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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火葬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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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哥，谢谢你。”
由于江赫不会用手机上网，他最后只能拜托杨成刚带他去网吧查了火葬场的事。他把五百块钱卷成细细一卷，往对方的口袋里塞，杨成刚稍微推拒一会儿，也就接受了。
“向前看吧，阿赫。”他拍了拍江赫的背。
市里的火葬场还兼做殡仪馆，从烧尸体的地方出来就是。江赫看到了别人被层层白花围起来的黑白相片，有些心动，但他很清楚，这种顶看不顶用的东西他是消费不起的。
江琳琳生前那么美，勾得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给了她那么多钱，现在却连像样的寿衣都穿不起，只能躺在写了个“奠”字的橙黄色袋子里，材料就像麻袋一样，在推车上，不像人，像是货物。江赫打开袋子口，最后见了她一面——此时她的脸色已经开始改变，从与活人差别不大的苍白，变得有点发青发紫，身上也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臭味。毫无疑问，她已经死了，百分之百，没有回转的余地。
负责烧尸体的工作人员穿着便服，把同样衣着普通的江琳琳推进巨大的方形焚烧炉里。等待的时候，江赫看了会儿墙上贴的广告，是火葬场自己的：还别说，火葬的花样还挺多的，最普通最便宜的是烧成灰，灰里还会剩一些较大的碎块；贵一些的，有把皮肉内脏烧成灰剩下完整骨架的烧法，和完全烧成细腻的、沙子一样的灰烬；当然，还有一项最贵的，可以帮你把尸体烧出五彩斑斓的珠子。
江赫觉得让妈妈自己选的话，她肯定会选最后一种。可惜他没有足够的钱。
挑骨灰盒的时候，他觉得都挺丑的，各种纹路各种鲜艳的色彩，看上去眼花缭乱，选了一个最顺眼的，结果一看一千二百九十九，只好换了一个两百三十的。他在心里默默下决心，等从张弘毅那儿弄到卖命钱后，就给江琳琳换成那个好的。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把骨灰装进骨灰盒里的时候。装完，盖上盖子，盖上红布——红布忽然烧了起来，他和工作人员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才灭了。江赫猜想，江琳琳会不会是对这个盒子不满意？其实他剩下的钱还是足够去买那个贵的骨灰盒的，可那样的话他身上就不剩什么钱了。
人生中第一次，他想问问别人的意见。可是又能问谁呢？江赫抱着滚烫的骨灰盒，坐在火葬场角落开满紫色小花的凉亭中，陷入纠结之中。
诚然对现在的他来说，买这么贵的骨灰盒完全是浪费钱——但江琳琳都死了，不给她买的话总觉得过于绝情，本来就连墓地也没有，现在就连一千多块的骨灰盒也不能满足她。
正当江赫犹豫着想去换个盒子时，他突然发现有事情不太对劲。
火葬场的门口，来了一辆黑车。这辆车一看就与同样在停车处停着的轿车不同，车体更为修长、颜色似乎比其他的黑色轿车要更深一点，车头还立着一个浅金色的雕像——就是再穷的人也能看出这是豪车。
当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再好大部分人也只是看上几眼。这世上本就是有人富有有人穷，无论是羡慕是嫉妒都只会平白浪费精力。放在平时，江赫也会是这个态度，但他突然想起来，按照江琳琳的说法，自己有个有钱有家庭的生父，而她也让对方答应了让江赫跟着他生活——那个男的不会派人来抓他了吧？
他努力平复呼吸，安慰自己别一看到相关联的东西就疑神疑鬼的。即使对方是真的想接走他，又怎么会知道他在这个火葬场里呢？
