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看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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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狸的声音落下，办公室里静了一瞬。
林柿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站直身体，眉头拧成了疙瘩：“你什么意思？故意放水？引我们走向另一个思路？”他盯着喻狸，眼神锐利，“喻副手，办案要靠证据，不是靠凭空猜测。”
谢尽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打火机，眼神若有所思。
徐闻雍沉声开口：“喻狸同志，你的依据是什么？”
喻狸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三位资深警官的审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轻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依据……是她的‘表演’过于完整了。”
他缓步走到办公桌前，指尖轻轻点在那份关于宋稚的初步报告上，咳了两声。
“一个真正受到惊吓、精神处于不稳定状态的人，她的反应应该是破碎的、矛盾的，甚至是失控的。但宋稚不是。她从最初的‘脆弱惊恐’，到被质疑时的‘敏感激动’，再到最后‘自曝隐疾’以博取理解和解释所有异常——这一系列的情绪转换，虽然看似起伏很大，但内在逻辑是连贯的，目的性非常明确：塑造一个‘被骚扰的、有心理创伤的、因此行为有些异常但本质无辜’的受害者形象。”
他抬起眼，那双浅色的眸子清冽如泉：“她太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了——年轻、女性、高材生、有心理问题。这些标签组合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层坚固的防护罩。她在审讯室里流的每一滴眼泪，说的每一句带着颤音的话，甚至那些看似脱口而出的专业词汇，都可能经过精心设计，是为了引导我们相信她预设的故事。”
林柿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悻悻然闭上嘴。他回想起审讯时宋稚的表现，那种“脆弱”和“激动”确实切换得有些……过于顺理成章了。
谢尽风低笑一声，打破了沉默：“有意思。继续说。”
喻狸微微颔首：“她主动提及被骚扰和加密软件，是为了解释她与死者之间不寻常的联系，并先发制人，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她强调情绪不稳定和看心理医生，是为自己任何可能出现的、不符合常理的行为提前准备好免责声明。甚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她最后那个看向监控的、‘冷漠审视’的眼神。林副队认为那是破绽，但我更倾向于认为，那或许是她故意流露的、一丝带有挑衅意味的真实。她在观察我们，评估我们的反应，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导演，在审视自己编排的戏剧效果。”
这个比喻让徐闻雍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如果喻狸的推测成立，那这个宋稚的心理素质和算计能力，就远超他们的想象了。
他看向徐闻雍和谢尽风：“案发现场是信息最原始也是最丰富的地方。宋稚如果真的是凶手，无论她如何伪装，在实施犯罪和处置现场的过程中，都必然与那个环境有过深度交互。那里会留下她无法完全抹除的痕迹，或者……能告诉我们她故事里那些‘刻意’背后的真实逻辑。”
谢尽风站起身，动作利落：“走吧，我跟你一起去。”他看向林柿，“老林，你也一起？听听这位‘少年天才’的高见，顺便也看看现场有没有我们遗漏的细节。”
林柿哼了一声，虽然脸上还带着不情愿，但眼神里的抵触明显少了一些。喻狸刚才那番条分缕析的话，确实让他无法再简单地将其归为“关系户”。
“行，我倒要看看，你能从现场看出什么花来。”
喻狸笑笑歪头看了眼林柿，没说话。
尚雨佳节小区，案发现场。
警戒线尚未撤除，单元门口的地面上还残留着警方画下的尸体轮廓标记，以及一些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空气中似乎还隐隐飘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喻狸站在单元门口，并没有立刻进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楼梯爬上6楼。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楼道的结构、声控灯的位置、楼梯的走向，以及宋稚所住的602房门和死者胡桃的603房门之间的相对位置。
