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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寻人启事(一) ...

  •   江城一中的放学铃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收拾书包,讨论着周末计划。

      池觉坐在座位上,机械地把课本塞进背包,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微笑。

      “池觉,明天去打球吗?”同桌王勒拍了拍他的肩膀,“三班来了个转校生,据说篮球打得特好。”

      “下次吧。“池觉拉上书包拉链,“这周末有事。“

      “又是'有事'。”王勒撇撇嘴,“你最近怎么神神秘秘的?放学就跑,周末也找不到人。”

      池觉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家里忙,走了啊。”

      他快步离开教室,避开同学探究的目光。

      校门外,秋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人行道上。

      池觉没有像往常一样右转回家,而是左转走向公交站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公交车摇晃着驶过三个街区,池觉在打印店门口下车。

      店主已经认识他了,没等开口就递过来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今天印了三百张,够吗?”

      “够了,谢谢。”池觉付了钱,把纸袋塞进书包,转身走向下一个公交站。

      纸袋里是寻人启事,印着江辞的照片和基本信息。

      过去一个月,这已经成为池觉的日常——放学后领新印的寻人启事,然后走遍江城的大街小巷,一张张贴在电线杆、公告栏、便利店玻璃上。

      今天的路线是城西的特殊教育机构集中区。

      池觉下了公交,从书包里拿出第一张寻人启事,仔细地贴在路灯杆上。照片里的江辞穿着蓝色卫衣,那是池觉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照片是池妈妈在他们去游乐园时拍的,江辞难得地对着镜头微微笑着。

      “请问您见过这个男孩吗?”池觉走进一家特殊教育学校的前台,递上寻人启事,“他叫江辞,现在十六岁了,有自闭症。”

      前台阿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小同学,这周你已经来问过三次了。”

      “万一有其他人看到他呢?”池觉固执地问,“他喜欢数字和音乐,可能会在琴行或数学兴趣班附近...”

      阿姨摇摇头,但还是接过寻人启事贴在公告板上:“有消息会联系你的。天快黑了,早点回家吧。”

      池觉道了谢,继续走向下一家机构。

      秋风卷着落叶从他脚边掠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三个小时后,当最后一家特殊教育中心也关了门,池觉终于停下脚步,靠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书包里的寻人启事已经贴完了,但江辞依然杳无音信。

      一个月了,整整三十天,那个总是安静地跟在身后的男孩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公交车来了又走,池觉没有动。

      他盯着对面火锅店的霓虹招牌,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饥饿——从早上到现在,他只喝了一盒牛奶。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热气在玻璃窗上凝结成水珠。

      池觉选了角落的位置,机械地点了一个最辣的锅底和几样配菜。

      服务员担忧地看了看他校服下瘦削的身形:“同学,我们这的麻辣锅很辣的,要不要换个鸳鸯锅?”

      “就这个。”池觉固执地说。

      当红得发亮的锅底沸腾起来,池觉把整盘牛肉倒进去,然后捞起来一口吞下。

      滚烫的肉片裹着厚重的辣油灼烧着他的口腔和喉咙,但他不在乎。

      第二口,第三口。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与辣出来的眼泪混在一起。

      “同学,你没事吧?”邻桌的阿姨递过来纸巾,“要不要换清汤?”

      池觉摇摇头,继续往嘴里塞着辣得发麻的食物。

      他的脸已经通红,嘴唇肿了起来,但停不下来。

      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他无法控制的哭泣。

      ——不是因为辣,而是因为对面空荡荡的座位。

      江辞喜欢吃火锅,但只吃清汤锅里的几种固定食材:豆腐要煮三分钟,牛肉片必须全熟,蔬菜只吃西兰花和白菜心。

      每次池觉想给他尝点辣的,他就会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缩回去,让池觉又好气又好笑。

      现在那个挑食的男孩不见了,而池觉坐在这里,一个人吃着他们曾经约定要一起尝试的超辣锅。

      “乖宝...”池觉哽咽着低声呼唤,辣味掩盖了声音里的颤抖,“你到底在哪...”