从车上下来了两个男人，都穿着黑色西装，不过一个打着领带，一个没有。打了领带的男人看上去年长一些，但形象很好，更为准确的形容就是，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体态非常优秀；没打领带的那个，虽然也穿着西装，却会让人觉得凶狠，身形高大魁梧。那两人在车边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朝着车里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从车里又走出来一个人——
是杨海刚。
对方一抬头，正好与他对上了实现。杨海刚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但动作却没有什么犹豫，带着那两个男人往他这边走来。
糟糕。
江赫顾不得什么了，抱起骨灰盒扭头就往火葬场后面跑。
三个人明显愣了一下，赶紧跟着他跑起来，惹得来火葬场祭拜和参加葬礼的人纷纷侧目。
骨灰盒是瓷的，非常重，也很烫，江赫几天都没吃多少东西，也是多亏了年轻和肾上腺素，居然正面负重也跑得飞快，身后也就只有那个没打领带的男人能跟上一些。不过没有饭吃的害处很明显——江赫的体力不行，按这个速度进行下去，总会被追上的。绕圈子肯定行不通，于是他果断转身，单手抱着骨灰盒，往与火葬场连着的石头山上爬。
他们这个省的山体土和灰都是薄薄一层，多的是尖利的岩壁、青苔和荆棘，再加上几乎成九十度的坡度，能让绝大部分外地人望而却步，而就连本地人，也少有能像江赫这样爬得如此之快的。
“他是属山羊的吧。”打领带的男人脸一黑，咬牙切齿地看着江赫连手都不怎么用就在几乎可以攀岩的岩壁上蹿出去十几米远。
感受到背后冰冷的视线，杨海刚硬着头皮咬牙跟着往上爬，边爬边对江赫喊话：
“阿赫！阿赫！别跑啦！我们不是来搞你的啊！”
“刘管家，干脆把他打下来吧？”没打领带的男人小声朝被他称为刘管家的年长男人询问，他的眼睛瞟向他们车的后备箱。
“这里人多，”刘管家抬手否决，“而且江赫少爷还抱着个骨灰盒，要是洒了你不怕？”
“呵，不愧是私生子，没礼貌没规矩，年纪轻轻还混黑I社I会。”
“这话你在这里讲讲得了，即使夫人少爷没意见，也得罚你的知道吗。”
刘管家越看眉头越紧，这江赫何止是属山羊的，简直是山羊成精，这么陡的山路都不带犹豫地走，像脚底长了眼睛，那些被草叶遮掩的空洞他不用低头不用试探就知道要跳过去。杨海刚虽然爬得也不慢，但和对方还是差远了，被甩得越来越后面。这样下去，肯定会跟丢。
没打领带的男子也看着有些焦急，盯着江赫的位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刘管家，我们往那边开点，可以从那边打，不是吗？”
刘管家眼前一亮。没错，江赫已经绕到了山的侧面，他们出了火葬场往旁边乡道上开一点，就既能打到他，又可以避开人群。
两人马上转身往车上去。
山上，江赫其实也不清楚进了山以后可以往哪逃，左思右想感觉也只能做好在山里过夜的准备了。其实杨海刚“出卖”他是挺正常的事，他不算惊讶，只是对自己感到生气，生气自己明知道烂仔能有多少真心，却又那么容易把信任交出去。
“别爬了！阿赫！”
江赫回头一看，杨海刚确实爬不动了，抓着一颗小树苗艰难地挪动，喘气声剧烈又急促，好像快要累晕过去。他没想到对方能傻成这样，还真尽全力去追他，于是也停了下来。
“杨哥，我知道他们是谁。”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走？你跟着他们不就能去当大少爷了吗，还不用混黑I社I会。”
“我去那边没有尊严了啊！”
“我们这帮烂仔有什么尊严？还不是给大佬当猪当狗的。猪和狗总有一天会被杀的啊！”
江赫没想到杨海刚会跟他这么说，“那你还跟阿浩吹你过的多风光？你不怕你表弟进那帮初中生搞的伍门帮跟着他们砍人啊？”
“我也要面子的啊！”
江赫没什么话可说，转身想继续往山里跑。忽然，他若有所感，往山下一看，顿时冒了冷汗——那个没系领带的男人背着一杆枪，从稍微平缓些的侧山往这里爬，速度居然也很快。
他只见过鸟枪，觉得那个男的背着的挺像——鸟枪可是能打死人的。那还跑什么跑？真没想到张弘毅还没想杀他，这两个看上去是他生父手下的男人便要先下手为强了。
