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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高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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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帐顶,辗转反侧半宿,苏滢仍未入眠。
裴昭那句话的意思,是在提醒她,须得报答他救命之恩吧?
左思右想,苏滢也想不出,能为他做些什么。
倦意不知不觉漫过神志,迷迷糊糊间,苏滢脑中闪过零碎的记忆。
“甘愿在表哥身边为奴为婢……”
“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裴暄,你书读到狗肚子去了!”
忽而,苏滢一个激灵,睁开倦沉的眼睫。
大表哥素来淡漠疏离,对裴暄的做派深恶痛绝,显然绝无可能是让她以身相许之意。
那便是,让她在他身边为奴为婢?
先前,他分明拒绝过。
稍稍一想,苏滢明白过来。
大抵是今夜她莽撞地拉住他,胆大包天试图做说客,缓和他与侯夫人的关系,裴昭不高兴了,才改了主意,想折腾她撒气。
苏滢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很有道理。
想明白之后,苏滢绷紧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
那她往后便时常去裴昭身边伺候着,虽过了两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可苏滢心里比谁都明白,她并不是被人伺候的小姐命,自然也没有小姐脾气。
若伏低做小便能过安生日子,她乐意之至。
翌日,苏滢陪侯夫人用早膳,又陪她整理了一个时辰的礼单,方才得闲。
离午膳还有一阵子,苏滢便让玉笥先回,她自己则往另一条路走去。
满园春意盎然,日光懒洋洋照在人身上,很舒服。
苏滢沐着阳光,沿小径迤逦而行。
经过假山侧,苏滢余光瞥见拱出地面的一截树根,蓦然忆起昨夜情景。
她下意识抬手,捏了捏鼻尖。
鼻尖已缓过来,只有细微的异样感,可男子肌骨结实的手臂,在她记忆中仍清晰。
不愧是武将,那手臂好似铜为筋铁铸骨。
细细回想,裴昭似乎只是身量高大,性子冷,看起来吓唬人,实则并非不近人情。
昨夜她不小心撞着他,他并未太过着恼,还愿意听她把话说完。
这般一想,苏滢来找他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
她加快脚步,不多时,便穿过树影走到院门外。
看到院门上锁,苏滢愣住,裴昭不在府中?
回去路上,苏滢有些心不在焉,她总猜不透裴昭的心思。
他昨日那话,究竟是要她来,还是不要她来?
“哟,好个狐狸精,我说怎么勾了我儿一年,忽然倒打一耙,原来是有了新的目标,想攀高枝了。”严氏的声音骤然传来,惊得苏滢心口猛地一跳。
她抬眸,望见坐在美人靠上的严氏。
严氏身边候着两个丫鬟,四下再无旁人,她便再也不遮掩,眼神淬着毒。
这是专程堵她,想为裴暄出气?
亏得严氏能等到晞表姐出阁之后,才来找她,倒比她想象中沉得住气。
面对咄咄逼人的严氏,苏滢并不害怕,却很无奈。
裴暄那些颠倒黑白的话,府中多数人都不会信,唯有严氏这个做母亲的,深信不疑。
“二舅母。”苏滢礼貌福身,似乎并未被她尖酸刻薄的话伤到。
“可别这么叫我。”严氏冷嗤一声,“我儿说得对,没凭没据,连个信物都没有,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苏家小姐?”
看来裴暄并未死心,还想拿她身份威胁她。
严氏娘家并非高门大户,只因年轻时生得美貌,入了裴暄他爹裴谨的眼,死活要娶,方才进的门。
想到严氏娘家无势,底下人手也有限,便是想查她的真实身份,也无从查起,苏滢便没被她的话唬住。
“身正不怕影子斜,苏滢问心无愧。”苏滢立在青砖道上,不卑不亢应,“二舅母若怀疑我是假的,便去与姨姥姥说吧,苏滢便不打扰二舅母赏景了,先行告退。”
严氏盯着她纤袅柔丽的背影,眼中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盯个窟窿。
若非她手里没证据,哪里容得这小狐狸精嚣张?早让丫鬟婆子把苏滢按着打板子了。
不过,儿子的话不无道理,苏滢来时什么也没有,他们怎么就不能说她是假货了?伪造的证据也是证据!
虽不厚道,可苏滢仍是庆幸,老夫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根本认不得人,将她错认成徐淑君。
这府里除了严氏母子,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是假的。
转眼便到回门这日,苏滢早早起身,来到侯夫人院里。
老夫人又开始犯糊涂,晞表姐回门会先来拜见侯爷、侯夫人,苏滢便早早来等她。
“舅母几时派人去接的?晞姐姐何时能到呢?”苏滢一面朝外望,一面问。
侯夫人拉她坐下,笑意温柔:“才两日没见,瞧你,坐都坐不住了。”
“放心,阿暄亲自去接的,定然很快便能见到。”侯夫人说这话时,唇角莫名上扬,笑意渐深,止也止不住。
苏滢惊诧不已:“大表哥去接的?”
