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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药汤、守护与无声的界限 ...

  •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的清苦药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也落在林耀彬憔悴却写满失而复得庆幸的脸上。他站在床边,目光紧紧锁着陆秉权,沙哑地问出那句“还疼吗?”,仿佛那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情。
      陆秉权看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盛满了小心翼翼探询和巨大担忧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和明显消瘦的脸颊,再感受着心口那片被这无声守护填满的巨大空洞和胃部清晰的钝痛,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耀彬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他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分,但依旧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像一尊守着珍宝却不知如何是好的雕像。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赵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这无声的凝滞,他搓着手,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喜悦,但随即又板起脸,对着陆秉权数落道,“你小子这次真是把大家吓掉半条命!胃穿孔大出血!知道多危险吗?让你别睡办公室!让你按时吃饭!全当耳旁风!现在好了,躺这儿了,舒服了?” 他嗓门大,是关心也是后怕的发泄。
      任正站在老赵身后,眼圈还是红的,看着陆秉权虚弱的样子,又看看旁边明显守了很久、憔悴不堪的林耀彬,小声附和:“权哥,你吓死我们了……林哥他……”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行了行了,刚醒别吵他。”老赵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挥挥手,转头对林耀彬说,语气带着真诚的感激,“林先生,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了,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也累坏了吧?这里有护士,还有我们,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他看得出林耀彬的状态非常差,几乎到了强弩之末。
      林耀彬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陆秉权的脸,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我不累。” 简单的三个字,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固执。仿佛离开一步,眼前这个人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老赵和任正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他们知道劝不动。
      “那……小陆,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小彬那边手术很成功,第一期重建完成了,恢复得不错,有张主任他们盯着呢。”老赵尽量拣好消息说,“科里的事有我,你安心养着,把胃养好是头等大事!听见没?”他像个操心的老父亲,又叮嘱了几句,便拉着还想说什么的任正离开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了那两人。
      病房门关上,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陆秉权和林耀彬。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陆秉权依旧虚弱,说不出话。林耀彬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深海——有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后怕,有长久压抑的疲惫,有小心翼翼的探询,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被推开后的伤痛和不确定。他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还是像以前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到窗边,动作有些僵硬地拉上了一半百叶帘,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然后又走到床头柜边,拿起水杯和棉签,用棉签蘸了温水,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陆秉权干裂的嘴唇。动作生疏却无比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微凉的湿润感缓解了唇上的干渴。陆秉权看着他低垂的、布满疲惫阴影的眉眼,看着他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动作,心口那片酸涩的暖流再次汹涌起来。他想抬手,想抓住那只为自己擦拭的手,但身体虚弱无力,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护士推门进来:“陆副主任,该吃药了。”
      护士将几粒药片和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同时,她将一个**朴素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深棕色保温桶**也放在了旁边。
      “这个,”护士指了指保温桶,语气平常,“是刚才放在护士站的,说是给您的养胃药膳汤,让您趁热喝。”她没多问是谁送的,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深棕色的保温桶!
      熟悉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保温桶!
      陆秉权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过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林耀彬也看到了那个保温桶。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迟疑,甚至有一丝退缩。他沉默地拿起保温桶,手指在冰凉的桶壁上摩挲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开。
      最终,他还是拧开了盖子。
      一股无比熟悉的、混合着党参、白术、茯苓、薏仁等药材的清苦温润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这味道,与陆秉权抽屉里那个未能送出的香囊同源,与记忆深处无数次温暖他胃袋和心房的安神汤一模一样!
      林耀彬拿起旁边的小碗,将保温桶里温热的、色泽清亮的药汤倒了出来。他端着碗,走到床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汤药,让热气散发一些。他垂着眼帘,没有看陆秉权,只是低声说,声音沙哑而平静,听不出情绪:“……是养胃的汤。温度刚好,能喝一点吗?”
      陆秉权看着眼前这碗冒着氤氲热气的药汤,看着林耀彬低垂的、带着浓重青影的眉眼,看着他端着碗、指节微微泛白的手……巨大的酸楚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暖意交织在一起。在他昏迷的时候守着他,在他醒来后,依旧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表达着他的关心。他甚至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陆秉权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很小,却无比清晰。
      林耀彬看到他的动作,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他舀起一小勺温热的汤,小心翼翼地递到陆秉权唇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勺子微微倾斜,清亮的汤汁触碰到了干裂的唇瓣。
      陆秉权张开嘴,温热的、带着熟悉药香的液体滑入口中,清苦中带着回甘,如同最温柔的抚慰,瞬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流入了冰冷空洞的心田。他顺从地吞咽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耀彬,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抗拒,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无声的、复杂的情绪——感激、愧疚、依赖……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更深的东西。
      一勺。
      又一勺。
      林耀彬沉默地喂着,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做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他依旧没有抬头看陆秉权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
      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带着药香的暖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
      一碗汤见了底。
      林耀彬放下碗勺,拿起纸巾,依旧垂着眼,动作极其轻柔地替陆秉权擦去嘴角残留的汤渍。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将保温桶盖好,放到床头柜上。
      “你……好好休息。”他终于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掠过陆秉权的脸,在对上那双复杂眼眸的瞬间,又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看向别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疏离。“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护士喊我。” 他指了指病房门口的方向,似乎打算像之前守护在手术室外那样,继续守在门外。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门口,背影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和划清界限般的克制。
      “林……”陆秉权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嘶哑的音节,他想叫住他,想说点什么,但身体虚弱,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林耀彬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的手握在门把手上,指节用力到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几秒钟后,他还是拧开了门锁,身影消失在门后,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重新剩下陆秉权一个人。
      床头柜上,空了的药碗和那个深棕色的保温桶静静立着,残留的药香在空气中浮动。
      胃里是温热的汤药带来的暖意。
      心口,却因为那个仓惶离开的背影,留下了一片新的、带着酸涩的空茫。
      他守着昏迷的他,寸步不离。
      他为他熬制熟悉的药汤,细致喂下。
      可当一切似乎有转机时,他却选择了守在门外,划下了一道无声的界限。
      陆秉权望着紧闭的房门,眼神迷茫而疲惫。林耀彬,你到底在想什么?是害怕再次被推开?还是……在等我先跨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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