他看得极其仔细，时而抬头，时而蹲下，甚至用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墙壁和楼梯扶手上某些不易察觉的痕迹。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个空间。
林柿有些不耐烦地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谢尽风则点了支烟，默默观察着喻狸。
良久，喻狸才直起身，目光落在那个声控灯上。
“林副队，你们测试声控灯灵敏度时，是正常行走触发，还是刻意加重脚步？”喻狸弯着眼轻声问。
“正常行走。怎么了？”
“那这位小姐走的路就不寻常了吧？”
“？”
喻狸走到宋稚描述的下楼路径上，模拟着清晨蹑手蹑脚、可能因为恐惧而刻意放轻步伐的状态，走了几步。声控灯……没有亮。
林柿愣了一下，抱臂的动作一滞。
喻狸又用正常步伐走了一次，灯应声而亮。
“如果宋稚当时因为害怕，走路非常轻，确实有可能不触发声控灯。”喻狸平静地陈述，“这一点，她的说法存在合理性。”
林柿脸色微变，但没有说话。
接着，喻狸的注意力被单元门侧面、靠近墙角地面的一小片不起眼的污渍吸引了。那污渍颜色很淡，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蹲下身，掏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强光手电和放大镜，仔细观察起来。
谢尽风也凑了过来：“发现什么了？”
喻狸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小心地从那片污渍边缘刮取了一点点样本，放入证物袋。
“这是什么？”林柿也忍不住问道。
“不确定。”喻狸笑笑，站起身，将证物袋封好，“需要化验。但它的颜色和质地……有点像是被少量水稀释后、又被匆忙擦拭过的……某种化学试剂残留。”
化学试剂？林柿和谢尽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一个化学高材生家门口的楼道里，出现了可疑的化学试剂残留？
“谢队，林队，”他轻声说，语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我想，我们需要申请对宋稚的住所，进行第二次、更彻底的搜查了。重点，是她的个人电脑、实验笔记，以及……所有可能存放化学物品的地方。”
“我怀疑，她要隐藏的，不仅仅是杀人的事实，可能还有……与那种新型毒品相关的秘密。”
现场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过，却吹不散此刻弥漫在三人之间那股凝重而紧张的气息。喻狸的直觉和观察，正将案件引向一个更加扑朔迷离，却也更加危险的方向。
回到分局，喻狸将那个取自墙角的样本立刻送往技术科进行紧急化验。随后，他与谢尽风、林柿在办公室进行了一次简短的案情分析。
喻狸将自己的观察和推测更详细地阐述了一遍：“……现场那个试剂残留很关键。如果证实与新型毒品有关，那么宋稚的嫌疑就不再仅仅是杀人，还可能涉及制毒或贩毒。她的专业背景完全具备这个能力。”
林柿虽然对喻狸的能力有所改观，但态度依旧审慎：“就算有试剂残留，也不能直接证明就是宋稚留下的，更不能证明和毒品有关。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谢尽风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锐利：“老林说得对。申请二次搜查令需要更充分的理由，尤其是针对她可能涉及毒品的部分，目前我们的证据链太薄弱了。那个试剂化验结果出来前，不能打草惊蛇。”
喻狸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语气温和地提议：“谢队，林队，在化验结果和进一步证据出来之前，我想……以非正式的方式，再去见一见宋稚。”
林柿挑眉：“见她？还想审讯？我们现在可没什么新筹码。”
“不，不是审讯。”喻狸轻轻摇头，声音低沉了几分，“只是……聊一聊。以一个旁观者，或者，勉强算是个能理解她处境的人的身份去聊聊。”
谢尽风挑眉点头。
林柿问：“为什么？”
“她构筑的心理防线很坚固，但越是这样的人，内心可能越有脆弱和矛盾的地方。正式的审讯只会让她更加戒备。也许在不设防的闲聊中，能捕捉到一些她刻意隐藏的东西。而且……”喻狸顿了顿，“我确实觉得，她身上有些……可惜了。”
总局临时安置间——
宋稚被暂时安置在一个小房间里，等待进一步的调查。她抱膝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眼神空洞，比之前更加安静，也更加苍白，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门被轻轻推开，喻狸和顾豫走了进来。
宋稚警觉地转过头，看到是喻狸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疏离的戒备。
喻狸没有穿警服，只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手里还拿着两杯刚从外面买来的热饮。他走到宋稚对面坐下，将其中一杯热牛奶轻轻推到她面前。
“Soumey，喝点热的吧，看你脸色不好。”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力，与之前审讯室内那种温和却带着压迫感的质询截然不同。
