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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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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投影仪发出微弱的风扇嗡鸣，一道冷白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出一张经过技术处理的现场照片——即便如此，那画面的冲击力依旧让几个新来的队员胃里一阵翻腾。
一具男性尸体被摆成一种极其怪诞而扭曲的姿势，双臂向两侧展开，头部不自然地歪向一边，胸口一道深刻的创口周围，血迹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 pattern 蔓延开来，在浅色的地板上勾勒出令人不安的图案。
“今早七点零三分，城西废弃印刷厂，清洁工发现尸体。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之间。”沈烈站在幕布前，身影被光影拉得挺拔如松。他穿着藏蓝色的警服衬衣，肩章上的四角星花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刻意压制着情绪，但蹙紧的眉峰和眼底深处那抹锐利如刀的光，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震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在场每一位队员的脸，捕捉着他们或惊骇、或凝重、或茫然的表情。
“作案手法，”他加重了语气，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大家应该都不陌生。”
底下响起一阵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老刑警们交换着沉重而复杂的眼神，新人们则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紧张地咽着口水。
“血色圣像。”有人低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三年前，“血色圣像”连环杀人案如同一场席卷全市的噩梦，其残忍而充满仪式感的作案手法，曾让整个城市陷入恐慌的泥沼。案件最终以时任市局首席犯罪侧写师顾淮的认罪伏法而告终。恶魔伏诛，但噩梦留下的疤痕却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时间仓促地掩盖了起来。
如今，噩梦似乎重现。
沈烈的指尖精准地点向照片上的几处细节：“看着像，但不是。”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姿势角度偏差大约五度，创口切割手法生硬，力度和角度都显得外行，模仿的痕迹很重。但是——”
他切换图片，特写尸体下方地板上一道极浅的、被刻意用半干涸的血迹掩盖了一半的拖拽划痕。
“——发现这个。原始‘血色圣像’案的内部现场报告里，从未对外披露过这个特定形态的划痕细节。知道这个细节的，只有极少数当年直接接触核心现场的内部人员，或者……”
他顿住了，没有说完后半句。但那未尽的意味，像冰冷的毒蛇，悄然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或者，就是真凶本人。
会议在一种极度压抑和紧绷的气氛中结束。队员们面色凝重地鱼贯而出，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不安。
沈烈被副局长赵鹏叫进了办公室。
赵鹏的办公室宽敞明亮，透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规整和权威感。他本人年近五十，身材保持得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威严与属于上位者的温和。他亲手给沈烈沏了杯茶，热气氤氲，茶香袅袅。
“压力很大啊，沈队。”赵鹏将茶杯推过来，语气关切，“案子影响恶劣，上面很关注，媒体也在盯着。听说你怀疑是模仿犯？”
“目前的证据指向如此，赵局。”沈烈接过茶，没有喝，目光平静地迎向自己的上级。
“嗯，谨慎点是好事。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赵鹏点点头，指尖轻轻敲着光滑的红木桌面，“但是也要注意效率和社会影响，尽快给公众一个交代，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另外……”
他话锋微微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重量：“也要注意办案方式，别被一些无关的因素干扰了判断。尤其是，不要贸然去接触一些……敏感的人。毕竟当年的事，证据链完整，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已经是铁案一桩。”
他没有点名，但指向性已经明确无误。
沈烈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随即松开。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公事公办地回应：“我明白，赵局。办案讲证据，这一点我始终牢记。”
走出副局长办公室，沈烈脸上的平静迅速褪去，换上深思的神情。赵鹏的话像羽毛一样轻，落在他心上却沉甸甸的。他回到自己的工位，打开加密的内部系统，屏幕冷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个他调阅过无数次的名字和与之关联的、当前唯一的地址信息上——顾淮，西区图书馆，临时管理员。后面还跟着一个鲜红的“假释监管中”标签。
西区图书馆位于老城边缘，门庭冷落。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光线透过高高的、积着灰的窗户照进来，在满是划痕的老旧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烈放轻脚步，像一头收敛起爪牙的猎豹，行走在寂静的书架之间。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最终，在靠近最里侧报刊阅览区的角落，一排高大密集的书架后，找到了那个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顾淮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灰色工装，正踩着一架老旧的木质梯子，整理着最高一层书架上的过期报刊。他比沈烈在内部档案照片里看到的还要清瘦，宽大的工装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露出的手腕和脖颈，苍白得几乎透明，能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他的动作很慢，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精准感，将一本本厚重的合订本归位。午后的阳光恰好穿过书架缝隙，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过于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微抿紧的、缺乏血色的嘴唇。
