阳光。”我接过水,下意识递给许禾。

      他捧着纸杯,小口抿着,目光落在一张照片上。

      那是个带小阳台的房子,阳光透过玻璃门洒满整个客厅。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清脆,像是开启新世界的警钟。

      推开门的那一刻,阳光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瞬间淹没了昏暗的玄关。

      许禾后退了半步,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有些恍惚。

      “进去看看。”我轻轻推了下他的后背。

      他迈步的动作很轻,像是怕踩碎什么。

      阳台的风吹进来,带着楼下绿化带里新生青草的味道,拂过我们的每一寸发间。

      许禾走到窗边,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窗台上的阳光,又很快缩回来,转头看我。

      “喜欢吗?”我问。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

      中介的钥匙轻响,“就这个吧 。”我选定了这个房子。

      房租比起地下室来说是有点贵的,但依靠之前存起来的钱倒是也够生活。

      多晒太阳,会有利于成长吗?

      或许吧,我想。

      总之,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被埋没在阴暗的地下室里。

      我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将将一袋子。

      从地下室搬出来时还有些恍惚,突然要从住了两年多的屋子里搬出来倒是有些不舍。

      怎么突然就变化了这么多呢?明明已经做好一辈子呆在这里的打算了。

      许禾提着装满书的袋子站在路边,安静地等着我的动作。

      "给我吧。"我伸手去接。

      他摇摇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袋子。

      这小身板,劲还不小。

      新家的楼梯间很干净,墙壁刷得雪白。

      我还是太高估许禾了,他每上一层台阶都要停下来喘口气。

      但他的眼睛始终亮晶晶的,像是衷心的圣者终于发现了内心向往的神迹。

      推开门时,阳光已经从客厅的地板上抽走了最后一缕金箔,去往了下一个远方。

      许禾把袋子放在地上,第一时间跑去了阳台,张开手,扑进了暮色里。

      那里能看到远处的公园,绿色的嫩芽正悄然爬上枝头,为树间点缀着几抹早春的青色。

      我走过去,看见两只燕子正在对面的屋檐下筑巢,嘴里衔着细小的树枝。

      许禾趴在栏杆上看得出神,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

      真好。

      两个搬运工踩着沾满泥灰的军胶鞋踏进房门时,许禾正沉迷于窗外的美景。

      穿着蓝工装的男人啐掉烟头,鞋底碾过烟蒂。

      木床落地发出的巨大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也惊动了许禾。

      “呸呸呸,就这张破床?”满身汗渍的汉子拍打着床板,陈年灰尘也在阳光里炸成金雾。

      弹簧发出垂死的呻吟,跟随着许禾的睫毛跟着颤了颤。

      我过去安抚似的摸了一下许禾的头,“没事的。”

      花臂汉子弯腰扛起床架,后腰露出半截褪色的刺青随着肌肉起伏。

      穿着蓝工装的男人突然嗤笑,“轻点!这里还有小娃娃呢!你别给人家吓到了!到时候你自己负责哈,我可不管你!”

      他故意朝许禾挤眼,缺了半颗的门牙像黑洞般令人窒息。

      花臂汉子不屑地白了蓝工装的男人一眼,“切,一天天的就你事最多,谁吓谁啊。”

      蓝工装的男人不满地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

      许禾怯怯地后退半步,结实的撞上我的肘弯。

      “小心。”我揉了一下他的头,“抱歉,他有点怕生。”

      我将许禾挡在身后,掌心按住他的肩膀,想要借此让他感到放松。

      “哎!兄弟搭把手啊!”花臂汉子喊着,转过头来看我。

      我上前托住床板,朽木碎屑簌簌落进袖管。

      许禾也跑过来,细瘦的手臂徒劳地抵住倾斜的床架。

      “靠边!一会砸着你了!”蓝工装的男人挥汗如雨。

      此话一出,许禾立刻受惊似的躲到一旁。

      当新床架终于落地时,蓝工装的男人才掏出皱巴巴的红塔山。

      我递上矿泉水,“辛苦了哈哈,实在不好意思突然麻烦您,原本我想自己拿的,这不…”

      “哎,理解理解,就你俩这小身板子,怕是一天都搬不回来。”蓝工装摆了摆手,“被褥你们自己拿回来了么?”