按理,该是裴暄去接,但裴暄伤势未愈,自然不能去丢人。
两日没见到裴昭,苏滢以为他还会忙一阵子才回,没想到今日会去接晞姐姐。
“是,不怪你惊讶,连我和侯爷都诧异。”侯夫人拉住她的手,凑近些,压低声音说私房话,“不止如此,他昨晚回府,来陪我和侯爷一道用膳,还特意请我替晞儿再择两位精明能干的嬷嬷、丫鬟,说是国公府家大业大,给晞儿添两个助手。”
嫁进府中近二十年,裴昭几乎从未主动陪他们两个用膳,请也请不来的,只有一大家子家宴时肯应付片刻。
期盼多年的情景,一朝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侯夫人如何不动容?
平日里没见阿昭多关心晞儿这个妹妹,没想到晞儿出嫁才看出来,他这做兄长的,也会不忍妹妹辛苦。
闻言,苏滢怔住,心内掀起惊涛骇浪。
所以,那晚她口无遮拦说的那些话,大表哥都听进去了?
“大表哥对晞姐姐真好。”苏滢含笑道。
看起来侯夫人并不知背后发生过什么,苏滢也不打算告诉她,只要舅母高兴,她那日鼓起勇气的莽撞便都值得。
就算因此要去大表哥身边为奴为婢,她也甘之如饴。
回门的车马到了,苏滢随侯夫人一道出二门相迎。
裴昭翻身下马,潇洒自如,锦衣玉带,身姿如松。
苏滢走到照壁前,抬眼便望见他,心口莫名悸动。
谁能想到呢,这样一个人,竟肯听她说那些话,还听进去了。
总算为侯夫人做成了一件好事,往后再接受侯夫人待她的好,她也不必那般心虚愧疚了。
晞姐姐从车帘里探身出来,一位身量颀长,着绯衣的青年男子伸出手臂,小心扶住她。
隔着不短的距离,苏滢也瞧得分明,晞姐姐纤手搭上那人手臂的一瞬,脸颊倏而红了。
那羞赧娇艳的情态,是苏滢从前不曾见过的。
看起来晞姐姐过得很好。
苏滢好奇地瞥了一眼世子姐夫,又快速垂眸。
大喜之日,苏滢光陷在不舍的情绪里,并未留意这位姐夫。
眼下一瞧,姐夫一表人才,样貌倒是配得上晞姐姐。
裴昭将人请进门,苏滢看着他修长的身形,仍微微错愕,他身量比世子姐夫还高些,在人群中总是让人不经意瞩目的那个。
察觉到一道异样的视线,裴昭淡淡扫过去。
视线对上的一瞬,苏滢慌忙低下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事,被人抓到现行。
可低下头,目光落在微动的鞋尖的刹那,苏滢又困惑。
她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啊,为何躲避他的视线?
再抬头时,裴昭已望向别处,与魏姐夫寒暄。
苏滢莫名松一口气,和侯夫人一道,跟在晞姐姐身边叙话。
一日下来,诸事顺利,再目送晞姐姐离府时,苏滢便不似送她出嫁那日一样难受了。
她看得出,姐夫魏景行人如其名,是位谦谦君子,待晞姐姐处处体贴。
倒是严氏,让她侧目。
晞姐姐在府里时,严氏同晞姐姐说话,向来颐指气使,抱怨、数落的话张口便来。
而今日呢?当着魏姐夫时,严氏对晞姐姐温柔周全,竟像是将晞姐姐捧在手心里的。
为什么呢?苏滢想不通。
“舅母,今日二舅母待晞姐姐为何突然这般好?她从前分明不是这样好脾气的。”苏滢疑惑地问侯夫人。
其实严氏不是没有好脾气,只是她的好脾气独独给裴暄。
“是做给魏姐夫看,想让魏姐夫待晞姐姐更好些么?”苏滢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猜测。
哪知,侯夫人摇摇头,含笑望着她:“是做给你姐夫看,不过,不是你说的原因。严氏素来有些欺软怕硬的,魏国公府门第高,晞儿嫁的好,夫君待她也爱重有加,严氏知道晞儿不是由她撒气的受气包了,很可能还需要求着她给裴暄谋前程,自然得供着了。”
“所以,舅母会好好替你张罗婚事,只要我们滢滢嫁得好,也不必担心她往后会跟你过不去,求着你还来不及。”侯夫人顺势打趣。
她只是顺口一说,苏滢听了,却如醍醐灌顶。
嫁得好,严氏便只有巴结她的份儿,裴暄那些腌臜心思也会歇下。
还不止。
他日若不幸与爹娘、阿姐、阿弟再遇到,见她嫁得够好,爹娘也会和严氏对晞姐姐一样,供着她。
有求于她,便不会拆穿她。
爹娘要将她卖掉那日,她逃走的时候,想的是此生最好不再相见。
可如今,她竟有些动摇了。
等她嫁入高门,地位足够稳固的那日,还真想再见到他们,看他们如何哄着她,求着她,她对他们不冷不热,他们也不敢生气。
只要想想,苏滢便觉浑身都是劲儿。
对,她一定要嫁个顶好的郎君,和晞姐姐的一样好!
“多谢舅母疼我。”苏滢环住侯夫人肩膀,抵着她鬓发撒娇。
侯夫人想看她羞赧情态,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下,轻捏她细嫩的脸颊笑:“小丫头,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