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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长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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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书生,名唤长恩。
小谷没有看错,他的才学智识远超一般学子,过目不忘,深谋远虑。
这样一身本事的他,在京城这样的富贵之地,锦衣之乡,也是耀眼夺目。还未曾参加科考,已被京中达官贵人奉为座上宾,也成为闺中千金的梦中良婿。
他如愿金榜题名,潇洒恣意,以为自己能够仕途通畅,实现心愿,他并未忘记初心,想做个好官。
可是在京城,好官并不好做。
当朝丞相看中了他,想将女儿许配给他,他婉拒了,他想的简单,此时风华正好,合该先立业后成家。
丞相虽略有不快,却还是看重他的才华学识,想推荐他任职吏部,可是他一心想要著书立世,并不想参与官场经营,再次拒绝。
小谷为他着急,连她一个小妖精都知道该审时度势,他这样傻乎乎的得罪当朝丞相,自立还不得,何以为民立命?
丞相已然要放弃他,有学识有抱负的青年何止他一个,他不识抬举,自然有识抬举的。
小谷苦思冥想,想到一个办法,撮合丞相小姐和书生。
那时候她已经发现,她的灵可以从谷穗中分身,她也可以化形入凡人的梦,只是她修行不够,还没有自己的形而已。
她便将自己化作书生的模样,入了小姐的梦,给她念书生曾经念过的情诗,她想着,连她一个谷精似懂非懂,都能被打动,何况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小姐呢?
果不其然,如此过了两三晚之后,那小姐白日里看书生的目光格外不同,温柔如水,眉目含情。
丞相本已打算将长恩扫地出门,却不料自己的掌上明珠似乎看上他,自己只能作罢。满足他的心愿,叫他入了翰林院做教习,然后他真是一门心思读书,完全不在意官场经营,又得罪了不少人。
小谷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无奈,她又变幻出丞相小姐的模样,入了书生的梦。
入梦的场景,是丞相府的花园,正撞上丞相家的小姐趁微风正好,高高兴兴的放风筝。
小谷本来打算,在梦里尽情展现深闺美人儿的娇媚可人的情态,或许,他们看对了眼,他便能做丞相的乘龙快婿。却不料,长恩即便在梦里,也是个君子,看见她忙低下头,直道唐突,回身便走。
她十分无奈,故意将风筝挂在园中树上,忙招呼他:“哎,公子别走,能替我取下那风筝么?”
“这……”长恩看似很犹豫,环顾四周,一个家丁丫鬟也无,只觉不妥。
她无奈又道:“小丫头去替我取帕子去了,公子何须多虑,这青天白日,又在我府上,我都不在意,难道你还在意不成?”
长恩终于勉强点头,往树上爬去,却不料,折腾的满身是汗时,距离地下也就三步远。
小谷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从前一直见到的宠辱不惊,温文尔雅的青年公子,竟因不会爬树,此时在自己面前羞的耳根发红。
长恩听见她那碎玉般好听的笑声,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她。
窈窕身姿轻颤,樱口贝齿开合,满面粉白桃色,头上的步摇来回晃动。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诗,正是:白玉搔头金步摇,春衫红胜海棠娇。
不觉,耳根更红了。
小谷当然看见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流露出来的波动,心想,此事或许能成。
她接过他千辛万苦取下来的风筝,歪着头看他,眼睛里流光溢彩,娇俏而不自知。
笑对他说:“多谢公子。不知道公子想要什么谢礼?”
长恩忙低头作揖:“不敢不敢,举手之劳,何敢讨小姐的赏?”
小谷从袖中取出绣帕,丢到他怀里:“方才辛苦公子,拿去擦擦汗罢。”
说罢,不容他拒绝便离开,躲在拐角偷看他的反应,他缓缓摩挲了一下帕子,终于叠好放进怀中。
小谷心里偷笑:看来世上真无柳下惠。
她以为,次日长恩合该也对小姐另眼相看才是,却不料他恍若什么都不记得,虽暂居丞相府,却半分不逾矩,只是规矩去御书房教习,编书,练字。
相府小姐上门送汤,目含秋波,欲语还休,他也只是礼貌谢过。
相符小姐上门送御寒衣物,他仍旧礼待有加,却无半分他意。
如此几次之后,小谷明显觉着相府小姐的心也渐渐冷了。
她只得再次入梦,想给他下一道猛药。
她佯装生气,学着杂书上的桥段,指着他鼻子骂:“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公子,本小姐送汤送物的好意,你为何不领?”
