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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烙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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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烬在ICU外的长椅上蜷缩了一夜。
每一次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的边缘,胸口那枚烙印便会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灼痛,或者脑海中闪过一抹冰冷的银白与熔金色彩,将他粗暴地拽回清醒。那不是睡眠,而是持续不断的、半梦半醒的煎熬。塞缪尔没有再次直接低语,但他的存在感,如同弥漫在空气中的硫磺味,无孔不入,提醒着顾烬那场交易的真实与沉重。
清晨的第一缕灰白光线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更加刺鼻。护士和医生开始换班,脚步声和低语声打破了死寂。
顾烬僵硬地动了一下,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看了一眼病房内,父亲的生命体征依旧平稳,但那苍白的脸色和缠绕的管线,依旧像一把钝刀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需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吃点东西。他需要……活下去。为了复仇。
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他走出医院。手机里那笔来源不明的“小额借款”还剩一些,他在附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馆,开了一个钟点房。
热水冲刷在身上,暂时驱散了体表的寒意,却无法温暖内心分毫。他站在雾气朦胧的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形销骨立、眼窝深陷、苍白得像鬼一样的男人。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胸口。
水珠顺着皮肤滑落,清晰地勾勒出那个位于左胸心脏上方的印记。它不是简单的黑色图案,而是一种极其繁复、扭曲、仿佛由无数古老符文和邪恶象征交织而成的烙印,边缘隐隐发红,像是刚刚烙上去不久,又像是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它甚至不是完全平面的,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细微凸起,触摸时能感到一种与周围皮肤不同的、奇异的温热感。
恶魔的标记。
他伸出手指,颤抖着,再次触碰它。
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
“呃啊——!”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尖锐的灼痛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摁进皮肉,甚至穿透骨骼,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顾烬惨叫一声,猛地缩回手,整个人脱力般跪倒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花洒的热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背脊。他蜷缩起来,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那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这不是自发的灼热!这是……召唤!是惩罚!是那个恶魔在宣示主权!
因为他刚才心底一闪而过的、试图寻找解除契约方法的念头?还是因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取悦了那个怪物,所以“奖赏”他更多的“关注”?
剧痛持续着,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性灼烧,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新一轮的痛苦浪潮,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冲垮。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痛苦彻底吞噬时,那灼热的搏动感,忽然开始发生变化。
痛楚并未完全消失,但却奇异地……转化了。不再是单纯的、破坏性的灼烧,而是掺杂进了一种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感官刺激。
仿佛有一只无形冰冷、却又带着电流般触感的手,代替了他的手指,正在缓慢地、带着某种非人好奇心地、抚过那个烙印的每一道纹路。
“嗬……”顾烬猛地咬住下唇,抑制住脱口而出的声音。那不是抚摸!那更像是……探查?是塞缪尔在通过这个印记,感知他的痛苦,他的恐惧,甚至他此刻最细微的身体反应?
冰冷的触感所过之处,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一种混合着极致痛苦和被迫愉悦的战栗,顺着脊椎疯狂窜升,几乎要让他崩溃。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既是由于残留的剧痛,也是因为这难以忍受的、被侵犯般的诡异感知。
这感觉可怕极了。比纯粹的疼痛更加可怕。因为它正在强行扭曲他的感官,模糊痛苦与刺激的界限,仿佛在告诉他,就连他的痛苦,最终也将成为取悦那个恶魔的方式。
【……很有趣的反应。】
塞缪尔冰冷慵懒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丝刚刚被满足的、实验般的愉悦。
【这个印记,是你与我连接的证明,是我力量的延伸,也是……你的枷锁。】那声音慢条斯理,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喜欢吗?它将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比任何血缘关系都更加紧密。你的情绪,你的感知,都将通过它,为我所知……为我所控。】
顾烬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热水还在冲刷,他却感到刺骨的寒冷。他想怒吼,想反抗,想把这该死的烙印从身上挖出去!但他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非人的折磨和低语。
【记住这种联系,顾烬。】恶魔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充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记住谁赐予你呼吸,谁给予你复仇的机会,谁……主宰你的未来。】
【顺从,或者……】
那冰冷的触感骤然加强,瞬间变回纯粹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灼痛!
“啊——!”顾烬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
【……惩罚。】
声音和剧痛同时潮水般退去,留下顾烬像一条脱水的鱼,瘫在湿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残留的、闷闷的痛楚。
过了很久,他才勉强恢复了一丝力气,挣扎着关掉了水龙头。浴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看向镜子。
镜中的男人,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痕,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被强行烙印下的、屈辱的印记。
胸口的烙印依旧清晰,颜色似乎比刚才更深了一些,那诡异的温热感持续不散,如同一个沉睡的活物,随时会再次苏醒。
他颤抖着穿上那身依旧皱巴巴的廉价衣物,粗糙的布料摩擦过烙印,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持续的刺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踉跄着走出小旅馆,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世界在他眼中仿佛隔着一层血色的滤镜。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人,似乎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只有他自己,和他胸口那灼热的印记,是唯一清晰的存在。
他走到一个报摊前,扔下最后几个硬币,买了一份早报。
巨大的头条标题映入眼帘:《科技新贵惨遭车祸,烬火科技前创始人命运多舛?》
下面配着陈轩豪车被烧得只剩框架的照片,以及苏雨晴被搀扶着、掩面哭泣的照片。报道里充满了对意外发生的惋惜,对陈轩伤势的担忧,以及对顾烬这个“前创始人”寥寥数语的提及,语气微妙,暗示着他的落魄或许是某种“报应”。
若是以前,顾烬会愤怒,会不甘,会感到被全世界误解的委屈。
但现在,他看着那报道,看着苏雨晴那虚伪的眼泪,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扭曲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
愤怒还在,却变得更加冰冷和尖锐。不甘化作了实质的杀意。委屈?早已被那黑暗的交易彻底焚毁。
他伸出手指,点上报纸上陈轩的名字。指尖冰凉。
就在触碰的瞬间,胸口的烙印似乎极其微弱地温热了一下,仿佛无声的赞许,又像是恶魔在他耳边低语:看,这就是开始。
顾烬猛地收回手,像是被那微弱的温热烫到。
他攥紧了报纸,粗糙的纸张硌着他的手心。他需要力量,需要钱,需要尽快摆脱这种被动挨打、连父亲医药费都要靠恶魔施舍的境地!
