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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芙蓉刺 ...


  •   祝姯眼神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对绢花,指尖在袖中悄悄蜷起,像猫儿心痒时收拢的爪垫。

      她想亲自探手去摸摸,又恐显得不矜持。最后只好忍耐下来,转而捏住自己袖缘。

      只是频频流连在牡丹绢花上的目光,早已将她心中欢喜泄了个底朝天。

      沈渊将这番举动尽收眼底,唇畔不禁浮起笑意,暗忖这份赔礼,算是送到她心坎儿上了。

      昨日瞧见祝姯仔细供养在窗前的桃花,他便知道,她心里是盛着怎样一片明媚春光。

      这般爱憎分明的性子,你若对她和颜悦色,她自然也会真心相待。只消顺着毛捋,便能见她收起利爪,露出最柔软的肚腹。

      “在下此番前来,实则是有一事,想请娘子帮忙。”

      沈渊将锦盒往前一递,稳稳当当放进祝姯怀里,顺势道出相托查案之事。

      祝姯心中原本还有些七上八下,听他说罢,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拿绢花来换她出力的,并非无事献殷勤。

      有道是拿人手短,祝姯低声咕哝说:

      “昨夜既肯让你瞧我的箱笼,便是没恼你。”

      “我知道郎君也是谨慎为上,想早日查出真凶罢了。”

      沈渊从善如流地应道:

      “原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祝姯闻言,颊上飞起两团薄红。

      这人好生促狭,竟拿话来揶揄她。

      她悄悄瞪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睫,拨弄着盒中新得的绢花,岔开话头:

      “郎君怎会随身带着这个?”

      “上月途径洛州时差人买下的。”沈渊答得坦然,“听闻这牡丹绢花,是洛州府里最时兴的小玩意儿,年轻姑娘们都喜欢。”

      祝姯“哦”了一声,了然道:“郎君倒是体贴,这是打算带回金陵,赠予家中妻女的?”

      “在下尚未娶妻。”

      沈渊立马答道,过后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

      “亦无妾室。”

      “此花是顺手买来,预备送给家中姊妹的。”

      祝姯闻言,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心道他这般年轻,便已官居四品,前途大好,竟还未曾婚配?

      要知道,一门得力的妻族,对朝中官员来说可是莫大的助力。他这样的人,理应野心勃勃才是,没道理不早早铺路。

      除非……

      他所图更大,想等到将来爬得再高些,有机会尚一位公主?

      思及此,祝姯赶忙收回视线,心中暗道“罪过”。

      如今他押送的钦犯死在船上,这桩差事办得一塌糊涂,回京后还不知要受何等申饬,高升之路怕是要坎坷了。

      不过他若的确是个好官,待抵达金陵后,她遣右祭司出面,替他在楚帝跟前美言几句,也未尝不可。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气氛便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正巧行至左舷,沈渊顺势提议道:

      “可否请祝娘子移步,替在下瞧一瞧那位胡姬的舱室?”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虽不好听,却是句实话。

      加之钦犯身上的伤口极为独特,凶器不似中原常见之物。沈渊便很难不疑心,此物会否是外藩传来的奇门兵刃。

      祝姯先前既已应承相助,此刻自没有推拒的道理。她领着众人上前,抬手叩响碧娑房门。

      里头很快便有了动静,碧娑已经醒来,身上披着件松松垮垮的纱罗。

      见是祝姯站在门外,她那双碧绿眼眸亮了亮,唇边竟还绽开颇为友善的微笑。

      可当她视线越过祝姯肩膀,扫见后头一众侍卫时,那笑容便倏地淡了下去,化作隐隐警惕。

      祝姯见状,忙与碧娑低声交谈几句,将沈渊的意思转述了一遍。

      碧娑一边听,一边狐疑地盯着沈渊打量。末后,她看在祝姯的面子上,到底是点了点头,侧身让出路来。

      “进来吧。”

      碧娑能听懂中原官话,自然也会说上两句简单的,只是她鲜少开口。

      她对待音律素来有自己的讲究,汉话平仄在她听来过于刻意,而且说的时候嗓音会变尖,不够动听。

      祝姯依言入内,只见碧娑的行囊甚是轻简。一只包袱里叠着几身换洗衣裙,另一个里头则散放着钗环胭脂,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女儿家物事。

      沈渊只立在门口,并未踏入。他取来碧娑的公验细细查看,口中问道:

      “碧娑娘子此行欲往何处?”

      碧娑坐在圆凳上,正垂着眸子,梳拢一头浓密蜷发。

      闻言,她慵懒地耸了耸肩,吐出几句叽里咕噜的粟特语。

      “她说尚未想好去处,只是随缘而行,若遇着合意的地方,便下船逛逛。”

      祝姯在屋内听得分明,顺便替他们转译。

      杨瓒在旁听罢,觉得稀奇,便同沈渊低声道:

      “郎君,属下先前问过其他船客,多数皆言欲往华州。这位碧娑娘子,倒是随性得紧。”

      “华州”二字落入耳中,祝姯心头微动,倏然联想起当日躲在门外偷听时,叶侠客与宋氏夫妇那番语焉不详的对话。他们确曾提及,华州有一桩旧事……

      祝姯正自出神,指腹下忽然触着个条状硬器。

      她大致辨出底下是何物,不禁动作微顿。

      沈渊与碧娑交谈时,也格外分出心神看顾舱内。发觉祝姯有瞬息的凝滞,他立时开口发问:

      “祝娘子?”

