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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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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时代的课程表很简单,上午四节下午两节,四点多钟就可以放学。下午的课程几乎偏文艺,像什么音乐、美术之类的科目都集中这一时段,偶尔体弱多病的体育老师可能会被主课老师占领,届时同学们都会发出哀叹声。
比如说今下午,体育老师无端请假,班主任占课半节,剩下的时间就归为学生自习。
“明天有领导来校检查,值日生在放学后记得把教室各边各角打扫得干净一点儿,不要给领导留下坏印象,否则我唯你是问。”班主任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明天的值日生也跟着留下,一起帮着今天的值日生打扫打扫。”
麦望安还没问同桌是否有他,同桌便嬉皮笑脸地朝他道:“你惨了,多干一天哦。”
“……”
课后,同学们排好队就要离校,麦望安去值日表前确认一遍,这才回到工具区拿拖把。
值日生表内没有分工,但默认女生扫地男生拖地,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变化,麦望安自然而然地拿走拖把,跟着其他男生前往水房。
路上,他见到了拎着水桶返回的路将宁。
两人相对而走,他炽热的眼神一直落在路将宁的身上。路将宁掀起眼皮,淡然地朝他看一眼,睫毛都挡不住其中隐含的凉薄。
麦望安没在意这种眼神,因为在对视时,他率先躲开了。
或许是由于明日有检查的领导,水房内挤满了人,当麦望安攥着湿拖把回教室时,女生已经把地面扫得一尘不染,扫帚整齐地罗列在教室后方,班级里已不见她们的身影。
麦望安挑选自己所在位置的一列,不由分说地投入工作。
没想到等他拖完,一个男生走到他的身边,告诉他拖错了,靠墙的那一列才是他应该工作的区域。他没抱怨,因为这件事情本就是他没有搞清楚在先,了解之后便又重新新一列的打扫,精力还是十二分的足气。
但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待他拖完靠墙的两列后,又跑来一个陌生的男生,嬉皮笑脸地跟他说又拖错了,他应该是打扫靠窗的一列。
从这个孩子的态度来看,麦望安也知道自己被耍了,尤其是在他看见其他两列都没有拖时,他瞬间就明白,若是他拖完靠窗的那列,剩下的一列还会是他的。
好像整个教室都该由他来拖。
他放下拖把,不悦道:“你们之前说我的工作区域是靠墙的那两列,我已经干完了。”
“可是你干错了呀,那就等于白干!”男生还在笑嘻嘻,说话的口吻理直气壮。
他周围的几个男生也在起哄,看样子是一定要让他把靠窗的那一列打扫干净,否则以几人现在的架势,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整他。
从小被灌输和气生财的麦望安觉得忍一时便可以风平浪静,于是他忍着怨气,在男生们窃窃私语时,将靠墙的两列敷衍地拖了拖。
“哇,你好能干,”他们笑,没有话语内容的钦佩,有的只是嘲讽,“要不然你再把剩下这一列拖一拖吧,老师明天肯定会夸你!”
“你——”麦望安还没来得及把难听的话说出口,就被眼前发生的一幕给哑了声。
路将宁把水桶里一脚踹到,桶里的脏水全都洒向那几个男生的脚下,男孩子的鞋袜全都浸了水,干净的教室地面瞬间染得一片漆黑。
路将宁没有骂他们,而是对着麦望安说:“怂货,你越忍,他们越会变本加厉。”
次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路将宁被批评了。
原因无非是昨天傍晚的斗殴。
在污水被浸湿鞋袜的那一刻,那些原本利用占据上风优势而挑衅麦望安的孩子顿时都黑了脸色,他们惊慌失措,有的甚至因为手忙脚乱而被绊倒在地。
原本只是湿脚,这倒好,在摔了一个屁股蹲后,腰部一下全都没捞着好。
麦望安目睹了全过程,他被路将宁的所作所为震撼得目瞪口呆,路将宁骂他怂货的事情早就被他抛之脑后,眼下一心一意地关注前线。
那些受了欺负的男孩儿哪能善罢甘休?
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人多理就多,路将宁孤身一人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再者,路将宁在班级特立独行惯了,成群结队的孩子似乎都不喜欢这个孤芳自赏的异类。平时不理他就算是孤立他,现在这把火烧到自己的身上,这些趾高气昂的男孩儿不会轻易放过他。
旋即,一个男生在反应过后,便卯足身上全部的力气,把手里的拖把狠狠地抛掷过去!
路将宁没有躲开,拿起胳膊一挡,木质棍子与骨头撞击出沉闷的声音。
音量不大,但听起来甚是疼痛,震得麦望安当即出口训斥那个打人的孩子:“你干什么,你怎么能打他?”
“他凭什么泼我一脚的水!”男生气得脸都红了,周围还有其他遭殃者附和着他,犹如往烈火中添了两把柴,他烧得更旺了,“我今天就是要教训他,让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凭什么?”未等麦望安说话,路将宁在那边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回答,他哼笑,脸上仍旧是常见的冷漠,但这次眼尾上拖着深深的鄙夷,“凭你们这群人贱,一个比一个贱。”
这可就不单单是骂那孩子一个,连其他几个未动手的也一起包含在内,一个都不落下。
其实路将宁说的怂货不止麦望安一个,那几个孩子里也有看热闹的。不过如今随着路将宁说的话,孩子们的自尊心受创,于是尾随第一个动粗的男生,要蜂拥上去教训路将宁。
这个阶段,小学生的打架就是掐架,除去动嘴皮子吐脏话外,就是踢踢腿、抡胳膊,场面一度混乱且极幼稚,但总归人多,路将宁只身一人并不占优势,麦望安就要去帮一把。
毕竟这场殴斗里有他引起的原因。
不过他的思想虽为成年人,身体仍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他又不会打架,凭他和路将宁两人也不是那边几人的对手。他在拉架的时候瞄了一眼角落的老式监控,清了清嗓子就对面红耳赤的孩子们大声叫嚷:“有监控!”
