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此生痕 ...
-
随着太阳逐渐西斜,承担了太多的年轻人终于在深林无人知晓处弯下了由意气支撑的脊梁,愧疚、无措与对死亡的未知和恐惧压垮了这个年轻人,沈灼跪在地上,长剑插入地下。
“还要走多久?”他问自己,“我在等天黑”
沈灼很想拿起长剑自尽,绝望将他全部笼罩。
身上的衣物突然有了能将人缠绕窒息的能力,他呼吸不过来。
可是他只能一直走,一直向前走。
他将剑柄握在手中,将长剑从地上拔起,向前走去。
在无形的压力快要将他再一次压垮之前,他弯下膝盖。
却跌入了一个怀抱。
沈灼抬起头,正对上却清那双含水的瞳眸。
“却清”
“我在”却清扶起沈灼“邸下,我与您同往”
沈灼久久凝望着却清,“这是我应该担起的责任”
“邸下,我与您同往”
沈灼感到自己即将溺毙的心脏被打捞起,温暖再一次覆盖全身。
于是沈灼再一次落下泪水,眼前模糊的泪水正好将即将太阳落山的轮廓晕成一个橙色的圆,像一个新的勋章。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迈向丛林深处,在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坠落地平线之前,在最茂密的丛林深处,静静地伫立着一座和他们来处一模一样的城堡。
只是这座城堡明显更加破败。
幽绿色的藤蔓爬满了断垣残壁的整座墙,这座古堡已经和周围的丛林完美融合在一起成了无人打搅的一部分。
这座城堡却反而没有外面那座显得让人生厌,反而显得静谧而沉默。
沈灼和却清互相搀扶着,两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起向城堡走去。
此刻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按照传言,恶灵要降临了。
踏进城堡的前一秒,沈灼感觉到什么东西轻抚过他的眼睛。
本来应该害怕的感受,他却有了片刻间的宁静。
虽然沈灼画了城堡的布局,但是他去过的地方很少,在他们怀揣着不安来到城堡顶楼的时候。却清拉扯了沈灼的衣角。
沈灼扭头看去,在顶楼的走廊尽头,有一扇门被木板封住了,深褐色的痕迹证明了上面曾被鲜血泼洒过。
沈灼走过去拉扯门,门却整个掉下来。
却清用力将沈灼拽回来,门板上的玻璃却同时碎裂,碎玻璃却狠狠地扎进了沈灼的左手臂上,溅在地上的玻璃则是扎进了却清的小腿。
二人却来不及疼痛,因为眼前呈现了一个巨大的祭坛。
从地上的痕迹不难看出,鲜血曾经深深地浸润过这片地毯,深褐色甚至从祭坛边缘流下来。而在祭坛中央是一个狭小的棺材,似乎只能容纳一个小孩的棺材,但也有可能不是小孩———是肢体残缺的成人。
棺材的四个角被各种木质和银质的短棍穿刺、钉死———不难看出极大的恨意,或者是,恐惧。
却清似乎是被吓到了,于是沈灼将他背起,不顾却清的挣扎,也不顾玻璃更深地扎入血肉。
沈灼进入一个房间,简单处理了伤口,打算在城堡内寻找更多线索。
和外围那个城堡不同的是,一楼长梯旁的不是透光的琉璃窗,而是一幅巨大的挂画,是一个面容精致的年轻人,身上挂满了璀璨夺目的珠宝,神色高傲。
呼呼的风声吹打着窗户,城堡内比起外面的残破,保存的倒是相对完好。
本来以为要与恶灵鏖战的两个年轻人在城堡内寻找了整整一晚,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晨露从外围城堡前被精心侍料的草木枝头坠落。却清和沈灼回到外围城堡。
在知道城堡里的食物或许掺杂了平民的血液之后,沈灼更加没法吃下,于是和却清采摘了一些果子。
在他们回到城堡的那刻,看到的那一幕让所有的果子从他们怀中坠落。
成堆的尸体堆积在城堡空地上,形成了一堵城墙一般的堆起。巨大的血腥味几乎化成了能见的血雾。无数的蝇虫在其上飞舞 ,黑压压的一片,血无法停止,一味流淌。
所有的家主都站在城堡前,伊莱尔的黑色面纱完全遮住了整张脸,她上前对呆住的沈灼说道:“东洲掌权,我想,祭祀应该提前了。”
沈灼晕死过去。
所有除了却清以外的平民全死了。
伊莱尔说有平民中有人组织他们逃跑,在黑夜降临前,他们没能及时逃出这片诅咒之地,所有人都被恶灵杀了。
信仰崩塌的沈灼和却清脑袋几乎呆滞。
两个仅仅十几岁的少年看着对方,巨大的悲愤让两人之间气氛压抑。
沈灼看着却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一句冷漠的滚。
却清面露难过地离开,只转身去厨房亲手做了一些甜品然后托侍者送过去。
沈灼艰难爬起身,他在用手蘸起颜料,狠狠砸在画板上,然后看似随意地涂画起来。沈灼攥紧掌心,将掌心攥出血来。
所有第一天在晚宴上出现的人都在画作上被记录下来。每一个人,狰狞的、迷茫的、恐惧的、享受的……每一个人的脸清晰到可怖。快到傍晚时,沈灼终于完成了画作。他用布把画作遮盖起来,然后又拿起长剑。
