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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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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外的打斗声骤然撕裂了鬼市的寂静,刀剑相击的铮鸣声此起彼伏。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客栈大门被数名黑衣人踹开,十几名身着统一劲装的侍卫鱼贯而入。他们手持制式长刀,动作整齐划一,见人就砍。客栈内顿时乱作一团,茶盏碎裂声、桌椅倾倒声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角落里,裴明渊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新沏的茶,从茶香中悠悠飘出一句:“哟,看这装束——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何以见得?”燕清澜指节发白地攥着刀鞘。
裴明渊“唰”地展开折扇,扇面上水墨兰花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动作整齐划一,佩刀是制式的精钢刀,服饰简洁无纹饰。”他扇尖轻点远处一个正挥刀的侍卫,“看那起手式,是禁军特有的‘雁回式’。”
楚昭野眉头紧锁:“禁军为何会在鬼市大开杀戒?“”
“先撤。”燕清澜压低声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三人刚起身欲从侧门离开,却被一名侍卫发现:“那边有人要跑!”
楚昭野转身就要亮出腰牌,却被裴明渊一把按住手腕:“别急,先看看这潭水有多深,莫要打草惊蛇。”他指尖微凉,却让楚昭野莫名安下心来。
三人借着燕清澜对地形的熟悉,在鬼市的屋脊间腾挪跳跃。燕清澜身形灵巧如燕,时而踩着飞檐借力,时而贴着墙壁滑行。可追兵越来越多,最终将他们团团围在一处死胡同里。数十把寒光凛冽的长刀在月光下泛着冷芒,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跑啊,怎么不跑了?”为首的侍卫狞笑道。
裴明渊不慌不忙地用折扇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今晚裴某这条命,可就托付给二位少侠了。”
“放心,”楚昭野拇指轻推刀镡,绣春刀出鞘三寸,寒光映亮他凌厉的眉眼,“要是带不出去你,我楚字倒着写。”
“楚大人可要当心,”燕清澜双刀已然出鞘,刀身映着月光如水,“别再被人扫了堂腿。”她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楚昭野朗笑一声,绣春刀完全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多谢燕姑娘提醒,楚某记下了。”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弧,映照出他眼中凛冽的杀意。
刀光如雪,楚昭野的绣春刀在月下划出数道银虹。他身形如电,一个箭步突入敌阵,刀锋斜挑,当先两名侍卫的佩刀应声而断。第三名侍卫举刀劈来,楚昭野侧身避过,反手一刀背拍在对方腕上,那侍卫痛呼一声,钢刀坠地。
燕清澜双刀出鞘,刀光如蝶影纷飞。她身形灵动,一个旋身避开正面袭来的长枪,左手短刀格挡,右手长刀顺势一划,将三名侍卫的腰带齐齐割断。布帛断裂声中,她轻笑一声:“诸位大人,裤子可要提好了。”
裴明渊好整以暇地站在战圈中央,折扇轻摇。偶尔有流矢飞来,他便用扇骨轻轻一拨,暗器便斜飞出去钉在柱上。见一名侍卫偷偷摸来,他忽然合扇一指:“楚兄,左后方。”
楚昭野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将偷袭者拍晕,挑眉道:“要你多嘴?”
裴明渊笑着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竟取出块桂花糕细品起来。混战中,他还不忘点评:“燕姑娘这招‘双燕回旋’使得妙极......楚兄,你方才那式‘雪扫千山’道稍欠三分......”
“闭嘴!”二人异口同声喝道,刀光却愈发凌厉,转眼间地上已倒了十余名侍卫。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再不敢上前。
被训斥完了的裴明渊乖乖闭上了嘴,安静观战。
不知不觉,手里的桂花糕吃完了,裴明渊又从袖中摸出把瓜子,边嗑边低声叹道:“早知带壶酒来。”话音未落,一粒瓜子破空而出,正中欲偷袭楚昭野的侍卫眉心。
“裴明渊!”楚昭野一刀劈开两名侍卫,气得大喊,“你倒是来帮忙啊!”
