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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洗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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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收拾碗筷的活儿照例轮不到谭欣。母亲知道他今天没有正式讲课，也就没有笔头作业，便依旧像前几天军训时那样，打发他出门走动走动，既是纳凉也是消食。
谭欣顺从地走出家门，在宿舍大院里随意转了转。院子里依旧热闹，是半大孩子们追逐打闹、呼朋引伴的身影和笑声。以他此刻的身体年龄，本应是他们中的一员，但谭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只觉得那喧嚣隔着一段无形的距离，心里实在提不起半点参与进去的兴趣。
几个成年人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有的是刚下班匆匆回家，手里还提着公文包；有的是吃完了饭出来遛弯闲聊，话题离不开家长里短和单位里的那点事。
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晚风带来的凉意似乎也比不上心里的那点疏离感，谭欣便转身回了家。
“这么快就回来了？”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份单位资料，见他出去还没十分钟就返回，脸上露出些许意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想看出点什么。
“嗯，外面没什么好玩的，蚊子还多。”谭欣找了个更符合他当下年龄的借口，顺势挠了挠手臂，仿佛真被叮了似的。
母亲闻言，也没再深究，只是点了点头：“那就早点洗漱休息，明天就正式上课了。”此时饭桌早已收拾干净，爷爷还在厨房里窸窸窣窣地忙碌着，像是在清洗抹布，又像是在归置明天早上要用的食材。谭欣径直走回自己的小卧室。
那股由上辈子在羊城养成的每日洗澡习惯，此刻又开始顽固地驱使着他。他没有犹豫，从简易衣柜里拿出干净的换洗内衣，正准备径直走向卫生间，脚步却顿了一下。他扭头看向厨房方向，爷爷背对着他，正专注地擦着灶台。
“要不要说一声？”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按了下去。
他走进卫生间，反手关上门，但没有锁死。九月初的傍晚，自来水带着明显的凉意。他脱了衣服，看着镜子里那张稚嫩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眼神的脸，深吸一口气，拧开了水龙头，就这么就着凉水冲洗起来。
冰凉的水流激打在少年细嫩的皮肤上，刺激得他浑身一颤，倒吸了一口凉气，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咬着牙，快速地在身上搓洗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惊动了厨房里的爷爷。他忙擦着手走出来，侧耳听到卫生间里的动静，立刻提高了声音关切地问：“亚亚，你是在洗澡？”
“嗯。”谭欣鼻子里哼出一声回应，被水声掩盖得有些模糊。他关小了水流。
“哎呀！怎么用冷水！莫感冒咯！”爷爷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心疼和责备，走到卫生间门外，“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跟爷爷说一声，给你烧点热水兑一下再洗啊！是不是下午搞值日出了一身汗，不舒服了？”爷爷的声音隔着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谭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含糊地“唔”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最合理的解释。“马上就洗完了！”他扬声补充道，不想让爷爷在门口久等。
等他换上一身干爽衣服，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时，爷爷已经守在门口了，脸上带着点不赞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能这么贪凉快。”爷爷指着放在餐桌一角、明显是刚烧好不久的热水瓶，念叨着，“以后爷爷会提前烧好热水。下次要洗，兑点热水，听见没？这冷水激坏了身子，可是一辈子的事。”
母亲也从资料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还在滴水的头发上停留片刻，皱了皱眉：“洗完就把头发擦干，用干毛巾多擦几遍，湿着头发睡觉容易头疼。”
“知道了。”谭欣应着，拿起另一条干毛巾，用力揉搓着头发，感受着发根传来的轻微拉扯感，以及洗完澡后浑身毛孔舒张开的清爽。家人言语间的关怀，像一股暖流，稍稍驱散了他心头那点因为英语课本勾起的沉闷。
等他回到卧室，再次在书桌前坐下，清凉的皮肤和发梢传来的湿润感，才让他有点后知后觉地总结起来：“大意了！也是今天刚好帮忙值日出了点汗，不然这突然洗澡的习惯，直接就得穿帮——这算不算是好人有好报？”