长恩的神情终于有些松动,不复现实中的淡漠,轻道:“小姐乃千金贵体,小生实在不敢高攀,恐损小姐清誉。”
“嘁,帕子都收了这时候才想起我的清誉,会不会太晚?”小谷似笑非笑的揶揄。
“这……”长恩面上果然露出赧色。
“那我便罚你陪我游湖一日可好?”小谷狡黠的冲他眨眨眼。
她的原身还在寺庙,哪里都去不得,好容易可以化形入梦,还可以和她熟悉的这个男子相携游湖,定然十分有趣。
梦这种东西,你想要多如意便可多如意。
即便是长恩的观念中不放心,非要请示丞相大人,梦里的丞相大人也会很好说话,主动为他们安排游船,即便天气不好,也可以转瞬雨过天晴,从丞相府到游船上,也便是一转瞬的事。
梦里的人,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并不会注意到这一切不可思议之情景。
微风轻拂,碧波荡漾,周围除了他俩,再无别人。
小谷靠坐在船舷边,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微露笑意,她是一颗谷苗,天然的喜欢风霜雨露阳光。
“长恩,你念首诗来听听。”她撒娇道。
能和他这样对话,很有趣,从前在寺庙里听他念诗,听到兴处,也只能使劲儿摇晃枝叶,不能同他说话,颇有意犹未尽之感。
他立在离她两三步远的船头处,谨遵男女大妨的规矩。
却还是听从她,缓缓念到:
安乐窝中三月期,老来才会惜芳菲。
自知一赏有分付,谁让黄金无孑遗。
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
这般意思难名状,只恐人间都未知。
“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开到半开时。”小谷喃喃重复着,这一句着实有趣。不免笑着朝他道:“原来大才子也会这样惜福,只求小满不求万全?”
他轻笑:“凡是盛极必衰,盈满则亏的道理,古之先贤不知说过几何。如今眼前这美景让小生深觉惶恐。”
小谷递过去一杯酒,笑道:“我知公子胸怀高志,想要为民立命。然而以小女子之见,官场上的人并不都如公子如此高达,即便是爹爹也是。那何不借他们的势作公子的东风呢?”
长恩闻言,微愣,眼睛里终于又多出一些幽深涌动的情绪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多谢小姐,小生受教了。”
这一番推心置腹,长恩终于放下了疑虑戒备,将她当作知己,稍吐心事。
她陪伴了他一年多,人前人后的他所思所想,她都知道。此时对话,仿若相识许久的老友,闲谈至酣畅淋漓。
小谷心里十分欢喜,她许久以前都憧憬着这么个时机,可以和他坐着静静的说几句话。
长恩心里也很欢喜,他从前拒绝丞相许婚,其实更是担忧丞相女儿,千宠万娇,势必会有诸多要求,他生性喜欢简单,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费神,故而想着拒了便罢,如今……
他望着眼前饮酒微醺,面色微红,正对着他嘻嘻笑的姑娘。
忽的心动,能得如此一知己,是他的造化。
小谷此时已然忘记入梦的缘由,天底下只剩下她两个,他们饮酒微醉,花看半开,实在是太过美好,有一瞬,她不想醒来,如果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可是,此次梦境,所耗灵力过多,她硬是被推出来回到谷穗之上。
长恩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嘴角的笑意深沉,她望着桌上闪烁的烛光,心里有些惆怅,经过此事,他和相府小姐的事儿应当是成了。
可是她并没有预料中的那般高兴,心中酸胀缓缓蔓延,她以为自己是耗费过甚,便恍惚入睡。
第二日,果然等相府小姐再来时,他不觉露出笑意,言谈与往日疏离格外不同,添了几分亲近。
那相府小姐本来昨晚已经心有打算,如若他再对她如此,她便不再理会他。没曾想,过了一夜,他竟然有如此变化,以为是自己的心愿被天神知晓,喜悦的心中念佛。
小谷睡了整整两日,方才苏醒,睁开眼时,便看见长恩望着相府小姐的温柔目光,他们俩正在谈诗论赋,小姐满面含春,娇羞不已。
她的心抽抽的痛了两下,那时她还以为自己是病了,并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伤情。
事情朝着她原定的方向上发展,并无二致。除了夜深人静时,长恩对着她自言自语:“相府小姐温柔小意,通情达理,堪为良配。”
又看见他拿着人家小姐送他的帕子,陷入沉思。
他们的婚期就定在半月后,良辰吉日。
她有点后悔当时的冲动,将自己的法器给了他,导致自己现在无法离开。但看到他和相府小姐琴瑟和鸣时,心中酸楚却又欣慰。
她愿意看见他如此高高兴兴的活着。
直到那晚,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险些将她的神智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