沈烈的脚步已经放得极轻，但顾淮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动作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保持着那个微微仰头的姿势，像是在聆听什么，又像是单纯地僵住了。
“顾淮。”沈烈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梯子上的人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过来。他的眼睛很黑，像是蒙着一层永远化不开的浓雾的深潭，空洞，冰冷，看不到一丝光亮。当他的目光落在沈烈笔挺的警服上时，那潭死水般的眼底，极其快速地掠过一丝极其尖锐的东西——像是憎厌，又像是某种被强行唤醒的痛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警官。”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粗糙的砂纸磨过生锈的铁器，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天然的隔阂，“有事？”
“想找你了解些情况。”沈烈出示了一下证件，语气尽量平稳，“关于昨天城西印刷厂的案子。”
“案子归你们管。”顾淮垂下眼睫，遮住所有情绪，继续手上的动作，将一本报刊塞回缝隙，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只管这些没人看的旧报纸。”
“现场发现了这个。”沈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现场痕迹的特写照片，递到梯子边。他没有试图强迫对方下来，只是保持着递出的姿势。“模仿得很像，但这里，处理错了。我记得当年的内部报告里，这个特定形态的细节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照片上，正是那道被血迹半掩的拖拽划痕。
顾淮的手指停在另一本报刊粗糙的书脊上，没有回头，也没有看那张照片。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忘了。”两个字，从他苍白的唇间吐出，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却带着一种能将人彻底推开的、冰封千里的寒意。
沈烈盯着他清瘦而孤直的背影，胸腔里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关于三年前那桩铁案，关于那些“确凿”的证据，关于眼前这个人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狼狈，更关于……那个在那场最终行动中为救队友而牺牲的、阳光般的年轻警员阿哲。那是沈烈心中一道从未愈合的伤疤。
他压下心头翻腾的情绪，加重了语气：“受害者叫李伟，是鑫晟拆迁公司的前会计。他死前正在暗中收集该公司违规操作甚至涉嫌暴力犯罪的证据。”他紧紧盯着顾淮的反应，“鑫晟。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鑫晟”两个字，像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顾淮的脊背似乎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极其细微，若非沈烈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他终于转过身，一步步从梯子上下来，站定在沈烈面前。他比沈烈略矮一些，但那双抬起的、毫无温度的眼睛，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伪装的冰冷力量，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沈警官，”他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淬了毒的讥诮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你是来找前科犯取经，还是来提醒我，别忘了自己是谁？”
图书馆老旧的白炽灯在他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将他眼底深重的青黑和那种不健康的苍白照得无所遁形。沈烈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难以抑制地微微发颤——那是一只曾经能画出最精妙犯罪心理图谱、能稳定操作最精密仪器的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锐利如炬，试图穿透迷雾；一个冰封千里，拒绝任何窥探。
就在这时，沈烈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尖锐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危险的僵持。他眉头一拧，迅速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下属急迫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声音。沈烈听着，脸色骤然一变，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什么时候的事？！……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到！”
他挂了电话，再看向顾淮时，眼神已截然不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凌厉。先前所有的试探、怀疑、复杂的情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突发重大状况的职业性冷峻。
“第二起了。”沈烈的声音绷得极紧，像拉满的弓弦，“刚刚发现，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现场布置。”
他死死盯住顾淮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那个足以将眼前所有平静假象彻底粉碎的消息。
“但这一次，凶手在死者的背上，用血留下了一行字——”
他刻意停顿，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
“——‘欢、迎、回、来、顾、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