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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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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体内最后一丝顽固的毒素被彻底涤清,经脉虽然依旧脆弱,但已能自行缓慢运转灵力时,郁行初知道,那个无法逃避的“抉择之期”,终究还是到了。
平衡即将打破。
体内的那两股力量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点,变得不再安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细微地躁动,带来隐隐的不安和刺痛。
最后的几日,郁行初几乎夜不能寐。
每一次闭上眼,眼前交替浮现的都是殷玄烬那偏执疯狂、不容拒绝的猩红眸子,以及师尊晏离那双看似冰冷、深处却藏着汹涌暗流的琉璃色眼睛。
他不喜欢殷玄烬,甚至是恐惧和厌恶。那魔头的爱,是占有,是毁灭,是彻头彻尾的疯狂,将他视为所有物,根本听不懂人话,也无法沟通。待在他身边,无异于永坠无间地狱。
可师尊……
想到师尊,心脏便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那份深沉又隐忍的、甚至为他打破原则的情感,他并非毫无所觉,甚至……心底最深处,藏着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可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无颜面对。自己这般污秽不堪,如何配得上师尊那般皎皎明月?更何况,若真的应了师尊,岂不是坐实了外界所有不堪的猜测,将师尊和凝辉宗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云澈那纯粹至极的“只要师兄好好活着”的愿望,更像是一面清澈的镜子,照出他所有的挣扎和可能的“选择”是何等的自私与不堪,让他无地自容。
无论怎么选,似乎都是错。都是万丈深渊。
煎熬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心力。
终于,在一个秋意深浓、落叶纷飞的清晨,晏离来到了冰室。
他没有多言,只是看着郁行初那双盛满了疲惫与挣扎的眸子,静默了片刻,然后淡淡道:“走吧。”
两个字,宣判了缓刑的终结。
郁行初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脚步虚浮,晏离没有带他去往宗门大殿,也没有去往任何可能引起瞩目的地方,而是径直带着他,来到了凝辉宗山门之外,一处僻静而开阔的山崖之上。
此处云雾缭绕,可远眺群山层林尽染,也可俯视凝辉宗那巍峨连绵的殿宇楼阁。秋风萧瑟,卷起枯叶,带着沁骨的凉意。
仿佛是将最后的抉择,置于天地之间,宗门之外。
郁行初站在崖边,寒风吹动他素白的衣袍,更显得身形单薄如纸。他望着下方熟悉的宗门,眼中充满了眷恋与痛苦。
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吗?
晏离静立在他身侧不远处,雪白的道袍在风中微微拂动,神情依旧是冰封的淡漠,唯有那负在身后、微微攥紧的手,泄露了此刻的不平静。他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间只有风声呜咽。
就在郁行初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之时,另一股令人窒息的、充满压迫感的死寂气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山崖的另一端!
阴影蠕动,殷玄烬的身影缓缓凝聚。他今日似乎也稍作整理,玄衣墨发,俊美依旧,只是那双猩红的眸子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近乎贪婪的光芒,牢牢锁定在郁行初身上。
“呵……看来,是时候了。”他低笑一声,声音带着愉悦的沙哑,目光扫过晏离,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本座还以为,清霁仙尊会将他藏得更久一些。”
晏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回应,只是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寒。
殷玄烬也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郁行初身上。他向前踱了一步,朝着郁行初伸出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和压迫:小行初,玩够了,也该回家了。回到本座身边来。之前种种,本座皆可既往不咎。”
“这世间,唯有本座能给你绝对的自由和保护。”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也能让你在乎的那些人,继续‘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最后的威胁,毫不掩饰。
郁行初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更加苍白。
而另一侧,晏离的目光也落在了郁行初身上。他没有说话,没有许诺,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强烈的情绪。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琉璃色眸子,静静地看着他,里面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压力。
一边是疯狂霸道的占有和赤裸裸的威胁,一边是冰冷沉默的等待和无法承受的深情。
郁行初被夹在中间,如同被两座无形的大山挤压,几乎要喘不过气。寒风刮过他的脸颊,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和绝望。
无论走向哪一边,似乎都预示着另一方的毁灭和更深的痛苦。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两道同样强势、却截然不同的目光,如同命运的砝码,压在他不堪重负的灵魂两端。
等待着他的,最终的抉择。
逃不掉,躲不开。
巨大的压力和无助感如同潮水,终于冲垮了他最后一道堤防。
郁行初猛地抬起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原本苍白的脸颊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他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全然的崩溃和绝望,目光痛苦地扫过殷玄烬,又望向晏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
殷玄烬眉头蹙起,似乎不满他的反应:“本座……”
“你闭嘴!”郁行初像是被点燃了所有压抑的委屈和恐惧,竟第一次不管不顾地打断了殷玄烬的话,声音尖利,“我不想听!我不想选!我谁都不想选!”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远离两人,泪水流得更凶,几乎是泣不成声:
“我只想……只想做回凝辉宗一个普通的弟子……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修行……为什么就这么难……”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痛得快要裂开,“我不该去招惹……我不该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我不该活过来……我就不该存在!!”