“哎呀,”裴明渊吐出一片瓜子壳,笑眯眯道,“二位打得这般精彩,裴某怎好打扰?”话音未落,一枚暗箭突然射向他面门,只见他头也不抬,折扇轻轻一拨,那箭便转了方向,正中远处一名偷袭的侍卫咽喉。
“你就这么放心让他站在那儿看戏?”燕清澜双刀翻飞,在刀光剑影中抽空瞥了眼悠闲观战的裴明渊。
楚昭野反手一刀劈开袭来的长枪,嗤笑道:“他那把破扇子比我的绣春刀还利索,想死都难。”话音未落,又两名侍卫应声倒地。
“难怪这般从容。”燕清澜轻笑一声,突然纵身跃起,双刀在空中划出两道银色弧光,如鹰隼般俯冲进敌阵。只见她身形旋转,刀光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所过之处血雾弥漫,哀嚎四起。
战局中央,裴明渊依旧摇着折扇,突然眉头一皱:“等等二位,有古怪。”他扇尖轻点地面,“这些侍卫眼神呆滞,招式僵硬,像是......”
就在这时,一个被燕清澜刺穿心脏的侍卫竟然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伤口处渗出诡异的绿色液体。楚昭野瞳孔骤缩:“这是......药人?”
燕清澜双刀交叉格挡,被那“复活”的侍卫震退三步,刀身上竟被腐蚀出缕缕白烟。“当心!”她急声喝道,“他们血中有毒!”
裴明渊终于收起戏谑之色,折扇“唰”地合拢。他指尖在扇骨某处一按,三枚银针激射而出,精准钉入三个药人眉心。那些怪物动作一滞,随即浑身抽搐着倒地。
裴明渊的脸色一变,拿着扇子的手颤抖了几下,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一样,但是他很快又回过了神来。
“这是‘傀儡蛊’。”裴明渊沉声道,“有人在操控这些尸体。”他忽然抬头望向鬼市深处那座最高的阁楼,“看来我们得会会这位‘新朋友’了。”
楚昭野一刀劈开扑来的药人,溅起的毒血在袖口烧出几个破洞:“先杀出去!”他一把拽住裴明渊手腕,“别嗑瓜子了!”
燕清澜双刀舞成银网,为二人开出一条血路。远处阁楼上,隐约可见一道黑影正冷冷注视着这场厮杀。
三人逃出“大槐树鬼市”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晨雾中,他们身上沾染的药人腐臭气息格外刺鼻——楚昭野的锦衣袖口被毒血灼出几个焦黑的破洞;燕清澜的双刀刀鞘上凝结着诡异的绿色黏液;就连一向纤尘不染的裴明渊,衣摆也溅上了几处污渍。
“现在去哪?”燕清澜扶着巷墙喘息,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
楚昭野握紧绣春刀,一时踌躇。
“随我来。”裴明渊突然开口,声音比往日低沉。他指节发白地攥着折扇,扇骨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这一路他异常沉默,再不见来时那般闲适地赏玩街景,只是快步穿行在逐渐苏醒的街巷中。
七拐八绕后,三人停在一座朱漆斑驳的侧门前。裴明渊从腰间解下一枚青玉令牌,在门环暗处轻轻一叩。只听“咔嗒”轻响,看似严丝合缝的门板竟滑开一道缝隙。
“这是......裴府?”楚昭野挑眉。他虽知裴家是京城望族,却从未见过这般隐蔽的入口。
裴明渊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率先侧身而入。穿过幽暗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假山错落间藏着九曲回廊,晨露未晞的荷塘上架着白玉小桥。最奇的是,明明已近破晓,府中却不见半个仆从。
“寒舍简陋,还望二位莫要嫌弃。”裴明渊随意抬手示意,衣袖滑落时露出手腕上一道未干的血痕。
楚昭野环顾四周——这间厢房陈设清雅,却处处透着古怪:墙上悬着的古琴缺了一根弦,案几上的茶具摆得歪歪斜斜,最奇怪的是,偌大的房间里竟不见一个侍从。
“你这里......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楚昭野忍不住问道。
裴明渊正要回答,头顶突然传来“咯吱”一声轻响。只见房梁上探出个圆脑袋:“二公子!您可算回来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像只灵猴般从梁上翻下,腰间挂着的铜铃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裴明渊扶额叹息,扇骨在掌心敲出清脆的响。
“家主今早还问呢,说您夜不归——”
“明昌。”裴明渊收起折扇,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去取三套干净衣裳来。”他忽然压低声音,“记住,走路别带响。”
那少年眨了眨眼,竟真如猫儿般垫着脚尖溜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把歪斜的茶具摆正。燕清澜注意到,他腰间铜铃里塞着一团红绸。
“你们裴府的规矩......倒是特别。”燕清澜捧着茶盏,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厢房。
裴明渊执壶的手稳如磐石,茶水划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线:“府中仆役不少,只是我不喜近身伺候,所以我的房间是没有仆人的......除了明昌。”此刻的他与鬼市里那个摇扇嗑瓜子的判若两人,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