      “拿回来了拿回来了。”我连忙点头,“工费我已经给那边的那位先生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行,知道了。”

      “走了啊!”花臂汉子摸了一把汗,扬手出去。

      经过许禾时,蓝工装的男人突然在腰间的工具包里翻找,摸出个东西抛了过来,“哎,小孩,接着!”

      许禾下意识接住,张开手,掌心静静地躺着一颗水果硬糖,玻璃纸在夕阳里折射出虹光。

      “谢谢哥,辛苦了。”我立刻道谢,顺便再次表达了感谢。

      蓝工装的男人没有过多拉扯,拜了拜手,离开了。

      铁门合拢的余震中,糖纸在许禾的指间沙沙作响。

      窗外,搬运车的尾气混着尘灰升腾。

      我铺好早已准备好的床褥,蓝格子床单扬起时,陈年棉絮与余光共舞。

      许禾忽然把糖按在我手心,转身扑向铺开的床单,整张脸埋进那片柔软的蓝色海洋。

      “别睡着了啊,待会收拾完还要去买菜呢!”我边走边冲许禾提醒道。

      许禾的头埋在床里,看不清表情,只知道床单动了一下。

      房间设施齐全,外加我们东西不多,因此省去了很多时间,很幸运的赶在菜市场关门前将一切处理妥当。

      菜市场的地面汪着水洼,许禾踩着我影子的边缘前行。

      他的衣袖卷到肘间,露出竹节似的腕骨,装菜的篮子在他的掌心勒出淡红的沟壑。

      “生菜两块!生菜两块!”菜摊老板的吆喝惊飞了蝇群。

      许禾也受惊似的猛地缩肩,能隐隐感觉到他向我靠近了几分。

      “青椒辣不辣?”

      “白菜便宜卖喽,瞧一瞧,看一看!”

      一旁的吵闹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许禾忽然拽我的衣角,目光钉在角落的泡沫箱,打折草莓挤在破口处,嫣红的果实从裂缝里鼓出来。

      “来一盒。”我捻起褶皱的钱,欣慰地笑了起来。

      至少现在他愿意告诉我他想要什么了。

      秤盘倾斜时,草莓咕噜噜滚向许禾那边,他下意识伸手护住,指尖染上汁水的胭红。

      “哎呦,你瞧这孩子,真乖。”老板娘说着多塞进了几颗小番茄,果实上还沾着水渍。

      “来,阿姨请你吃小番茄。”

      许禾耳尖泛红,扭捏地提着菜篮子,欲言又止。

      这幅样子倒是可爱,我忍不住笑着接过袋子,“谢谢姐,抱歉,他有点怕生。”

      “哎呦理解理解,我家孩子也这样!”

      一说到这里,老板娘立刻提起了精神,“哎呦,你是没看到,我家那孩子一见了外人就跟哑巴了一样,可愁死我了!”

      “哈哈是吗?”

      “那可不!”

      “老板娘,这草莓怎么卖的?”另外顾客的询问截断了话头。

      “啊,那我不打扰您做生意了,先走了,再见。”我向老板娘挥手告别。

      “哎好好好,下次再来啊!我给你们打折!”老板娘依旧热情。

      归途的斜阳刺眼。

      许禾抱着草莓盒走在光里,塑料膜折射出虹彩落在他鼻梁,暮色漫过楼道。

      拐过最后一层阶梯时,许禾突然停步,从袋底摸出一颗火红的草莓塞入我的掌心。

      很甜。

      铁锅在灶上嗞嗞作响,油珠沿着锅壁逃窜。

      许禾扒着厨房门框,鼻尖在余光里微动,像只循着暖源的小猫。

      卷心菜在砧板上绽开青白的脉络,我挥刀时碎屑飞溅。

      余光偶然瞥见他缩了缩脖子,又踮脚向里看着。

      “忙了一天,饿坏了吧。”我转头看着许禾笑道:“别急,马上就好。”

      热油突然爆开,点点油星溅上手背。

      我下意识甩手,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许禾就已经把湿毛巾按在了我的伤处。

      凉意渗进毛孔,他指尖的颤抖,却比烫伤更灼人。

      许禾一脸惊慌的看着我,“没事的,昂,没事。”我轻声安抚,许禾这才略微平静。

      “去吧,去玩吧,这里对你来说不安全。”我一脸认真地哄骗道。

      还在他很听话,犹豫着,许禾退出了厨房,手却依然扒着门框。

      这个场景莫名的有点幽默。

      番茄滑进热汤时腾起一阵烟雾,他忽然指着翻卷的煎蛋,喉结上下滚动。

      锅铲碰撞出脆响,我将最大那片煎蛋拨到碗边,金黄的边缘微微焦脆。

      “来,尝尝味道怎么样。”我顺势将筷子递给他。

      许禾吃的很急,一口下去,就被烫的在嘴里把煎蛋又炒了一遍。

      “哈哈哈哈哈小心烫啊,慢慢吃。”我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许禾低着头,整个脖颈却是染上一抹红色。

