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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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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大学校园,仿佛一个独立的、充满活力的生态圈。阳光透过开始泛黄的银杏叶筛落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食物香气和年轻荷尔蒙混合的味道。
陈倦站在宠物店门口,看着林野像只撒欢的小动物般从店里冲出来,身后跟着同样兴奋的年糕。
“陈倦!你真的来了!”林野跑到他面前,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睛亮得惊人,语气里的喜悦毫不掩饰。
“嗯。”陈倦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林野因奔跑而微红的脸颊,落在他身后喧闹的校园,“人很多。”
“这才热闹嘛!”林野自然地凑近一些,带着他特有的、阳光般的气息,“走,我带你去逛好吃的!音乐节那边小吃摊最多!”
他下意识想去拉陈倦的手腕,但陈倦几乎在同一时刻,将手插进了大衣口袋。
林野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笑容依旧灿烂:“这边这边!我跟你说,有个学长做的可丽饼超级好吃,去晚了就没了!”
陈倦沉默地跟在他身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周遭都是俊男俏女青涩的面孔,有一起勾肩搭背的朋友,有一起嬉笑的同学,还有回荡在校园里激情的音乐。
一切都让陈倦有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他像是一个误入彩色默片的黑白剪影。
“喏,这个!”林野举着一个热气腾腾、裹满了奶油和水果的可丽饼递到他面前,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尝尝?甜的,心情会变好。”
陈倦看着眼前过分甜腻的食物,微微蹙眉:“我……”
“就尝一口嘛!”林野直接把可丽饼塞到他手里,“不好吃给我就行。”
指尖碰到温热的饼皮和冰凉的奶油,陈倦犹豫了一下,在林野灼灼的目光下,低头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陈倦已经很多年不吃甜食了,乍一吃竟有些惊艳。
“怎么样?”林野凑近了问,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狗。
“……太甜了。”陈倦实话实说,却拿着可丽饼没吃第二口。
林野就着他的手,大大地咬了一口,嘴唇碰触到陈倦的指尖,只是一瞬间,像是触电般。
林野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明明很好吃!是你口味太老了陈先生!”
他笑得狡黠,嘴角被一点奶油沾到,他理所当然地吃着陈倦吃剩下来的东西。
“那你把上面的水果吃了,这养生。”林野用叉子叉起饼上的水果。
“来,张嘴……”林野笑嘻嘻地将水果送了过去。
“林野!”一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从后面跑过来,用力拍了下林野的肩膀,叉上的水果啪嗒一下滚了下来,林野的笑容僵在原地,只剩那个男生还在咋咋呼呼,那人好奇地打量着一旁沉默的陈倦,“哟,这谁啊?不介绍一下?”
“金屋藏娇啊。”
林野刚想发火,被最后一句突然噎住,他脑子突然宕机,最后脸上瞬间飞起一抹红晕,有些慌乱地站直身体:“啊,这是陈倦,我…我朋友。”
他顿了顿,声音小了些,补充道,“他很厉害的,是做数据分析的。”
他又转向陈倦,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活泼:“陈倦,这是我同学,大刘,打篮球很菜但瘾很大的那个。”
“去你的!”大刘笑骂着捶了林野一下,又对陈倦笑着点点头,“你好啊,哥们儿,我是刘晓松,叫我大刘就好。难得见林野带朋友来玩,还是这么……成熟稳重的。”
他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带着点善意的调侃。
陈倦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多余的话。
刘晓松似乎也不在意,跟林野又扯了几句球队的事,便跑开了。
人走后,气氛有瞬间的微妙。
林野摸了摸鼻子,小声解释:“大刘这人就爱瞎讲话,你别介意。”
“没事。”陈倦语气平淡。他看着远处熙攘的人群,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路边的指示牌——医学院,三个字像针一样刺入他的眼帘。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些许,脚步也停了下来,定定地站在那,像是被灌了铅。
“陈倦?”林野察觉到他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医学院啊。你想去看看吗?我们学校医学院还挺有名的,实验楼那边……”
“不用了。”陈倦打断他,声音有些发抖,“去别处看看吧。”
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林野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医学院的牌子,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又快步跟了上去,语气轻松地叨叨着。
“那我们去湖边吧!那边安静,风景也好,年糕也可以跑跑!”