他找到却清,在却清没注意到的时候将他敲晕,然后锁在房间里,在他额前轻轻一吻,将长剑放在却清枕边,然后在外面将房间锁住。
随后他挑选了一把匕首,向深林中的城堡冲去。
这次沈灼跑得很快,一直奔跑使他喉咙刺痛。偶有踉跄也不能阻止他一直跑,一直跑。
他直接冲到了城堡的顶层,来不及喘一口气,一脚踢开尘封的门。
露天的祭坛安静地立在沈灼眼前。
沈灼冲上前直接撬开棺材,扑天的腐臭味使得沈灼眼睛刺痛,但是沈灼依旧面无表情。在并不清晰的月色下,沈灼单膝跪下,俯身看向棺材,他抬起眼,本以为会看到一具扭曲的尸体,真相却令沈灼感到悲恸。
棺材是空的。
沈灼不可置信地用匕首拨弄着棺材里的珠宝,依旧绝望地发现棺材里空无一物。
他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寻找,依旧一无所获。
他几乎怀疑自己瞎了。
沈灼无力地下跪,眼角磕在棺材上,流下血迹,沈灼却并不在意。
他的记忆里,家族荣耀是比天还高的,所有家族的联袂使得这片土地尽管有压迫,但也使得社会秩序运营着,也许有些小问题,但是家族一定是支撑着所有人存活着的关键。所以他不会怀疑家族,而且他第一次见到死人。
人怎么会被掏得那样干净,那几乎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
受到家族很好保护的少爷没有见过尸体,重创之下急需寻找一个灵魂的出口。
他怀疑过任何人,但是那个尸体,那些尸体,残忍到超出了小少爷的认知———那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那一定是诡了,那必须是恶灵了。沈灼想。
可是他以为能惹怒恶灵,起码让他可以和恶灵决斗一场,哪怕他死,请不要让他眼睁睁看见那么多人横死眼前,而他无能为力。
可是现在他做不到,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连恶灵的尸体都找不到,他能做什么呢。
沈灼甚至没有哭泣的力气,他将所有人的死背在了身上,那太沉重了,他好想替他们去死,
沈灼瘫倒在棺材旁,眼角的血流进了沈灼紫罗兰一般的眼睛里。
然后沈灼听见一声巨响,似乎有人将通往祭坛的门踢开了,但是剧痛让他无法及时作出反应。
血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沈灼的脑袋也好像被重击了,接连的精神打击使得这个年轻人又晕了过去,模糊之中,沈灼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抬了起来。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天光大亮,沈灼看了看熟悉的房间,推测自己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房间。
“咚咚咚———”
还没等沈灼说什么,门已经被推开,一个陌生的少年走了进来。
“你居然醒了,那吃点东西吧。”
沈灼在这个少年身上竟然莫名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一时间懵懵地不知道作何反应。这么长时间以来被迫成熟,这会倒是看出来有这个年纪的单纯了。
“你应该是被饿晕了吧,我想,大雪封山确实没什么存粮剩下了,但是你都饿晕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没有风度。”
沈灼观察到少年尽管衣着华丽,神色倨傲,但是眉宇间却是带着一丝稚气,他努力放松眉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凶,努力释放出善意。像一只故作威风的小狮子。苍白的唇色和消颓的神色却能看出来,少年也许也很久没有进食。他一手压在腹部,似乎在抵抗胃部的疼痛。
少年低头看了看女仆手里的那碗汤,咽了咽口水,然后抬起下巴示意女佣送给沈灼。
沈灼看着熟悉的安娜和汤里并无血色的蔬菜块,终于放心地喝了一点。
感受到热汤一直流进胃里的温暖,沈灼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您好阁下,请问你是谁?却清呢?他怎么样了?”
对面的少年听到这话却好像被踩到脚一般神色狰狞地跳了起来,连面色都气得红润了许多。
“我是谁?我是坐在主位的人我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你问我是谁?我看你真是被饿昏了!”
气鼓鼓的少年扭头就走,紫色的镶着金边的衣角划过沈灼的手,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