他走到路边一个安静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拿出那台破旧的手机。他需要联系一个人,一个他几乎已经不抱希望的人——他公司破产前,最早投资他、后来因为与他理念不合而几乎撕破脸的天使投资人,赵建国。一个精明、现实、但也或许还残留一丝旧情和商业嗅觉的老狐狸。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那边传来赵建国警惕而不耐烦的声音,“小顾?你怎么会这个号码?我现在很忙,没空……”
“赵总。”顾烬打断他,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强行压下去的、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催眠般的说服力,“给我五分钟。我有一个绝对能让您感兴趣的项目,一个能让我们……让您,赚回十倍于之前损失的机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被顾烬语气中的某种东西镇住了。不再是乞求,而是一种冰冷的、自信的、甚至是……带着威胁意味的笃定。
“……你又在发什么疯?你现在还有什么项目?”赵建国的语气依旧怀疑,但那份不耐烦稍微减退了。
“电话里说不方便。”顾烬看着街对面玻璃幕墙上反射出的、自己苍白却眼神锐利的倒影,“我知道您下午三点在老地方俱乐部有场牌局。我会在那里等您。只需要您五分钟。”
不等赵建国拒绝,顾烬直接挂断了电话。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那枚灼热的烙印,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抽痛。
他在赌。赌赵建国那该死的好奇心和贪婪。赌那恶魔赐予的、所谓的“好运”。
时间过得缓慢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胸口的烙印都在微微发热,仿佛塞缪尔正透过它,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的焦虑、他的期待、他所有的情绪波动。
下午两点五十,顾烬出现在了那家高端私人俱乐部门口。他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廉价衣着,脸色苍白,却挺直了背脊,眼神像两簇冰冷的火焰。
门童拦住了他,眼神轻蔑。
顾烬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胸口烙印微微发热,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用一种冰冷而带着无形压迫感的语气说:“我约了赵建国先生。”
那门童接触到他的眼神,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竟下意识地让开了路。
顾烬走了进去,找到了棋牌室。隔着门,能听到里面赵建国和几个牌友谈笑的声音。他没有进去,只是靠在门外安静的走廊墙壁上,等待着。
三点整。门开了,赵建国和几个朋友笑着走出来,似乎牌局刚散。
看到墙边像幽灵一样等着的顾烬,赵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对朋友们说了几句,打发他们先走。
“你倒是准时。”赵建国上下打量着顾烬,眉头紧皱,“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没多少时间。”
“五分钟。”顾烬重复道,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略胸口那越来越明显的灼热感。他开始快速、清晰、极具煽动性地描述一个他早在破产前就构思过、却因资金和时机问题从未实施的商业计划的核心要点。他的语速很快,逻辑却异常清晰,直击痛点,描绘出的前景甚至比他最初构思时更加诱人和……黑暗,带着一种不择手段的高效和精准。
赵建国最初的表情是不耐和怀疑,逐渐变得惊讶,然后是深思。他确实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听出了这其中蕴含的、可怕的潜力和……某种近乎残酷的商业逻辑。
“……听起来有点意思,但是……”赵建国摸着下巴,依旧犹豫,“启动资金不是小数目,而且现在的环境……”
就在这时,顾烬感到胸口的烙印猛地灼烧了一下!
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瞬间脸色更白,但他强行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几乎同时,赵建国的手机响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接起:“喂?……什么?确定了?这么快?!好……好!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脸上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和贪婪,他看着顾烬,眼神彻底变了。
“刚刚的消息,”赵建国压低了声音,语气激动,“之前卡了很久的那个大型自贸区政策,突然提前公布了!就在你刚才说的那个项目核心区域!老天,你这小子……你是不是早就听到了什么风声?!”
顾烬的心脏狠狠一沉。风声?不。这是恶魔操控的“机遇”!
他看着赵建国兴奋得发红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塞缪尔不仅给了他说服力,还直接为他铺平了道路,用这种近乎神迹的方式!
“……算是吧。”顾烬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好!好!好!”赵建国用力拍了一下顾烬的肩膀,仿佛之前的疏远和轻视从未存在,“这个项目,我投了!详细计划书,最快什么时候能给我?你需要多少启动资金?……”
后面的话,顾烬听得有些模糊。他只觉得胸口那烙印灼热得发烫,伴随着一种冰冷的、无形的注视感。交易在进行,力量在涌入,复仇的轮盘开始转动。
但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由恶魔谎言编织的蛛网。
他拿到了他想要的“好运”。
而这“好运”背后,是他刚刚亲眼所见的、发生在竞争对手身上的、血淋淋的“代价”。
这黑暗的力量,甜美如蜜,却淬满剧毒。
而他,已经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