      此时一旁的番茄汤也好了,盛起时还冒着热气。

      我正准备端走时许禾突然伸手,“怎么了?你想端吗?可是这个很烫的。”

      话音未落,他已捧起汤碗,转头向客厅走去。

      他走得极慢,碗沿汤水随着他的动作晃出细小涟漪。

      夕阳为餐桌镀上一层金光,他放下碗后突然伸手,将歪斜的筷子摆得与桌沿平行。

      油焖茄子的酱香漫溢时,他正偷看水池里的泡泡。

      洗洁精泡沫堆成雪山,他食指悄悄戳破峰顶,破碎的虹彩沾在指纹间。

      我关火的刹那,整间屋子陡然暗下一度。

      晚风掀动窗帘,暮色涌入厨房,唯有灶台余烬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

      “好,开饭喽!”

      他立刻拉开椅子,却等我坐下才落座。

      米粒粘在他嘴角,恰逢窗外亮起第一盏路灯,照亮了黑暗。

      夜风送来楼下炒菜的香气,许禾忽然起身添饭,饭勺深掘进电饭煲,压出圆润的弧度。

      他的双手被捧来的碗沿烫得泛红,米饭也被堆成小小的富士山,山顶埋着那颗不太完整的煎蛋。

      夜幕降临时,我们并排坐在阳台上。

      晚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远处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许禾捧着热好的牛奶,膝盖上摊着一本崭新的习题册,津津有味地吃着草莓。

      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的雀跃,他终于可以站在光里,做一个被阳光眷顾的少年。

      凌晨的便利店像艘夜航船,孤独地行驶在广阔无垠的大海上。

      许禾趴在收银台写作业,荧光灯管在他睫毛下投出两弯青灰的港湾。

      我正在专心致志地系围裙,他忽然伸手捻走我领口的线头,指尖擦过脖颈的创可贴,那是他昨天刚替我贴上的小猫图案。

      “牛奶热过了,可能有点烫,慢点喝。”我推去马克杯,杯壁还留有蒸汽。

      他仰头灌下时,我瞥见他草稿本边缘的涂鸦:穿着便利店员制服的小人牵着瘦弱的少年,头顶是歪歪扭扭的星星。

      “你知道北斗七星吗?”我不自觉地问出问题。

      他猛然低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蘸着窗台的积灰,在玻璃上划出七点连线,“天枢、天璇…”指尖移动时,灰痕在月色里泛出磷光。

      他的目光黏在“天权”位置,喉结轻滚,拿起了一旁的勺子,比在我画的线条上。

      “你觉得像勺子吗?”

      许禾点头,一脸坚定。

      “是问号。”

      我屈指弹了弹玻璃,震落星图边缘的浮灰。

      “斗柄永远指着北极星。”

      许禾忽然趴上窗框,鼻尖几乎贴上冰凉的玻璃,看起来并不理解。

      他呵出的白雾漫过我画的星群,水汽凝结又消散,描绘的弧度渐渐扭曲变形。

      自动门叮咚滑开,裹着酒气的顾客一头摔了进来。

      许禾瞬间绷直脊背,窜步躲回收银台。

      我挡在他身前,“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顾客只是瞟了我一眼,“给我来几罐啤酒。”便不再搭理。

      “好的,请稍等。”

      在啤酒罐碰撞的脆响中,许禾又回到窗边。

      他趴在窗边呵气,玻璃蒙雾又消散,反反复复画着消失的星座。

      凌晨四点,货架阴影漫到脚边,许禾终于枕着英语课本睡着,呼吸平稳。

      我关掉他头顶的灯光,静静地看着他酣睡入梦。

      窗外路灯熄灭,将整条街沉进墨色,唯有便利店招牌独自发亮,像块浮在夜海里的荧光墓碑。

      好在今晚的星星很亮,能为我们照亮回家的路。

      今天的阳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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