湖边果然清静许多。垂柳的叶子已半黄,拂过水面,漾开圈圈涟漪。年糕撒开腿在草地上奔跑,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
两人沿着湖岸慢慢走着,谁都没有先说话。来往的全是小情侣们,大家默契地没有大声喧哗,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秋日的凉意。
“陈倦,”林野忽然开口,声音压低了些,“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么吵的地方?”
陈倦有点没听清,朝林野的方向侧些头,距离突然拉近,林野恍惚间闻到了陈倦身上的洗发水味。陈倦沉默了片刻,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半晌才说:“没有。只是不太习惯。”
“那你习惯什么样的?”林野转过头看他,眼神很认真,“总是加班,一个人回家,吃冷掉的饭团吗?”
陈倦被他问得一怔。
林野却像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我觉得……你好像把自己关在一个很小的世界里。外面其实……挺好的。”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至少,我觉得挺好的。想让你也看看。”
“就算是大人了,也要保持快乐啊!”
风吹过,带着湖水的湿气和草木的清香。陈倦一路看过去,这些年轻的大学生喜怒哀乐都表露在脸上,他们不用对着身边的人隐瞒自己的情绪,想说什么就说,想干什么就做。
身旁的这个年轻人同样用这张真诚而带着些许笨拙担忧的脸望向他,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很痒,也有些酸涩。
陈倦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出口的却只是一句:“谢谢。”
谢谢你的关心。谢谢你的热闹。谢谢你这不合时宜,却又让他无法彻底抗拒的靠近。
林野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笑着指向湖对面:“看!那边有黑天鹅!我们过去看看!”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人越聚越多,林野带着陈倦穿梭完整个校区,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陈倦的话依然不多,但他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偶尔,在林野说到某个特别有趣的糗事时,他唇角会勾起一个清浅的、真实的弧度。
垂柳拂过水面,年糕在草坪上追着麻雀打滚。林野掐了朵蒲公英吹向他,白色绒球散在风里:“你总把自己关在个小世界里。”
陈倦望着湖面波纹,想起Z城终年缭绕的雾气:“外面太吵。”
“吵点才活着啊!”林野张开手臂接住飘落的银杏叶,转身塞进他大衣口袋,“送你个秋天。”
义卖摊前,陈倦停在一只哭脸比格犬玩偶前。
林野顺着视线看去,惊喜地发现他唇角弯起极浅的弧度。
“五百?!”陈倦抓住林野扫码的手,摊主早已眼疾手快打包塞过来:“限量版!全城独一份!”
直到拐过街角,陈倦还皱着眉打量怀里丑得别致的玩偶。
林野美滋滋地抱着战利品,陈倦破天荒开口,突然指着路边小店:“那是不是同款?”
玻璃窗里,一排哭脸比格犬歪歪扭扭地堆着,价签上明晃晃写着“69”。
陈倦沉默地看着手里号称“绝版”的玩偶,林野已经蹲在地上笑出眼泪:“千金难买你一笑,值了!”
暮色渐浓时,林野送他到地铁站。年糕累得在他怀里打盹,爪子还勾着卫衣抽绳。
“下周来看小奶猫?”林野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刚满月,爪子都是粉的。”
陈倦看着年轻人被夕阳镀上金边的轮廓,“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余光瞥见对面街角那辆违停的黑色轿车时,所有温度都从声音里褪去:“再看吧。”
他转身汇入人潮,没有回头。
回到公寓,陈倦拉开冰箱门。冷冻室的白霜冒着寒气,映出窗外未熄的车灯。手机屏幕亮起,林野发来年糕四脚朝天的睡颜。
[林野]:它说今天超开心!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没有回复。
他从床底拖出旧行李箱,Z城的车票还夹在隔层里。
当年谢思安攥着他的手腕说“跟我走”,他撕了录取通知书,从此医学院的白大褂成了镜花水月,埋没在出租屋内的,是他的遗憾与恐惧。
如今公司正要开拓新路线,组长闲聊时提过“最好找个熟悉偏远地区的人”——
但愿不要……
陈倦关下灯,黑暗笼罩房间。他摸黑走到窗边,看见楼下那辆黑色轿车缓缓摇下车窗。望远镜的反光一闪而过,像毒蛇的信子。
谢思安摩挲着方向盘上深刻的指甲痕,面上挂着笑容,却不达眼底。
他看见陈倦对那个年轻人笑了三次。
一次在可丽饼摊前,一次在69元的玩偶店外,最后一次...是在林野把银杏叶塞进他口袋的瞬间。
“阿倦。”他对着空气轻笑,声音温柔得像耳边低语,“你笑得真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