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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苏云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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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照耀上来,说不上暖和,却有种被照拂的舒适之感。
繁生清晨又悄无声息的翻回自家墙头,力图在他爹发现前跑回自己的房间,却忽的听到守卫喊有人闯进了宰相府。
繁生一惊,立马想到了平安,赶紧让守卫止住叫嚷不要声张,飞快的跑了过去,到得跟前,看到被抓之人陌生的面孔,繁生自嘲一笑,问自己,你还以为是这是在去年三月以前吗,那人怎么可能还会翻墙进来找你?
繁生问他:“你是谁,到宰相府来做什么?”
那人不说话,脸侧过去,抿着唇,只是即便侧脸也是不一般的俊美,皮肤也很白,繁生细看下竟然觉得有些眼熟,刚在努力思索是在哪见过,就见婻慈慌慌张张的跑来,她应该是刚从床上下来,就慌忙披了件外衫,只是跑过来,却呆呆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繁生看她受了惊吓一般的样子,脸色也煞白煞白的,走过去又把自己的皮草外套脱下来,裹在婻慈身上,埋怨道:“让你多穿点再出来,怎么回回都不长记性。”
婻慈却没心思跟他调笑,手抓住繁生的左手:“哥哥……”
繁生感到婻慈的手冰冰凉凉,竟跟院子里的石头差不多,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什么,忽听扣着那闯入者的守卫喊道:“干什么,别动!”
繁生转过身,又盯着那被按在地上的人看了一会,忽然灵光一闪道:“哦,你是昨日里那个唱戏的!”
繁生感到婻慈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联想了一番婻慈这些天来的反常,挥了挥右手让守卫放开那地上的人,道:“好了好了,不过误会,这是本少爷的朋友,你们带他出去吧,就当今天没见过他。”
守卫早些时候也早就受过相似的命令,只是先前是平安,往往少爷都是留那人在府里或是一同出去的,不过主子的事也不该他们揣测,立马也就不说什么的请人离开,心说今天这个公子长得油头粉面的,竟也是个爱爬墙的,也不知道少爷怎么交的朋友,都回回不走正门……
那戏子也知道已是无用,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繁生拉着婻慈,回了自己屋,然后叫人上了一壶热茶,倒了杯塞到婻慈手里,道:“说说,怎么回事。”
婻慈望着杯中袅袅腾起的热气半晌,直到热气不再,再不是能把人手指烫红的热度,终于开口,她问:“哥哥,你说,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时隔一个月,繁生又听到婻慈问这个问题,可这一个月,他已经反复想了很多东西,他说:“我曾经问过平安,他究竟喜欢我什么?平安说,我搜肠刮肚想了两刻钟,才能掰手指数出你的几个优点,可我觉得就算是你的缺点,也并不惹人讨厌。”
“啧,真是他会说出的话。”婻慈终于笑了,脸色还是苍白着,“小时候我总跟着你,他就要取笑我跑不快,后来我给你送点心,他又要往我食盒里放癞蛤蟆。”
繁生也笑出来,道:“是啊,他这人,就是嘴坏调皮,有时候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心眼不坏的——那时候我为了哄你采的花,也是他让我摘的。”
婻慈含笑看着繁生:“恩,你看,换做是我,可受不得这些,果真对那些个人来说,就算是缺点,也能让人觉得可爱。”
繁生明白婻慈再拿他说的话取笑他,摆出些哥哥的威严肃起脸来:“现在可是在说你的事。”
婻慈自然不会被他的表情吓到,但也知道繁生是真的关心她,偌大的宅子,人烟鼎盛的宰相府,其实除了繁生并没有人真正在意她,就连她的母亲,也不过是装出温柔娴静的样子,背地里埋怨她是个女孩。
“他们云袖戏班秋天来了京都,因得他苏云袖而大红大紫,争相被各处请去表演……”
婻慈向来喜欢听戏,好歹戏曲中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能让她暂且忘了相府生活的不愉快,或是让她对故事中同她一样的不幸生出些隐秘的快慰。
苏云袖长得好看,又是当家花旦,便惹得那些少女贵妇争相追捧,有次婻慈和同伴一起看戏,演完谢幕,学旁人一般把赏钱包在帕子里丢到台上去,只是她包在帕子里的,是颗梅子糖。
她准备回府,临上娇子,却忽然听到一声“且慢”,她回过头去,苏云袖一袭未脱的戏服站在面前笑得腼腆,然后把帕子带给她说:“小姐,你掉了东西。”
帕子的一角,是婻慈一笔一线绣上去的“慈”。
真是戏曲里最常见的戏码,富家千金遇上痴情戏子,他们一起游湖策马,一起踏青对诗,结局大约也是相似:爱而不得,凄惨悲凉。
繁生不知该如何劝慰,因为婻慈很清醒,清醒的对他说:“哥哥,我知道自己跟他是不可能的,可很多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问自己,甘心吗,不会后悔吗?”
其实婻慈和繁生看上的人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同,反正都是家里瞧不上的,也都是世俗无法接受承认的,只是繁生到底是男人,在这件事上便可多了些恣意妄为,连他父亲也可为他连着五年同平安的荒唐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婻慈不行。
她深刻的知道脱离了相府后她什么也不是,她明白父亲不会同意而私奔也并不现实,她能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在贫苦的茅屋里磨尽对彼此的最后一丝温情吗?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什么是爱情?
她说:“可能只是,我爱这富贵生活,胜过爱他。”
繁生愣住,第一次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天真,婻慈说的这些,其实他都从未想过,他问自己,就算有朝一日同平安在一起得到认可,然后呢,他该怎么过,平安该怎么过,在相府看着他在父亲的逼迫下迎娶女人生儿育女吗,在后院寂寞的任自己一点点枯萎吗?
不,平安不会这样的,若是平安,一定会翻墙出去,眉宇间都是疏离决绝的神色,对他说:“那你一辈子跟着你爹过吧!”
这个人绝不是不会委屈自己,但他对很多事上就是如此固执坚持,不是一心一意,不是一生一世,那就不要。
繁生叹息,他摸了摸婻慈的头,道:“我的傻妹妹,你只是知道,人并不是依靠爱情活下去的。”这话很残忍,却很真实,然后他对婻慈说,“以后有什么,尽管来跟哥哥说罢。”
他想,婻慈放弃了,绝不是因为她不够勇敢,只是那人还不够好,不够她放弃所有。
可平安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