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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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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你疯了吗?我建议你直接转心理或脑科。心外科不负责脑部疾病。”
医院用于临床病例分析的病理讨论室里,坐着一整个治疗及医学研究团队。投影屏中显示的是一张瓣膜狭窄,收缩衰弱的心脏影像图,主治医师李若殊的眼镜镜片反射屏幕的冷光,黑着一张脸如是说道。
就在刚才,他们负责治疗的患者本人陆为时先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用他本人来做世界首个生物工程心脏瓣膜替换术实验的对象。
将人工智能和大数据,基因编辑技与生物3D打印技术投入医学,向来是目前研究的前沿热点方向。出意外之前,陆为时带领的医学及生物医学研究团队,负责的研究项目名为“生物工程心脏瓣膜替换术(Customized Bioengineered Cardiac Valve Implantation, CBCVI)”。
这是一种利用生物工程技术制造的心脏瓣膜来替换患者受损或功能异常的自体心脏瓣膜的手术。
在手术中,患者的受损瓣膜将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工程化瓣膜。这些工程化瓣膜旨在模仿自体瓣膜的形状和功能,以保持心脏能够维持正常的血流动力。为适应每个患者独特的解剖结构,生物工程化心脏瓣膜会通过3D打印技术个性化定制。
立项多年,这种技术已经在动物模型上取得了显著成功,但它却从未被真正应用在人类身上过,陆为时的设想堪称疯狂。
病例讨论室一度鸦雀无声,人们噤若寒蝉,直到李若姝开口,年过半百,不苟言笑的分子生物学家才皱着眉头说:“你在找死。”
生物医学工程师犹豫着接话:“……是呀。大师兄,你这个决定太危险了。”
反对声不绝于耳。
陆为时原本就是脾气很好,很有耐心的人,鬼门关走过一遭以后身体每况愈下,自知情绪不宜激动,索性温温吞吞地笑着听他们讨论自己如何作死。
等到众人的窃窃私语声逐渐散去一些,陆为时才优哉游哉撑着脑袋说:“各位,清醒一点,我不是作死,是本身就快要死了。”
这话有如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出满堂死寂。
今天真像寻常日子。
他们聚在一起汇报手头实验的最新进展,为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讨论争执。首席研究员陆为时一般会先笑眯眯地听,然后胡说八道几句调节气氛,再针对目前的进程规划下一个目标。
一切都一如往昔,他们差点忘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研究进展报告会,而是一场严肃的病例讨论会。陆为时也不再是带队的首席研究员,而是危在旦夕的重症患者。
每个人都怔忪。
科研界从来不缺天才,这支跨学科研究团队更是各领域新生代佼佼者的组合,陆为时能让所有人对他心服口服并非平白无故。
——他是一个又肝又卷,真正做到为医学事业奉献一切的人,排队等待他手术救命的患者这么多,他却硬是做到了手术科研两手抓,甚至不惜牺牲饮食作息,私生活寥寥无几。
天才本就让人敬佩,何况工作负责拼命,能力人品皆上乘的天才。
谁都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挽救无数生命,近乎无所不能的人,好端端的,竟然会因一场莫名其妙的意外,不可挽救地走向死亡。
“我没有不想活啊,”陆为时眼眸含着窗外明媚清亮的天光,笑意恳切,“相反,我……特别想活下去,才会有这样的决定。”
“那就好好接受治疗。”李若姝冷冷道。
“我当然想,”陆为时扶额倚在桌子上,病得久了,自然带一股疏懒虚弱的倦意,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可惜,谁能救我呢?”
李若姝一震。
她手指攥紧又松,心中将心外科顶尖专家们的名字数了个遍,欲言又止半晌,背脊仿佛有寒流冲过,被已知却不敢承认的结果吓得惴惴不安,心慌意乱。
“师妹呀,“坐在她面前的陆为时声音略微沙哑,闷在胸膛里带着病态,脸颊酒窝浅浅,头顶略带凌乱的呆毛被阳光染得橙黄,笑意柔软温弱,包容宽和,“我没救啦。”
对李若姝而言,这话无疑是当头一棒。
一瞬间脑中掠过无数跟陆为时从学校到医院,同甘共苦互相帮扶成长的画面。
秉性正经严肃的李医生一眨眼,冰冷镜框里的眼眸发着烫红了一圈,在最熟悉的师兄面前,终究忍不住嘴硬耍小性子反驳:“……不可能,你不要这样说。”
“三级心衰,心脏瓣膜明显异常,并且肺部功能持续恶化,日常活动已经明显受到限制,”陆为时话音短暂停顿,有些不畅地喘了口气,“心外是太年轻的学科,以目前的医疗水平而言……这种程度的心衰已经不可逆转。”
李若姝听着他的话,低头垂眸看地板,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她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站在最为依靠信赖的师兄面前,忍不住低声问:“……师兄,那该怎么办呢。”
“临床试验,”陆为时神情始终坚定温和,注视李若姝的双眸亮如晨星,“这是唯一的活路。”
“可如果进行普通治疗,起码能保证你能够活得比当受试者更久一些。”
“普通治疗,又久得了多少呢,”陆为时心肺衰竭,身体已经不堪重负,无法维持过长的思考,他胸口内如同有一根绷紧的琴弦,泛着闷痛,面对师妹,却仍然平心静气,带几分若有似无的无奈,“时间太短,我不能接受。”
他略微抬头,想到江晚,嘴角忍不住带笑:“我要长命百岁,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就这么一点愿望,你们帮帮我呗?”
这人自信得行到穷途末路都不说“我想”,而直接说“我要”,嗓音十成十的虚弱疲惫,语气却也十成十的笃定。
好像生死,伤病,命运没一样能拿他有办法。
纵然意外将他拽下云端,夺取他一只手半条命,他仍旧相信,信自己的天赋学识能力,能抵抗世间一切。
“从选择学医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死神的敌人,”年轻的首席研究员如是宣布,“现在,无所不能的陆为时要开始拯救自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