江赫把骨灰盒放在身后的石头上，然后转身举起双手。
“我投降了行不行”
“当然行啊。”男人笑着停下来，取下了背上的枪，“那你自己下来吧。”看到江赫的眼神，耸了耸肩，“放心，麻醉枪而已，怎么可能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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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赫少爷，不知道您的母亲江小姐，是否有说过我们会来接您的事。”
“并没有。”
“我想也是。”
江赫坐上了那辆黑色的豪车，明白了来“抓”他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生父的管家，姓刘，全名刘志云，另一个是保镖队长王德安。带上麻醉枪的理由，据他们所说，是保护他的安全。但江赫有自己的判断，他觉得大概率是江琳琳跟他们说自己去当烂仔了，他们于是专门拿把枪来对付自己，如果不配合就直接给自己来一梭子，不然刚刚追不上他的反应也不会是先找枪再来抓他了。
刘管家笑眯眯地跟他道了歉，眼中的情绪被眼镜遮掩。这目光令江赫感到不适，他宁愿对方像那个保镖王德安一样直白地把看不起他流露出来。
如果说之前对生父的抗拒基本完全出于对自己私生子身份的厌恶，现在他则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过去肯定不会过得好。他在红义帮混了几个月，非常清楚一件事——大哥的态度决定了小弟的态度，大哥喜欢谁，小弟就喜欢谁，大哥想杀谁，小弟的刀就往哪里砍。而从刘管家和王德安的态度，江赫看到了他生父对于他的真实想法。江琳琳说生父愿意接他过去这件事，肯定是没有说谎，但真实情况，那个人要不只是表面上乐意，要不就是故意的。
他完全搞不懂这种有钱有文化的人在想什么，不像黑I社I会活一天算一天，除了听大佬的话以外完全凭直觉做事；这些人似乎一直在算计，算计所有人和所有事。他肯定算不过，所以只能跑。
“刘管家，我不想过去，我自己在这里也能过得下去。告诉你们老板，就当我死了就行。”
“您的想法，沈先生也很清楚。我们来接你之前他有和我们说过，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我们就只能报警了。”刘管家的神情很平静，似笑非笑地看着江赫。
“什么意思？有什么好报警的？”
“我也不清楚呢，江赫少爷。或许某个叫何智宇的人有话说吧。”
江赫的眼仁猛地一缩——何智宇，就是那个被他打了一顿的寸头男阿宇。诚然是张弘毅让他打的，但如果警I察看监控的话，张弘毅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而阿宇有机会也只会指控江赫。他们想必也知道阿良了，但因为杨海刚在所以没说。
江赫看了眼刘管家，又看了看一直避开他目光的杨海刚，那种别无选择的烦躁感又侵入了他——所有人都用恩施一样的态度逼着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既不顾他的想法，也不在乎他的利益，连一句“为他好”都说不出来——而他也确实没有资本让他们在乎。他还能怎么做？还能怎么反抗？
连江琳琳也是，本来人就不聪明又幼稚，还先斩后奏地把他卖了。
“刘管家，你帮我拿一下。”江赫把骨灰盒递给了对方。
在刘管家疑问的目光中，江赫毫无预兆地抠开车门锁，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停车！停车！真是个疯子！”
“阿赫！”
车上的人大喊着，手忙脚乱地把车停在国道边，车轮与泊油路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江赫翻过身，正躺在地上，没有逃跑。几个人从几十米外向他跑来，脚步声从地面传到他的耳中，而他则面朝着天空中冰冷的太阳，仿佛短暂地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