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8章 ...
-
新婚三月,秦沅过世。
葬礼是赵昭平一手操办,办得极有排场。
比当初温义山过世时,温庭笙自己手忙脚乱操办的那场小葬礼,秦沅的葬礼显然规矩得多也盛大得多。
除了双方父母的亲朋,赵昭平几乎请来了半个沪城叫得上名号的体面人,无论是政府官员、商业大佬、文学泰斗,还是帮会头目,租界领事等,等各界名流都出席了葬礼。
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不少小报记者也闻风而动,家属致谢后,白喜席面更是在烧钱的和平饭店。
菜品昂贵,宾客云集,觥筹交错间,却难见悲思。
确实体面盛大,但却不像葬礼,像一个名利场上的酒会。
当然,起初来的宾客其实大半是看大笔杆子温先生的面子来的。
赵海桥当初的礼物虽贵重,但丧事主人是温庭笙母亲,请帖上是温庭笙名字。
收到请帖都很诧异,都回想了下自己有没有什么把柄被耍笔杆子发现了,他邀请自己去母亲丧礼有没有什么特殊意思,却真的不敢不去,怕大笔杆子不高兴就会写文章。
在这层顾虑之下,再考虑赵海桥之前送的重礼,觉得也可去看看情况稍稍回礼一番。
沪城世家,礼数上,都是周到的。
大人物们都没有想过,这次来,是来看赵海桥女儿的表演的。
他们也是到了才发现来的人会这么多,自然不可能和家属打个招呼就走,得和其他宾客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打探打探他们来的原因,然后还没来得及告辞,就被邀请到了和平饭店。
沪城也不是没有能干的女子,只是商界中女性确实罕见。
大人物们发现,丧礼和宴席,主事的人是温太太,差异之下,多了几分兴味仔细观察。
来参加葬礼,起先表面的尊重是给温庭笙。
但一场宴席下来,大家都记住了英法俄语都流利、处事圆滑滴水不漏的温太太。
从宴席菜品,宾客座次安排,就让大人物们感到心惊。
大到哪家与哪家关系好可以合桌,小到谁家忌口葱蒜,哪家赴宴人数,都安排计划得清清楚楚。
宴席的每桌的位置都不多不少正正好。
没有一对有仇的冤家碰到面。
每个包厢的服务人员也极为有眼色,为男宾倒酒上茶,为女客上甜品饮料。
甚至某家太太怀孕不足2月还未对外透露,那桌上,服务员给所有人拆了螃蟹,却独独给怀孕的太太上了海参小米羹;某家的女眷恰逢生理期,一桌人独独她的面前上了一碗红枣血燕羹;某家老家主有痛风症,服务员给他倒的是鹿茸龟板酒……
他们自然看出了,这些服务员不是饭店员工,是赵昭平的人。
宴席的人数太多,参与的人不禁感叹,这样的完美安排,即便大家族主事多年的主母,都未必有这样的情报与手腕。
短短三个月,就能将沪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摸清,还能把各家的细节小事查探出来,她当真手段非凡。
并且,还有胆子这样光明正大地展示出来,她做了这些,她有能力做这些,她必定所图不一般。
这小妮子,不一般。
赵昭平就这样惊雷般进入了沪城世家们的眼里。
赵昭平大办,本来就是为了拓展沪城的人脉做生意。
展示自己的能力,才能服众。
目的达成,邀请的人都来了,都记住了自己,心里自然高兴。
前期投入的大量的钱财收集来的情报足够精准,培养出来的人足够好用,未来定然是会收获满满的。
赵昭平自然是春风得意的。
而原本应该作为东主去招呼的温庭笙,却沉默不语,宛如赵昭平身旁的一尊静默摆件。
这本是葬礼,宾客不难过也就算了,作为丧仪家属,温庭笙在赵昭平面上一直没有看到太过难过的表情,还要被动地跟随赵昭平去和他根本不认识的宾客敬酒,温庭笙极不舒服。