宋稚看了一眼那杯牛奶，没有动，只是沉默地看着喻狸。半晌，才哑着嗓子问：“怎么是你。”
“当我看望你吧，Soumey。”
宋稚眼球动了动，没开口。
喻狸也不在意，自己拿起另一杯喝了一口，是杯清茶。他望着窗外，像是随口闲聊般说道：“今天天气还不错，就是风有点凉。你平时……喜欢秋天吗？”
宋稚抿了抿唇，依旧没有回答。
喻狸也不气馁，继续用那种平缓的语调说着：“我读书的时候，挺喜欢秋天的。觉得这个季节很安静，适合思考。你们学校的银杏道，这个时候应该很漂亮吧？金黄金黄的。”
提到学校，宋稚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但依旧沉默。
“Soumey，学化学……辛苦吗？”喻狸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没有探究，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朋友间的关心，“我认识几个学化学的朋友，都说实验又累又枯燥，还要接触很多危险品。”
宋稚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干涩，却用着一口流利的英文：“……it's normal for me now。”她的英文口腔很好，说的英文温温和和，斯斯文文，有点偏纽约腔。
“嗯，能理解。”喻狸点点头，“能把这么难的学科学好，你很厉害，我发现你最近英语也增长了。”他的夸奖很真诚，不带丝毫讽刺。
宋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喻狸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却仿佛带着重量：“其实……有时候会觉得累吧？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
宋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喻狸没有看她，目光依然望着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明明很年轻，却好像已经经历了太多事情。要面对不喜欢的人和事，要独自承受压力，还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得云淡风轻，却像细小的针，轻轻刺向宋稚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柔软角落。他没有提案件，没有提胡桃，更没有提毒品，只是谈论着一种普遍存在的、属于年轻人的疲惫和孤独。
宋稚的手指微微蜷缩，握住了自己的衣角。
“……where are you going with this？”她终于抬起头，看向喻狸，眼神里带着警惕，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喻狸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温和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不想说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单纯过来看望你，顺便唠唠家常。只是觉得，你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这些。”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有时候，停下来，或许……会轻松一点。明天我来看望你，希望你能如实交代，Soumey。”
“Sometimes, it helps to be kinder to yourself. The things you carry in your heart, you are allowed to keep there. But I gently suggest we meet each other with openness. Remember, Soumey, above all, be true to what you feel inside.”
说完这句英文话，他站起身，没有再看宋稚，对顾豫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宋稚和顾豫。宋稚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仔细看去，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她猛地伸出手，抓过那杯已经微凉的热牛奶，紧紧地捧在手心里，仿佛想从中汲取一点暖意：“I know, but I just can't bring myself to do it.”
Please forgive her. Forgive that she is too frail in spirit to speak her truth, yet possesses a mind of learning and a spark of courage.
