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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你别碰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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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时也睡醒,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叶幸的高定外套还在,严丝合缝围着他的脖子盖在身上,人却不知道哪去了。
叶幸又把他一个人扔下跑了,裴时也第一反应是这个。
至于为什么是“又”,裴时也双手攥拳,指尖用力掐进肉里。
八岁那年,父亲去世,父母离异,从京北市中心的别墅搬到山河市乡下的舅舅家,再到妈妈做饭的时候突然倒下,被送进抢救室,然后盖着白布出来,一切的一切发生只不到两年时间。
年仅十岁的裴时也孤零零一只蹲在混乱的抢救室门口,眼泪大汩大汩顺着红红的脸颊流下来,手心紧紧攥着从裴竹雨身上拽下来的扣子。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叶叔叔是大骗子。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的愿望根本没有实现,也再不能实现了。
裴时也倔强擦干眼泪,抬头看向抢救室门口正撕心裂肺和医护人员叫喊的舅舅。
本该被大人轻柔抱进怀里安慰的至暗时刻,作为他仅剩唯一亲人的舅舅裴俊杰却毫不在意围上来看热闹的陌生人掀开妹妹尸体上的白布,用近乎疯狂的无理取闹逼迫医院赔偿。
裴时也吓到,十岁小孩的肩膀止不住颤抖。叶叔叔是骗子,但他现在也只有叶叔叔。
于是,他壮起胆子走过去,抓住裴俊杰的衣角。
“舅舅,你带我去找叶叔叔好吗,我求求你了”,裴时也哀求。
裴俊杰低头看他,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眼白上布满血丝:“一边儿去”
裴俊杰一巴掌扫开裴时也,后者摔倒在地上。小孩终归是小孩,摔疼了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什么,哭什么,别哭了”,裴俊杰面部狰狞转头,两步走到裴时也跟前,不管不顾钳住小孩纤细的胳膊把后者从地上拽起来。
手臂被弄疼,裴时也哭的更厉害。
“我让你别哭了,别哭了,你听不懂吗”,裴俊杰双眼发红,双手拼命掐住他的胳膊。
“小也,你知不知道,你妈死了,我妹妹死了,你没有妈妈了,你知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害死你妈妈的罪魁祸首是谁,就是你说的那个叶叔叔”,裴俊杰哽咽。
“就是那个姓叶的,要不是他,你爸他不能……他不能做那种事,不能染上病,不能传给你妈,他们两个就不会离婚,你妈也不至于拿着那么点钱回家,你妈她也不能死,你知道吗,小也”
裴俊杰越说越激动,指尖深深镶进自己掌心的肉里,他松开裴时也,用带血的手托住裴时也的脸。
裴时也吓傻,眼泪流干,呆愣愣点头,一滴水不偏不倚落到他的脚尖,裴俊杰哭了。
就这样沉默半晌,裴时也松开右手,任凭那枚已经被掌心捂热的扣子落在地上。
裴时也说:“舅舅,我不去了,我不要叶叔叔了”
于是,十岁的裴时也强迫自己忘掉叶幸的好,二十岁的裴时也却用十年如一日的梦告诉自己根本忘不掉。是仇是怨,亦或是渴望那一份怀抱的温存,为什么那个男人能做到十多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连一点想要找到自己解释的想法都没有。
他不甘心。
裴时也咬紧后牙,模糊的视线转回,定格在脚底的石头上。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听到声音,裴时也猛然抬头,措不及防对上叶幸关切的目光。
“你没走?”,裴时也自我怀疑。
叶幸被对方莫名狠厉的眼神吓到,下意识后撤半步:“我走什么,这深山老林的,想走也走不了”
裴时也听到后半句话,站起来:“所以你想走是吗?在我没醒的时候”
叶幸懵了,这是什么逻辑。
“没想走”,叶幸搓搓胳膊走过去抱住裴时也:“我走了你怎么办,我给你保证一定活着带你出去。冷不冷,我刚做了几组俯卧撑,身上暖和,抱着我,我给你暖暖”
又来了,又是这样的话,叶幸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能这样肆无忌惮做出承诺,不用在乎后果,就像现在这样轻飘飘一句话。真让人恶心。
叶幸把裴时也按进怀里,后者一开始老老实实没有反抗,他正开心裴时也今儿怎么变性,没有嫌弃这儿嫌弃那儿,怀里人立刻跳起来打他的脸。
裴时也推开叶幸:“我不冷,还有你别碰我”
叶幸伸到半空的手定住,和颜悦色的笑僵在脸上。合着自己心疼他冻了一晚上给人守夜,一大早起来又是跑步又是俯卧撑热身等着给人暖身体,折腾来折腾去全让裴时也一句话说成他上赶着了是吧。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是,裴时也,你什么毛病,一大早就发疯。还什么别碰你,合着昨天非要跟我一块儿睡得今个就不是你了呗”
裴时也不说话,站在原地。
“啊,问你话呢,张嘴会不”,叶幸火了。
裴时也转头:“你就当我昨天喝醉了”
又是这个狗屁理由,他没说烦,叶幸都听烦了,拿喝醉酒当免死金牌是吧。
对不起,在他这没用。
管他什么伤好没好,叶幸撸起袖子,对着裴时也的脸就要来上一拳,末了距离鼻梁不到一公分还是下不去手,胳膊一转狠狠打在肚子上。
裴时也闷叫一声,弯腰蹲下的时候拉住叶幸的胳膊把他拽下来。
“为什么打我?”