温庭笙此时才感觉到,这个妻子,既不是温柔闺秀,也不是热血青年,而是圆滑的商人。
赵昭平和自己好像不是一路人。
母亲葬礼上,赵昭平的八面玲珑,才让温庭笙内心对赵昭平升腾出了无法掩饰的不喜。
后来的日子里,赵昭平越是优秀能干,温庭笙对她就越是不喜。
日积月累。
这份不喜,成了再也无法忽视与弥补的裂痕。
特别是,赵昭平不止会时常地让温庭笙感觉到,她很优秀,甚至比自己还优秀;她还经常会拒绝与他的夫妻情事。
她不方便、不乐意的时候,就会直接拒绝同房,锁上卧室门,让他去客卧睡。
他心里堆积了许多郁气,无处发泄。
他不喜欢妻子对自己的不敬重与不顺从。
他不喜欢妻子做生意,常常与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他不喜欢被反驳、拒绝、指点。
他不喜欢自己无法掌控全局的不安。
他不喜欢妻子过于出众耀眼。
他不喜欢妻子有朋友,有事业。
他也不喜欢,不喜欢这些的自己。
他总是有很多很隐秘的心思,他无法对外言说,因为他已经被架在了神坛。
他写了太多文章,有太多忠实读者,人们口中的他是高尚的,纯粹的,有利于国家与人民的,一腔热血的人。
他从前也总以为自己是新式进步青年。
他读过那么多的书,见识过革命,总是畅想着国家的未来,见到黑暗总是要用文章去战斗的。
他以为自己真的高尚优秀值得所有人赞颂。
现在他却淹没在自己隐秘的心思中,发现自己原来其实思想那么老式,那么瞧不起女人,那么见不得女人比自己优秀。
他不敢承认。
可他知道,真实的自己,原来,是这样龌龊的。
他从前,那么爱淑清,是因为淑清那样优秀耀眼,可他不爱淑清时,也是因为她那样优秀耀眼。
耀眼得,温庭笙觉得自己掌控不了她。
如今,他对赵昭平的喜爱,是因为赵昭平的优秀耀眼,不喜,也同样是因为赵昭平的优秀耀眼。
原来,他从来都配不上优秀耀眼的女人。
也许,母亲当初为他定下的妻子,才是与自己匹配的人。
(屁,你配得上人家个屁,自以为是。)
所以,在赵昭平的生意越做越大,名气越来越大,赚钱越来越多的时候,温庭笙开始不喜欢回家。
或许起初,他是想借此让赵昭平恐慌,从而收敛退让,最好可以对他低眉顺眼。
可赵昭平并不如他所想。
他说想要出去住潜心创作,不喜欢被打扰,赵昭平就给他在报馆附近另外租了房子,安排佣人另外住在附近,只在他上班的时候去打扫,做饭也是在自己住处做好端过去给他,尽量不吵到他。
妥帖到让他感觉,赵昭平早就想让他搬出去一样。
再后来,他甚至有生理需求的时候,都不敢回家,怕被赵昭平拒绝。
温庭笙又找了站街女。
找完后他又懊悔。
温庭笙没有想到自己结婚后,还会需要到欢场解决生理需求,真是道德败坏。
他的婚姻在这样掺杂着隐秘心思的日子里,过得不再合心。
看到自己搬出家,对赵昭平没有任何影响后,温庭笙更加烦躁。
她依然温柔得体,时不时会亲自或者差人到报社给他送饭,逢年过节会安排人给报社的同事们送节礼。
大到社长,小到门房,从不落下谁。
报社被打砸,她忙前忙后,出钱出力;
安顿受伤的同事,重建房子,重新采买打印设备;
别人不敢给报社供应纸张,她自己办厂造纸;
她好像无所不能一般。
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夸赞她的优秀。
可,别人越说她优秀,温庭笙就越不快乐。
在这样纠结郁闷的日子中沉浸许久后,有一天,一个年轻、漂亮、热情、笨拙,看自己崇拜得仿佛像看天神一样满眼都是星星的女孩子出现,温庭笙怎么会不满意、不惊喜,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