      服务员送来冰水,池觉一口气喝光,但胸口的灼烧感丝毫没有减轻。

      结账时,老板娘担忧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小同学,下次别点这么辣的了,看把你呛的。”

      池觉勉强笑了笑,没有解释那不是呛的。

      走出火锅店,夜已经深了。

      池觉看了看手表——十点四十,末班车已经没了。

      他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胃里火辣辣的痛,但比起心里的空洞,这种痛反而让他感到一丝踏实。

      家里的灯还亮着。

      推开门,林雨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小觉!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担心死了!”

      “贴寻人启事。”池觉简短地回答,把书包扔在门口,“我去洗澡。”

      “等等。”一直沉默的池易放下报纸,“过来坐下。”

      池觉僵硬地走到沙发边,但没有坐下。

      一个月来,他和父亲之间的气氛一直很紧张。

      ——池爸爸认为警方和专业的寻人组织比一个高中生更有效率,而池觉拒绝停止自己的寻找。

      “今天李警官打电话来。”池易的声音很平静,“他们排查了全市的福利院和救助站,没有江辞的踪迹。”

      池觉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就扩大范围,去周边县城...”

      “小觉,”林雨轻声打断他,“你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睡觉了,学校老师说你的成绩直线下降,上课也心不在焉...”

      “所以呢?”池觉的声音突然拔高,“我们就当江辞从来没存在过?继续过我们幸福美满的生活?”

      “没人这么说!”池易厉声喝道,“但你不能毁了自己!江辞如果知道...”

      “他不知道!”池觉失控地吼道,“因为他不知道在哪挨饿受冻!因为他以为我们不要他了!”

      说完这句话,池觉突然崩溃了。

      一个月来压抑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他滑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林雨立刻跪下来抱住他,也跟着哭了起来。

      池翼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慢慢走过来,把手放在儿子颤抖的肩上:“明天周六,我开车带你去邻县找。但答应我,回来后你要恢复正常生活,至少...至少好好吃饭。”

      那晚之后,池家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池觉每天按时上学,在同学面前依然是那个开朗的优等生,放学后,他雷打不动地继续寻找江辞,只是不再熬夜,也会按时吃妈妈准备的便当。

      池翼遵守承诺,每周末都开车带他去周边地区寻找。

      他们去过福利院、特殊学校、甚至街头巷尾的流浪儿童聚集地,但江辞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个月后的一个雪夜,池觉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发现父母在客厅里低声交谈,面前摊着一些文件。

      “怎么了?”池觉脱下沾满雪水的外套。

      林雨犹豫了一下:“今天收到福利院的电话...他们找到了一个符合江辞特征的孩子...”

      池觉的心跳瞬间加速:“在哪?”

      “在...临省的一个救助站。”池翼接过话头,“但年龄不太对,说是看起来有十七八岁...“

      “江辞才十六岁。”池觉的希望瞬间熄灭,“而且他不可能跑那么远。”

      “我们发了照片过去确认。”林雨轻声说,“不是他。”

      池觉点点头,转身上楼。

      这样的假警报过去几个月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希望后的失望,但他仍然无法习惯那种心脏被攥紧的感觉。

      江辞的房间保持着原样,连那天的睡衣都还摊在床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池觉坐在书桌前,打开江辞的笔记本。

      ——上面写满了各种数学公式和数字图案,边缘处还有一些小小的涂鸦,大多是星星和钢琴。

      书桌抽屉里放着那个蓝色的小铃铛,已经氧化发黑,但依然被小心地保存在绒布盒子里。

      池觉轻轻摇了摇,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单。

      “你到底在哪,乖宝...”池觉把铃铛贴在胸口,仿佛这样能离江辞近一点。

      楼下传来钢琴声,是林雨在弹《小星星》——江辞学会的第一首曲子。

      池觉闭上眼睛,让熟悉的旋律暂时麻痹疼痛的心脏。

      第二天清晨,池觉在餐桌上发现了一张字条和几张钞票:“我和你妈出差两天,冰箱里有吃的。别太晚回家。——爸爸。”

      字条旁边是一张琴行的收据——池爸爸续费了江辞的钢琴课,尽管没人知道那个男孩什么时候会回来弹它。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池觉的喉咙发紧。

      他小心地折好收据放进口袋,决定今天逃课去更远的区域贴寻人启事。

      深冬的江城寒风刺骨。

      池觉裹紧围巾,走遍了城北的每一条小巷。

      中午时分,他在一家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热牛奶,坐在路边长椅上吃。对面是一家儿童医院,许多家长带着孩子进进出出。

      池觉突然想起江辞刚来池家时的样子——七岁的小男孩,比同龄人瘦小得多,总是蜷缩在角落,对周围的一切充满警惕。

      是池觉用耐心和音乐慢慢打开了他的世界,让他学会信任,学会微笑...