“你说为什么打你,我就应该打死你。既然这么容易醉,那下回就给老子把嘴管好了,再像昨天那样对着我撩骚,别怪我让你下面不保”
叶幸甩手,站起来走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叶幸本来就不是那种小心眼记仇的人,在这荒山野林里,最当务之急的事就是找到路,在饿死或冻死之前出去。
裴时也早上挨了一下,眼见着脾气收敛一些,一瘸一拐隔了几步路跟在叶幸后面。
旗山的地形比叶幸预想的差很多,虽然不是什么陡崖峭壁,但漫山遍野疯长的灌木和藤蔓将本就不明的路况延伸的愈加复杂。
叶幸本想沿着河走,奈何花了一上午时间摸索也没有见到河床的影子,不光没有河,一路上来水坑或者沼泽地都没见到。
出路的问题没解决,喝水又成了火烧眉毛的一大难题。
三天出不去不一定会死,但三天喝不到水,那一定离死不远。
叶幸咽下一口唾沫,伸出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抬手挡住从树叶缝隙照进来的阳光。
即便是晚秋时分,南云市正午的太阳依旧毒辣,加上旗山上的空气稀薄,紫外线照到身上烤得肉疼。
不行,还是要休息一下。
叶幸转身,对着裴时也的方向扬起下巴,大喊:“裴时也,你渴不渴,我们歇一会儿再走”
裴时也不回答,找了块阴凉地靠着树坐下。
冷屁股贴的多了,叶幸早就没了什么感觉,瘪瘪嘴也找了一处阴凉坐下。
两人在树下歇了一个多小时,等太阳差不多下去,就马上赶路,看不清道,就按着手机指南针的方向一直向北走。
地球再怎么大总归是圆的,一直顺着一个方向走肯定能出去,至于什么时候能出去,那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从早走到晚,不知道走了多少米,周围黑压压一片的山崖和天空连在一起仿佛一张大网扣在头上。
24小时没有喝水,没有吃东西,叶幸白天时候不怕死的劲头下去一半。
他牵着裴时也的手坐下,想要安全度过今天晚上,他们两个谁离了谁都不行。
“怎么着,你眼睛看的见吗?你守上半夜还是下半夜?”,叶幸打了个哈欠,靠在树上。
“百分之六十可以看清。你先睡吧,我睡不着”,裴时也蹙眉,手不自觉搭在上脚踝揉捏。
“怎么了,你脚腕疼的厉害?”,叶幸眼尖。
裴时也不好意思点头。
“来,脚伸过来,我看看”
叶幸认为自己是大人有大量,二十岁的小屁孩犯了错,他这做长辈了的打一顿骂一顿,该翻篇就翻篇过去,总揪着不放算个什么事。
裴时也不动,叶幸就转身对着他。
“来啊,别害臊,我就看看你脚上的伤,你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这还怕看了”
“没有”,裴时也终于肯张嘴。
“没有那不就得了,来,脚伸过来”
裴时也抬腿到叶幸跟前,卷起裤脚,这不看不知道,原本一只手就能握住的脚踝现在直接肿起两倍还多,瘀血积在皮肤下面,鼓起拳头大的包。
光看着就渗人。
“疼不疼”,叶幸用手轻轻碰了碰。
“嘶,没事”,裴时也吸气,条件反射抽腿。
叶幸眼疾手快轻轻把腿拽回来:“别动,都伤成这样了,还呈什么强,你老实待着,我给你把淤血揉开”
叶幸进社会早,最开始干脏活累活没少受伤,崴脚错位什么的对他来说都算小伤,去医院治舍不得花钱,干脆照着网上的视频自个摸索,看得多了就咂摸出点门道来,练出一手推拿的好手艺。
“怎么样,好点没有”,叶幸掌心抵在肿块的根部有节奏按揉。
“好多了”,裴时也不敢看他,半晌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声:“谢谢”
哪怕声音很小,叶幸依旧清清楚楚听到。
“你说什么?”,叶幸不可置信抬头。
“没什么”,裴时也错开视线。
“别啊,再说一遍,我刚没听清,你等着,我现在掏手机录下来,等回去好好听”
“我什么都没说,不用你帮我揉了,你睡觉,我去守夜”
裴时也撤回腿站起来,叶幸本想挽留,但一想起刚刚对方比吃屎还难看的表情,他就心里美滋滋,双手搭在后脑勺,舒舒服服靠在树上和某周姓男子解密去了。
这会儿,裴时也站在树下吹风,呼啸的寒冷吹在脸上,顺着卫衣领口钻到身上,寂静的山谷似乎只剩下叶幸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