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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微光与薄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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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白瓷罐紧贴着掌心,那粘稠、暗红的液体,仿佛凝固的死亡本身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胤禛的命令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套在苏琳的脖颈上--“试尔‘霉净液’”
用这来自枯井冤魂的血,去证明她的青霉素。
时间紧迫如燃眉。三日的期限如悬顶利剑,《纪要》册子尚未完成,如今又压上了这份来自胤禛的、带着血腥味的“考卷”。
苏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胃里的翻腾和指尖的颤抖。她将血清罐小心地放在胤禛送来的托盘上,与那半块象征栽赃的玉佩并置。生与死、污蔑与证明、冰冷的权谋与挣扎的微光,在这方小小的托盘上,形成了残酷而诡异的对峙。
她迅速回到角落的石墩前。胤祥送来的松烟墨和桑皮纸散发着微弱的松香,此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正常”。她拿起笔,不再犹豫,摒除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投入到《纪要》的最终誊写中。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刻下的求生符咒。
她将“木炭吸附”这一步写得更加玄奥晦涩:“...倾入清液,需以阴阳无形之序,缓缓搅动久久八十一圈,少则戾气未尽,多则精华散佚...”加入了毫无科学依据地“阴阳五行”和“八十一圈”这种模糊操作,进一步增加模仿难度。在“稀释”环节,她只强调“以洁净蒸水稀释至其色淡黄如水”,绝口不提具体浓度比例,只含糊写道:“其效强弱,全凭药性相克与病邪轻重,非人力可强定。”
当她落下最后一个“切记”时,窗外已透出蒙蒙的灰白色。天快凉了。她疲惫地搁下笔,看着眼前这份墨迹淋漓、充满了“避秽”、“凶险”、“谨慎”和刻意模糊之处的册子,心头五味杂陈。这是一份保命的“说明书”,也是一份精心设计的“误导指南”。
她小心地将册子叠好,放在托盘上,压在血清罐旁边。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那个冰冷的白瓷罐。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她取出自己仅存的一点“霉净液”原液--那是在相对洁净的条件下,用米汤培养、经过初步木炭吸附和稀释的产物,效力微弱且不稳定。又翻找出胤祥之前偷偷给她的几个极其简陋地小白瓷碟(原本是装药膏的),用滚水反复煮烫,再用仅有的高度白酒擦拭,算是尽最大努力模拟“无菌”。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她用一根打磨光滑的细竹签,小心翼翼地蘸取一滴暗红色的血清,涂抹在一个洁净的小瓷碟中央。然后,用另一根竹签蘸取一滴稀释过的“霉净液”,轻轻点在血清涂片的旁边。
接着,她如法炮制,在另外两个碟子上分别只涂抹血清(作为空白对照)和只点“霉净液”(作为药物自身对照)
做完这一切,她将三个小碟子用另一个倒扣的白瓷碟罩住,尽可能隔绝灰尘。然后将它们放置在霉坊最阴冷、避光的墙角。
接下来,就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他需要时间,让可能得细菌在血清中生长,看看她的青霉素是否能抑制这种生长。但这简陋地条件,这来源不明的血液,这效力堪忧的青霉素...成功的希望几成呢?
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将胤禛送来的托盘紧紧抱在怀里。册子、玉佩、血清罐...这三样东西,仿佛就是她此刻命运的全部重量。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她不敢睡,也不能睡。她必须时刻警惕外面的动静,也必须等待那微乎其微的“实验效果”
袖袋里,胤祥送来的蜜渍梅子散发出清甜的微像。她摸出一颗含在嘴里,酸甜的汁液在舌尖化开,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和力量。这小小的梅子,是这冰冷绝望中唯一带着温度的念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昏沉,几乎要陷入浅眠时,墙角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让她瞬间惊醒的声音!
是翅膀急速扇动的嗡鸣!还有...细小的、密集的爬行声。
苏琳猛地扑到墙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罩着的瓷碟一角.
眼前的情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起来!
只见涂抹了血清又点了“霉净液”的那个碟子上,血清涂片的边缘区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抑菌圈!
虽然极其微弱,范围很小,边缘也不清晰,但在血清涂片靠近“霉净液”液滴的那一侧,细菌(很可能是腐败菌或其他杂菌)的生长确实被明显抑制住了!形成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相对“干净”的环带。
而旁边那个只涂抹了血清的空白对照碟子上,血清表面已经可以看到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菌膜正在蔓延!爬行的小虫(可能是果蝇或小甲虫的幼虫)正试图靠近,但被菌膜阻挡。
第三个只点了“霉净液”的碟子上,则没有任何异常生产。
成了?虽然效果微弱,环境简陋,对照也不完美,但这确凿无疑地证明了她的“霉净液”具有抑制细菌生长的能力!它针对的就是血液(或者说血清中滋养的微生物)所代表的“邪毒”!
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苏琳全身!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叫出声来,眼眶瞬间湿热,这微弱的抑菌圈,在这幽暗的霉坊里,亮起了一道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科学之光!这是来自现代医学知识在这古老时空里艰难点燃的第一簇火苗,是她自救的凭证啊。
她小心翼翼地重新盖好碟子,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有了这个结果,她在胤禛面前,终于有了一点点谈判的筹码,一点点证明自己价值的依据。
她迅速整理思绪。血清测试的结果需要保留,但碟子无法直接呈给胤禛。她需要将结果转化为他能理解的“证据”。
她再次拿起笔,抽出一张新的桑皮纸,字迹因为激动而略显潦草,但内容清晰:
试霉净液与井台死者血清录
一、取死者血清少许。分置三碟:
甲碟:涂血清,旁点“霉净液”。
乙碟:单涂血清(对照)。
丙碟:单点“霉净液”(对照)。
二、置阴凉处静候。
三、数个时辰后观之:
甲碟:血清涂片近“霉净液”处,秽浊滋生明显受阻,有清朗之界(约发丝之距)。余处秽浊渐生。
乙碟:血清之上,秽浊(灰白膜状物)遍布,且有微虫趋附(未近)。
丙碟:洁净无变。
结论:“霉净液”却能阻遏此血清中之“秽戾气”滋生蔓延,其效虽微,然其性可证!此血清所蕴之邪毒,可为“霉净液”所克。
苏小晚谨录.
她将这份《血清试录》小心折好,与誊写完成的《纪要》册子放在一起。然后,她将三个作为证据的小瓷碟用干净的布包好,也放在托盘上。
托盘此刻变得沉甸甸的:
《金鳞纪要》(誊写本)--保命的“说明书”。
《井台死者血清试录》--证明价值的“生死状”。
三个小瓷碟(物证)--无声地科学证言。
板块玉佩(栽赃物)--未尽的阴谋象征。
白瓷血清罐(测试源)--冰冷的权利考卷。
天光已大亮,微弱的晨曦透过破窗,照亮了霉坊内漂浮的尘埃。苏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四肢。疲惫依旧深入骨髓,但她的眼神却比昨夜更加明亮,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背水一站的意念。
她知道,最艰难地一贯即将到来。胤禛的召见,就在眼前。苏培盛那双贪婪阴鸷的眼睛,也一定在暗中窥伺。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衣衫,用冷水用力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憔淬。然后,她端起那个承载着她全部生机的托盘,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霉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门外,依旧是湿漉漉的宫道,铅灰色的天空。但苏琳挺直了背脊,一步步朝着那个决定她命运的方向走去,袖袋里,最后一颗蜜渍梅子的清甜气息,仿佛在无声地支撑着她。
科学燃的微光已经亮起,能否照亮这深宫的重重迷雾,撕破那嫁栽的毒网,就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