      而现在,那个好不容易学会信任的男孩可能正独自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

      这个念头让池觉再也吃不下东西,他把剩下的面包扔进垃圾桶,继续走向下一个街区。

      傍晚,池觉来到一家从未去过的特殊教育机构。

      这家很小,藏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区里,是他偶然从一个便利店店员那里听说的。

      “请问...”池觉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向前台的老爷爷递上寻人启事,“您见过这个男孩吗?”

      老爷爷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自闭症?”

      “是的。”池觉急切地点头,“他不太说话,但对数字和音乐特别敏感...”

      “我们这儿没来过这样的孩子。”老爷爷摇摇头,“但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寻人启事贴在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多,说不定有人见过。”

      池觉道了谢,正准备离开,老爷爷突然叫住他:“等等,你看起来眼熟...你是不是那个经常在电视上登寻人启事的池家孩子?”

      池觉愣住了:“电视?”

      “你不知道?”老爷爷惊讶地说,“你爸爸这几个月在本地电视台买了广告位,每天晚上新闻前播放寻人启事,就是你手上这个。”

      池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不知道父亲做了这些,那个表面上冷静克制的男人从未提起。

      走出机构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

      雪又开始下,细碎的雪花在路灯下飞舞。池觉站在雪中,任由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成冰冷的水滴滑下。

      他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倦怠。

      五个月了,他几乎走遍了江城的每一个角落,贴了上千张寻人启事,问过无数陌生人,却连江辞的一点踪迹都没找到。

      也许...也许江辞真的不在江城了。

      也许他去了更远的地方,甚至...

      池觉不敢想下去。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公交站,决定今晚破例早点回家。

      公交车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晚归的上班族。

      池觉坐在最后一排,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看着外面模糊的灯光。

      某一刻,他似乎看到一个穿蓝色卫衣的瘦小身影站在路边,但车开近后发现只是个垃圾桶。

      回到家,屋子里黑漆漆的,父母还没回来。

      池觉打开灯,发现餐桌上放着一个包裹,上面贴着电视台的标志。

      他拆开一看,是一盘录像带,标签上写着“寻人启事广告-江辞。”

      池觉的手微微发抖。

      他把录像带放进电视柜里的播放器,按下播放键。

      屏幕上出现了江辞的照片,然后是池翼的声音,平静但坚定:

      “江辞,十四岁,身高1米48,患有自闭症。于2014年10月17日走失。如有线索,请拨打屏幕下方的电话。江辞,如果你看到这个,请回家,我们都很想你。”

      短短十五秒的广告,却让池觉泪流满面。

      他反复播放了十几遍,每一次都希望奇迹发生,希望江辞正在某个地方看着同样的画面,然后决定回家。

      但电视屏幕始终只是屏幕,没有奇迹发生。

      那晚,池觉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那个雨夜,听到了江辞离开的脚步声,但这次他及时醒来,追了出去,在街角抓住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别走,”梦中的池觉说,“我永远不会让你成为累赘。”

      醒来时,枕头上湿了一片。

      窗外,冬日的阳光苍白地照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江辞依然没有回来。

      池觉慢慢起床,洗漱,穿上校服。

      镜子里的少年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已经看不出曾经阳光灿烂的模样。

      但他依然会继续寻找,日复一日,直到找到他的乖宝,或者...或者直到再也没有地方可找。

      他拿起书包,发现林雨不知什么时候在里面放了一个保温盒,装着热腾腾的早餐。

      还有一张字条:“今天也要好好吃饭。我们爱你。——妈妈。”

      池觉把字条小心地放进钱包,然后出门,走向公交站。

      又一天寻找开始了,希望渺茫,但他不会放弃。

      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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