他的忏悔和哭诉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充满了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和痛苦,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消散在风里的模样,让原本对峙的两人都骤然变了脸色。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承受不住……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他脱力般瘫软下去,跪倒在冰冷的山石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哀鸣。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他绝望的哭泣声在风中飘零。
晏离琉璃色的眸子里,那冰封的假面终于彻底碎裂,露出了其下深藏的痛楚和一丝慌乱。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快步上前,俯身,伸出手,极其小心翼翼地将那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晕厥过去的人,轻轻拥入了怀中。
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别说了……”晏离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试图安抚怀中崩溃的人,“不是你的错。”
这个拥抱,这个难得的、带着安抚意味的靠近,却瞬间刺痛了另一人的眼睛!
“放开他!”
殷玄烬脸色瞬间阴鸷到了极点,猩红的眸子里翻涌着骇人的怒火和浓烈的嫉妒!他猛地出手,一把攥住郁行初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竟硬生生将人从晏离怀中扯了出来,狠狠拽向自己!
“谁准你碰他?!”殷玄烬将郁行初死死箍在自己怀里,对着晏离怒目而视,周身死寂之气疯狂涌动,“他是本座的人!”
郁行初被这粗暴的拉扯弄得痛哼一声,本就混乱的神智更加昏沉,只能无力地靠在殷玄烬冰冷的胸膛前,眼泪依旧流个不停。
晏离怀中一空,看着郁行初被强行夺走,那副脆弱无助的模样更是刺痛了他的眼。他周身的寒气骤然爆发,冰蓝剑意冲天而起,声音冷得如同九幽寒冰:“放手!”
“该放手的是你!”殷玄烬毫不退让,死寂之气化作狰狞巨蟒,与那冰蓝剑意悍然对峙,“晏离!你看清楚!他现在是在谁的怀里!”
“若非你步步紧逼,他何至于此?!”
“若非你心存妄念,他又怎会痛苦挣扎?!”
两人剑拔弩张,恐怖的威压再次对撞,将中间的郁行初挤压得更加痛苦,脸色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够了……”他几近崩溃的哀求,“求你们……别再为我……争执了……”
他的哀求微弱却清晰,如同冰水,暂时浇熄了那即将再次爆发的战火。
晏离和殷玄烬同时看向那仿佛一碰即碎的人,动作皆是一顿。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三人衣袂。
一场艰难的抉择,再次以郁行初的崩溃和两人更加激烈的对峙,暂时陷入了僵局。
殷玄烬死死箍着怀中泪流不止的人,感受着那单薄身体里传来的绝望和冰冷,再看向对面晏离那虽然面无表情、但周身寒意几乎要实质化的模样,猩红的眸子里,那疯狂燃烧的嫉妒和怒火,竟一点点被一种极其烦躁和……不甘的妥协所取代。
他想要的是鲜活的、会挣扎也会顺从的郁行初,而不是一具被彻底逼疯、只剩下一口气的空壳。
更何况,方才晏离那下意识的拥抱和安抚,虽然让他暴怒,却也像一根刺,提醒着他——若再强行逼迫,或许真的会将这人彻底推向另一边。
良久,殷玄烬极其不爽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好得很!”
他猛地松开些许禁锢,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郁行初,只是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双依旧猩红、却少了些许疯狂、多了几分阴沉算计的眸子。
“郁行初,你听着。”殷玄烬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意味,“本座可以退一步。”
郁行初泪眼朦胧,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
“你可以留在凝辉宗,做你的‘普通弟子’。”殷玄烬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仿佛是一种极大的屈辱,“本座也可以……暂时不强迫你做什么。”
他顿了顿,指尖用力抬起郁行初的下巴,语气陡然转厉,带着最后的、绝不容触碰的底线:
“但是!想跟本座彻底断了关系?休想!你生是本座的人,死是本座的鬼!这条线,你想都别想越过!”
殷玄烬的目光扫过一旁冷眼旁观的晏离,冷哼一声,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极其别扭的、近乎施舍般的让步:“至于其他的……本座可以……学着稍微‘尊重’一点你的意愿。”
这几乎是从这个偏执疯狂的魔头嘴里,能说出的最“退让”的话了。虽然依旧充满了占有和掌控,但至少,留下了一丝喘息的缝隙。
郁行初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还在消化这番话的含义。
而另一侧的晏离,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着。听到殷玄烬这番“让步”,他琉璃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又或许根本不在意。
直到殷玄烬说完,将目光投向了他,带着明显的挑衅和等待。
晏离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可以。”
两个字,干脆利落。
他看向殷玄烬,目光冰寒:“只要你信守承诺,不再主动踏足凝辉宗地界,不再以任何形式骚扰、影响宗门他人。”
他的条件,同样清晰而强硬,划清了界限,将可能的威胁隔绝在外。
至于郁行初本身……他没有再提任何要求,仿佛只要殷玄烬不越界,郁行初如何,是他自己的事。
这种看似放任的态度,反而更像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奈的妥协。因为他知道,有些羁绊,并非地理的隔绝就能真正斩断。
殷玄烬眯起眼,盯着晏离看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成交。”
一场看似不可能达成的、脆弱的平衡,竟在这悬崖之上,以郁行初的崩溃为代价,以双方各退一步为条件,艰难地确立了下来。
山风依旧呼啸,吹动着三人的衣发。
殷玄烬最后深深看了怀中的郁行初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未散的占有,有不甘,也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别的什么。
他终于松开了手。
“记住你说的话。”他对着晏离冷冷丢下一句,身影便如同融入阴影般,缓缓消散在原地,连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气息,也一同迅速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悬崖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相对无言的晏离和郁行初,以及那份刚刚达成、却无比脆弱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