“你大哥也不管管?”楚昭野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绣春刀柄。
茶雾氤氲中,裴明渊嘴角扯出个浅淡的弧度:“他公务缠身。”裴明渊将茶盏推到两人面前,青瓷与檀木相触,发出清脆的“嗒”声,“我也鲜少归家。”
燕清澜轻啜一口茶:“躲进裴府确是明智之举。”
“自然。”楚昭野冷笑,“宫里的人再猖狂,也不敢擅闯当朝大理寺少卿的府邸搜查锦衣卫指挥使。”他指尖在刀鞘上敲出沉闷的响。
一阵窸窣声传来,明昌抱着三套叠得齐整的衣衫猫腰进屋。月光透过窗棂,照见他腰间铜铃里塞着的红绸——那分明是浸过药汁的隔音布。
“二位先去歇息吧。”裴明渊放下茶盏,青瓷底托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叮”声,“客房已备好,有事尽管吩咐明昌。”
待二人随少年离去,厢房重归寂静。裴明渊独坐灯下,折扇在掌心开合,扇骨暗纹中隐约露出半截淬毒的银针。窗外竹影婆娑,将他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怎么又走暗门?”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珠帘轻晃间,身着墨绿长衫的男子缓步而入。虽与裴明渊有七分相似,却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儒雅。
裴明渊指尖一颤,低声道:“大哥......”
裴既白在他身旁坐下,衣料摩挲发出窸窣轻响:“出什么事了?”
这一问,裴明渊攥着扇骨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他垂着头,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知弟莫若兄。裴既白太清楚——若非在外头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个向来骄傲的弟弟绝不会偷偷从暗门溜回,更不会这般躲着不见人。
“雨澄,”裴既白放轻了声音,像在哄年幼时的弟弟,“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一滴泪砸在扇面上,在绢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裴明渊的唇微微发抖:“扇子......”
裴既白神色一凛:“扇子怎么了?”
“坏了......”裴明渊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却死死攥着扇子不肯松手。
“让我瞧瞧。”裴既白轻抚弟弟的手背,慢慢展开折扇。只见扇骨上布满被腐蚀的痕迹,泛着诡异的绿色。他柔声道:“无妨,京城最好的匠人......”
“这是娘亲留下的!”裴明渊突然抬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他不在乎扇子能否修好,他在乎的是扇面上娘亲亲手题的字,是记忆中娘亲执扇为他驱蚊的夏夜,是这把扇子承载的所有温存。
裴既白喉头一哽。他看见弟弟通红的眼眶,看见他咬得发白的下唇,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跪在灵堂前不肯哭出声的小小身影。如今朝堂上运筹帷幄的大理寺少卿,此刻哭得像个弄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裴既白将弟弟轻轻揽入怀中,感受到他单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窗外竹影婆娑,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记得......”裴既白轻拍着弟弟的背,声音温柔似水,“娘亲最爱的就是看你执扇的模样。她说你摇扇时,总爱用扇骨轻点下巴,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裴明渊攥着兄长的衣襟,泪水浸湿了墨绿色的衣料。那些被药人追杀时都未曾动摇的镇定,此刻尽数瓦解。
“大哥会想办法。”裴既白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拭去弟弟脸上的泪痕,“城南有位擅修古物的老师傅,最拿手的就是修复被药蚀的物件。”
裴既白突然压低嗓音,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扇骨上泛着幽光的绿色液体:“这毒液腐蚀性极强,京城明令禁止此类药物流通,更不许养蛊。”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弟弟,“你去了鬼市?”
裴明渊指尖微颤,轻轻颔首:“昨夜确实去了趟鬼市。”他抬起眼帘,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在那里......我亲眼目睹有人用宫中侍卫养蛊,那些药人在鬼市大开杀戒。”
“用宫中侍卫......养蛊?”裴既白瞳孔骤缩,手中的茶盏“咔”的一声裂开一道细缝。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此事非同小可。明日我即刻进宫面圣,彻查此案。”他一把攥住弟弟的手腕,“在我回来之前,你不得踏出府门半步,明白吗?”
裴明渊垂眸看着手中的折扇,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