“你和他认识？”
“……嗯。”她低下头，将脸埋在手背和杯壁之间，没有人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而走出房间的喻狸，在走廊的尽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复杂。他刚才并非毫无收获——在他说出“停下来”三个字时，他清晰地捕捉到宋稚眼底一闪而过的、近乎绝望的挣扎。
那不仅仅是一个凶手对罪行的挣扎，更像是一个被困在自己编织的牢笼里的人，对自由的渴望与对现实的无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吐了出来。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沉了几分。这个案子，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悲哀。
回到办公室，谢尽风正对着电脑屏幕吞云吐雾，林柿则焦躁地踱着步。见喻狸进来，两人同时投来询问的目光。
"怎么样？"谢尽风掐灭烟头。
喻狸轻轻摇头，走到窗边："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矛盾。"他回忆起宋稚最后那个细微的颤抖，"我提到'停下来'的时候，她明显动摇了。那不是凶手害怕被抓的动摇，更像是......一种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痛苦。"
林柿停下脚步，皱眉道："这说明什么？良心发现？"
"未必。"喻狸转身，眼神清明，依旧笑着，"更可能是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无论是杀人，还是可能涉及的制毒，她都已经被牢牢困在这个局里。"
这时，技术科的小王急匆匆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谢队！喻副手！那个墙角提取物的化验结果出来了！"
"是一种有机溶剂残留，含有微量的乙酰基化合物。"小王指着报告上的分子式，"这种组合很特殊，是合成某种......某种□□衍生物的关键溶剂之一！"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寂静。
林柿猛地一拍桌子："果然和毒品有关！"
谢尽风眼神锐利地看向喻狸："现在证据够了，申请搜查令！"
"等等。"喻狸却异常冷静，"如果宋稚真的参与制毒，她的实验室不可能在宿舍里。我们需要知道她在校外是否还有其他据点。"
“还有我感觉那个机溶剂不是Soumey调的。”
他快步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宋稚"的名字旁画了个圈："查她最近三个月的行踪轨迹，特别是夜间活动范围。还有她的银行流水、社交关系，任何可能指向制毒窝点的线索都不能放过，那伙人肯定是故意的。"
"我这就去办！"林柿立即转身安排。
谢尽风盯着白板，突然开口："如果宋稚真的在制毒，那胡桃的死可能不只是因为骚扰或者敲诈那么简单。也许胡桃发现了她的秘密，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同伙，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冲突。"
喻狸点头："很有可能。"他在这个名字上画了个重点号，"一个赌场的打手，为什么会和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产生联系？我怀疑他才是这个毒品链条上的关键一环，嗯，但不过谢队，我前面已经说过了，这机溶剂肯定不是她调的。"
“嗯，我这只是猜测。”
三小时后。
调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谢队！喻副手！"顾豫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快步走进来，"查到了！宋稚在过去三个月里，每周都会在固定时间前往城西的一个废弃化工厂区，而且都是在深夜！她的银行卡在两个月前有一笔不明来源的大额汇款，汇款的账户经过层层转账，最终指向一个境外空壳公司！"
"化工厂区......"喻狸眼神一凛，"那里确实是制毒的绝佳场所。"
"还有更关键的，"林柿接着说道，"我们追踪了胡桃和'魏师'的联系，发现他们在案发前一周有过多次通话。最后一次通话中，胡桃提到'货出了问题'，要求见面谈谈。"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宋稚很可能在秘密研制新型毒品，胡桃可能是她的同伙或买家，而"魏师"则是这个链条上的分销环节。因为"货出了问题"，三人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最终导致了胡桃的死。
"申请搜查令吧，"喻狸终于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针对宋稚的宿舍，以及那个废弃化工厂区。"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一个二十岁的化学天才，本该有光明的前途，却可能因为一念之差，走上了制毒贩毒的不归路。更可怕的是，她不仅制毒，还可能杀了人。
这个认知让喻狸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抑。明明前面还说过，他认为不可能是她。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他想。
"喻狸，"谢尽风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喻狸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觉得......有点太顺利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喻律师，听说你在查宋稚的案子。我想和你见一面，关于那两个失踪的女孩。我知道她们在哪里。】
喻狸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迅速回复，打字的手颤抖着：【你是谁】
【未知号码：明天下午三点，城南咖啡馆。单独来。如果你带警察，就永远别想找到她们。】
信息到此为止，号码随即变成了空号。
喻狸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他抬头看向谢尽风，撒了个谎：“谢副队长，明天下午我……有事要离开。”
谢尽风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喻狸垂下眼皮，脸色苍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