果然,这个年龄段但凡是有点儿脸面的孩子,就算是再皮,心底也是恐惧老师的存在。
几个喘着大气的孩子退后,为首的那个扔木棍的男生扬言明天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师,末了像是摆明证据似的,撸起裤腿并且踢踢脚。
有脾气的当场撇下卫生工具,背起书包就往教室外走;胆子小的憋着一张脸,任劳任怨地将脏水拖开,又面露不善地瞥一眼站在原地雷打不动的路将宁,最后拿起书包就跑了。
教室里只剩下路将宁和麦望安两人。
麦望安看着地面上的大花脸,无奈地叹着气,抬脚就去收拾残局。
等他回到教室末尾涮拖把时,路将宁还在原地站着,蹙着眉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两人的目光对视一瞬,路将宁一言难尽地移开视线,不再理他,弯腰提起歪倒在地的水桶,也没去接水,而是扔在一边。
“自己去水房涮吧。”他走回座位,整理着今晚未完成的各科作业,一并塞进书包里。
麦望安对此无异议,他低头看着地面上横七竖八的拖把,欲要蹲下捡起来,还没碰到就被不远处传来的制止声给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捡它做什么,放地上就行。”路将宁面无表情地说道,“少去做擦屁股的事情吧。”
麦望安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明天老师看见会说闲话的,到时候会被骂。”
“你就算捡起来也少不了你挨骂,”路将宁嗤笑道,“他们不是要告老师吗?我还怕他们敢说不敢做呢,提前给他们铺好这条路。”
麦望安不理解他的脑回路:“万一他们退缩了,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干吗?”
路将宁露出淤青的胳膊:“你以为我的伤是白受的吗?我告诉你,我这人从不吃亏。”
他的胳膊上有一处明显的斑块,呈现出暗淡的紫青色,边缘像是勾勒一圈花纹,让麦望安想起儿时得过的皮疹,千万只蚂蚁啮咬的酥麻感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上传递到心里面。
路将宁受伤了,麦望安有些心理不适,眼睛里充满着愧疚:“对不起啊。”
“和我说对不起干什么?”路将宁不接受他的道歉,“我又不是为了你,那一群家伙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少在那里自作多情。”
猝不及防地,麦望安被他凉薄的话一噎。
路将宁没有再管他,抛下他独自一人离开了教室。
而这边,麦望安还是坚持把碍事的拖把放回原处,至于满是污渍的地面,他视而不见,没有再大发慈悲地收拾这番烂摊子,而是选择拎起提前整理好的书包,锁好门,转身走了。
所以第二天,如此重视的班主任提前来到教室检查卫生,见一地污垢,便大发雷霆了。
男生们恶人先告状,主动摘除麦望安,将屎篓子无情地扣在路将宁的头上。班主任也信了他们的话,因为路将宁在老师眼中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其他男生则相对要好一些。
“为什么打架,为什么把脏水泼到同学的身上?你知不知道学校是来干什么的地方!”
麦望安自觉挺直腰板,侧头,拧紧眉头看向站在位置上的路将宁。
路将宁还是之前的模样,被训斥时也没立即发怒,低眉垂眼地听完老师的怒斥,在刹那间的安静后,他才为自己辩解:“我可没把水泼到他们的身上,水桶是我不小心碰倒的。不是我为什么打他们,是他们先来打的我,我胳膊上还留着淤青,不信你可以来看证据。”
他心平气和地说完,撸起袖子,把胳膊擎起来,离着他近的同学在看见那块胎记似的伤痕时便发出嘁嘁喳喳的讨论声。
站在前头的老师看不清所谓的证据,于是疾步走到路将宁身旁。
麦望安与路将宁是邻桌关系,隔着近,自然也就看清了老师面孔上的微表情——她疼惜这孩子,可却不想偏袒他。
“洒了别人一脚水是不是没有道歉,”老师说,“还是说道歉的时候也是这副臭脸?”
麦望安瞪大双眼,百思不解。他知道路将宁是成心把水桶给踢倒的,也就不存在给人道歉一说,他也不会把路将宁出卖。老师那边是不知道的,就算其他几个男生说出来,真去调查监控,也不出路将宁是故意还是无意。
可打人就是不对的,从老师的角度来说,要质问也该质问那几个动手的孩子,轮不到路将宁。
坐在他身后的那个孩子就是昨日让路将宁胳膊上出现淤青的罪魁祸首,他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老师偏向他,于是趁热打铁,贴着老师的话否定路将宁的行为:“他没有道歉!”
麦望安回头,那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好像在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做出头鸟去拆穿他们。
“路将宁,”听那孩子那样说,班主任的眼里登时没有了怜惜,责备道,“就算是不小心,你也得给同学表态吧。为什么不道歉?”
以路将宁的神态来看,他应该是没料到班主任会因为别人的话去无视他身上的伤。
他冷着脸,一字一句道:“是他先动手打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