      听得这一声,众人目光霎时齐聚。

      祝姯被他瞧着,心知遮掩无益,索性将手探入那堆柔软衣物下,摸出个物事来。

      一道银光自她指间乍泄,众人定睛看去,竟是把尺许长的匕首。

      这短刀造得极为精巧,刀鞘由白银所铸,柄上刻有一朵重瓣芙蓉,姿态妖娆。

      花蕊处嵌着粒翡翠石,在舱内昏昧光影中,依旧流转着翠绿艳光,像极了其主碧娑的眼眸。

      南溪见状骤然惊愕,慌忙垂下眼睫,心头跟揣着兔子似的乱跳。

      幸而此刻众人目光皆被亮银匕首吸引,倒无人留意她神色有异。

      碧娑听得动静,不过懒懒抬眼,手中仍不紧不慢地编着发辫。见匕首现世,她非但不慌,反自唇间溢出一声嗤笑。

      祝姯神色坦然,将匕首抽出来,递到沈渊面前,又主动替碧娑解释道:

      “这是康国常见的薄刃,因样式小巧,便于藏匿,俗称袖里刀。康国女子远行时,多佩此物来防身。”

      沈渊接过匕首,只见其刃虽短,薄如蝉翼,却锋利异常。指腹方贴近刀背,便觉一股寒意顺着皮肉往里钻。

      他细观良久,又以指节轻叩刀柄,确认内无机关暗设,这才还与祝姯。此刀的外观形状,显然也与钦犯胸前伤口对不上。

      一番搜检下来,再无所获。

      待到一行人离开碧娑的房间,南溪才算松了口气。她紧走几步凑到祝姯身边,拿眼梢飞快地瞟向身后紧闭的舱门,含混不清地问道:

      “娘子,她……她是么?”

      祝姯目不斜视,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艳典的手下。”

      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

      其实碧娑那把匕首,在康国另有个名号,叫作“芙蓉刺”,是艳典座下刺客的独门信物。

      艳典,是塞外乃至中原地下行当中,一个无人不知的名号。

      她手下网罗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物,专做拿钱办事的买卖,不论是刺杀、窃宝,还是打探消息,只要出得起价钱,便没有他们不敢接的活计。

      而芙蓉刺,便是其中最顶尖的一批杀手才配拥有的兵器。

      南溪一听,只觉两腿发软,紧张得手心里都沁出潮汗。

      碧娑竟真是个刺客!

      她登上这艘船,是打算杀谁?

      察觉南溪神色惶惶,祝姯特意缓下步子落在人后,轻声安抚道:

      “艳典门下生意五花八门,她派人上船,未必是来取谁性命的。兴许是盯上了某样珍宝,夺财也有可能。”

      南溪听了这话,这才稍稍定下心神,暗忖道:管她是做什么营生的,反正凭着自家殿下和艳典娘子的交情,总归不会是冲她们而来。

      如此一想,倒也无伤大雅。

      她又凑到祝姯耳边,朝前头努了努嘴,悄声问:

      “娘子,此事可要透露给申郎君他们?”

      祝姯抬眸望向沈渊的背影,思忖片刻,极为隐秘地摇了摇头。

      正当此时,走在前头的沈渊已察觉身旁空落,不由驻足回首,放眼寻人。

      祝姯见状,忙敛起所有心事,快步跟上前去,与他商讨案情。

      “郎君可有什么发现?”她轻声相询。

      “短短数日之内,船上已接连发生两起命案。”沈渊放缓脚步,与她并肩走在廊道里,“遇害二人虽身份悬殊,但我总觉得其中另有牵连。”

      “只是船客们各怀心事,面对盘问时要么三缄其口,要么多有隐瞒,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待船靠岸后,再托官府细查众人渊源,兴许能拨云见日。”

      这话说得从容,却叫祝姯心头微动。从前游历四方时,她也曾听闻衙门酷吏为求建功,不择手段地逼供百姓。

      此刻见沈渊明明渴求真相,却懂得克制权欲,只打算下船后自行调查,不由对其另眼相看。

      “娘子为何一直盯着在下?”

      沈渊忽觉身侧目光灼灼,当即捉住她偷觑的视线,回望过去。

      祝姯吓了一跳,慌忙垂眼时并未留意看路,险些撞上廊柱旁堆放的缆绳。

      沈渊发现后立马伸手,隔着衣袖握住她小臂,将人轻轻带回身边。

      借势在原地站稳,祝姯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不经意间走神了。她耳根直发烫,连道谢声都轻软下来:“多谢郎君。”

      “娘子方才在想什么?”

      沈渊忍不住挑唇发问,指腹在她袖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

      “我原以为郎君急于破案,难免会动用些……”

      祝姯吮咬着唇瓣,杏眸悄悄朝他一瞥,赧然嗫嚅:

      “非常手段。”

      沈渊闻言怔愣片刻,方才明白祝姯话中所指,不禁无奈笑叹:

      “纵知有逆贼在船,也不该妄加刑求,牵连无辜。捉拿钦犯本就是为了护佑黎民,怎可本末倒置?”

      朝廷捉拿安磐陀,究竟所为何事,祝姯不便置评,心下仍存犹疑。

      只是此刻廊道尽处有天光漫洒进来,将他玉色锦袍映得莹然生辉,身躯愈显高大昂藏。

      她忽然觉得,这些朝廷命官,倒也不全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前朝梁室吏治腐朽,积重难返。沈氏立楚以来,纵有励精图治之心,也须温药缓医。

      但若假以时日,或许这新朝气象,当真能与往昔有所不同?

      “那郎君觉得,”她抬眼望向他清削的侧脸,“这两起案子,会是同一人所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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