庆幸之余，一丝更深层的忧虑浮上心头。“还是没有完全适应回来后的生活啊，这样下去不行……”他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今天是洗澡问题，虽然刚巧用值日的理由圆了过去，但漏洞也不是没有。比如说，我莫名其妙换了一套衣服。如果没出汗就频繁换洗，在家人看来肯定很奇怪。幸好今天搬凳子确实出了层微汗，还算过得去。”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在这个时期的生活习惯，试图找回那种“原生态”的感觉：“没记错的话，以前在潇湘，正常一周也就洗1-2次澡，大概2-3天才换一次内衣——毕竟这边不像羊城那样常年炎热潮湿，动一动就一身黏腻。而且，有时候一身臭汗回来，也就是用毛巾擦擦身子了事……”
“亚热带季风气候啊~”谭欣的思绪突然跳到了这个刚巧是初中地理会学到的知识点上，随即又联想到，“而且，老家这边热水获取没那么方便，需要用水壶烧，估计也是以前洗澡没那么频繁的一个现实原因。不像后来，热水器几乎是家家户户的标配。”
想到这里，他暗暗告诫自己，手指停了下来：“总之，细节必须要注意，起码在这一段时间内。”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刚魂穿回来、只想悄悄改变自己命运的谨小慎微的灵魂，生怕短时间里暴露太多不同，会引起爷爷和母亲不必要的猜测和担忧，那会给自己带来很多解释不清的麻烦。“时间能拖长一点，等他们慢慢习惯了，哪怕我有些变化，也可以借口说是上了初中，学习紧张了、爱干净了，自然而然、逐渐改变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书桌上那本簇新的英语课本，封面的字母仿佛带着无形的尖刺。然而此刻，隐藏自身魂穿秘密的“生存压力”，似乎暂时压过了面对英语时那份根深蒂固的心病与畏难情绪。又或者，这只是他潜意识里，对上辈子困扰自己二十多年的英语难题，一种本能的、习惯性的逃避。他甚至给自己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今天心情起伏有点大，不适合啃硬骨头，明天，明天一定开始看英语。”
他没有再伸手去翻开那本英语书，而是拿起了历史课本，漫无目的地翻看着里面的插图，仿佛将它暂时遗忘在桌角，就能同时忽略掉那份来自过去的重压与对未来的隐忧。直到爷爷进来张罗着睡觉，谭欣才发现自己虽然翻阅了好几本课本，却只是眼睛扫过了文字和图画，根本没有真正看进去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他反应过来，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多注意一点细节，没啥大不了的。总不能因噎废食。”
这般自我排解了一番，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躁果然消散了不少，心情也放松下来。他将摊开的课本一一合拢，在桌面上小心地跺齐，仿佛通过这个整齐的动作也能让思绪变得有序，然后才重新放进书包里。
正准备起身，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身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取出那本硬壳的笔记本。他打开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拿起笔，略微沉吟，笔尖在纸上停顿了片刻，才开始写下今天的记录：
9月1日，晴。
开学第一天，初中的生活正式开始了。上午摸底考了语数，感觉还好。中午逛了一下校园，教学区、生活区、操场，除了东边的家属区，未来几年的活动范围基本走了一遍。下午开了班级第一次班会，有点好笑的是不少同学推荐我当班长，但是我志不在此啊，我也不是这块料。下课后还有同学来问我，可能后面我再当个什么课代表吧？谁知道呢！
认识了几个新朋友，放学后值了会日。
总之，今天是很充实的一天。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谭欣尽量模仿着记忆中那种属于少年人的、略带青涩的流水账口吻，记录下这对如今的他而言，格外不同且值得记忆的一天。他省略了内心的波澜，只留下符合这个年龄身份的、表面的观察与感受。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缓缓合上笔记本。随着本子的闭合，这一天全新的经历、遇见的人、发生的事，以及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谭欣知道，对于正身处其中的“未来”而言，今天，也必将是他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一天。
他将日记本重新放入抽屉，随手“咔哒”一声锁好屉子，仿佛也将这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暂时封存。然后，他熟练地躺到已经铺好的床上，挨着爷爷身边。爷爷身上传来熟悉的、淡淡的皂角香气，和着规律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拍背节奏，谭欣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