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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长缨篇·变换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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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峰石壁巍峨,正因为如此,站在如此壮观的石壁下,才显得人影如此渺小。
今日的史骦白脱了戎装,只穿了一身便服,他抚摸着石壁,一瞬间,眼中仿佛闪过沧海桑田。
他的白发在空中飞舞,看的人眼花缭乱。
“将军……”
“我这一生,很少离开长缨坡,一辈子…眼看要死了,还没见过南方的景色。”
“阿缨也没见过。”
“将军心情,能够理解,念夫人去世多年,您与她感情深厚,相信念夫人的在天之灵,也不愿看见你如此愁苦。”
史骦白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不,她总劝我,要对阿云好一点,宽容一点。”
“可是……这么多年,我不仅自己活的窝囊,违背了阿缨的期望,连带着女儿也与我隔了心。”
“当年我与阿缨一起上战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是你…你们看看我现在这幅样子!我的心气早就被磨平了,现在的我,不过是这片荒漠里的一具枯骨,我怎么…怎么当得起一声将军,怎么对得起阿缨临死前对我的嘱托!”
引书低眉不语,思索片刻,才向他问道:“将军,能告诉我为何与孤云姐隔心吗?”
“那是在我气盛之时,阿缨去的早,我又忙于军务,对孤云的事从来不过问,后来,她长大了,不知从哪带回来一个女子。”
“听闻,那女子从前混迹街头,干的尽是鸡鸣狗盗的事,又长了一张巧嘴,惯会讨人喜欢,我怕她将阿云带坏,便命她二人分开,谁知阿云不愿,我下令军法处置,本意是想震慑她,没想到这孩子死倔着不肯回头。”
“那天,倒是没伤到阿云,可那女子竟换了阿云的衣裳,替她挨了军法。”
“难怪,千雪姐手背上有伤。”长断说道。
“那不是军法留下的,听阿云说,那是在南方时留下的,那女子为了保护她,被藤条刺伤,却死硬着不松手,这才救下阿云的性命。”
长断叹了口气,说道;“将军,尽管您是前辈,对于此事,我想说,您做的实在有些过了。”
“二位姑娘感情甚笃,千雪姐的品性实在不错,纵然她曾经流落街头,也一定是有她力所不能及的原因,一个人无法决定出身,是她的无力,可是究竟要变成什么样的人,是她今后的抉择。”
“您觉得,千雪姐如今没有变成您欣赏的那种人吗?她掏出所有积蓄购置粮食,她舍下性命也要救孤云姐,我相信孤云姐并非盲目之人,她看重千雪姐,一定有她的考量。”
“你是说,让我与孤云好好谈谈?”史骦白听完这一段话,心中多了一丝愧疚,同时也多出了一分希望。
长断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希望,您能站在孤云姐的立场替她想想,自幼丧母的滋味并不好受,当然,您也饱受折磨,可是,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没有母亲的教导,没有父亲的帮助,觉得迷茫困惑是常态。”
“那你觉得,她会接受将军令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不管她会不会,交谈一次总不会是坏事。”
午时,引书收到了史孤云传来的信件,邀请他们前去村中吃饭,谢钺和陆鸣自然万分欢喜,奈何史骦白觉得谢钺是块练武的好料子,便把他扣在了练武场上。
陆鸣临走之前,还朝谢钺蹦跶了几下,惹得谢钺忍不住叹了口气。
三人赶到村子的时候,史孤云正坐在门前筛米,一边筛一边抱怨何时才能回到金陵,花千雪坐在一旁,笑眯眯的,扯着打乱的丝线。
“想回到金陵还不容易,孤云姐,策马扬鞭,不眠不休,大约十日便到了。”
“小飞,你如今说话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史老头平白无故的传信给我做什么?”
花千雪理完了丝线,便来到柴房洗菜,她向外瞧了一眼,稍时,她向外唤了一声。
“引书,能否进来帮我准备一下?”
引书进入柴房,询问花千雪要准备什么,花千雪握着土豆,若有所思,她的指甲嵌进了土豆皮里,眉间也显出几分焦灼。
“你说…史将军找她,会不会有什么大事?莫非是要处罚她不敬之过?”
“千雪姐不必担忧,想来只是闲叙家常罢了。”
“也是,孤云的性格倔强,这次还是我劝她回来的。”
引书思索一番,犹犹豫豫的问道:“既然孤云姐不愿回来,您何必规劝呢?”
“孤云一身武功,早有上阵杀敌的能力,不过是因为当年之事才心怀芥蒂,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让她回来瞧瞧,她本是天生的将军,翱翔于九天的凤凰,若这次能接手长缨坡,对她,对这天下,都是一件好事。”
“可是,孤云姐她愿意吗?”
“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上阵杀敌,庇护天下,是她的责任,是不可逃避的责任。”
花千雪背过身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她皱起眉头,握着衣角,分明她也在担忧,分明她心中也有不舍,可是,她明白她该站在何处,或者说,她希望她站在高处,不仅是为了对方,也为了这片早已混乱不堪的山河。
屋外风沙又起,长断站在树下,给陆鸣讲起往事,史孤云靠在门前,听着屋内两人的交谈,她缓缓垂眸,看向无边天际。
过了一会,她拿起军帽,说有事要去长缨坡一趟,接着便骑着快马消失在了风沙之中。
花千雪站在门后,手指紧紧的握着门框。
史孤云站在门外,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对于这里,她始终觉得陌生,她从没见过母亲,可她的一切,都有母亲的痕迹,母亲为她做的小玩具,那样精致,那样灵巧,听说,她的手上全是针孔,还有母亲为她打的长命锁,母亲为她求的平安符。
她从来不恨母亲,若她还在世,定然是这世上最慈爱的母亲,可是,对于里面的那个人。
自小,他便只会逼着她练武,逼她去做一切不想做的事,他从来不肯用父亲般温柔的眼神看她,想来,他给予的,恐怕只有冰冷的承诺和厚望罢了。
可是,史孤云不想要那些,她想要的能够触碰的,令人生温的东西。
她推开门扉,屋内,史骦白坐在书房里,见到她的样子,史骦白忽然觉得很紧张,他咳了几声,缓缓站了起来。
“来了。”
“有什么事?”
“没什么,吃饭了吗?”
“还没。”
史骦白从书房来到大厅,他低下头,说道:“父亲,想跟你好好谈谈。”
“你说吧,”
“自你母亲离世以后,我对你,确实疏于照顾,一味的逼你练武,阿云,你恨我怨我,我都能明白,往后,父亲一定不再逼你。”
“什么?”
史孤云以为这老头今日吃错了什么药,他风光半生,何时为谁低过头?
史骦白突然猛咳了几声,他呼吸声很重,明显气脉不畅。
“阿云,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拦着你,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也替我说一声抱歉,是我做错了。”
“这个……我希望你能接受。”
史骦白将面前的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块令牌,上面刻着‘长缨’二字,史孤云自然认得出那是什么,不知为何,她忽然多了几分怒气。
“你现在把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
“父亲活的太窝囊了,往后,只能靠你……”
“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称得上什么大丈夫?反不敢反,闯不敢闯?难道永远受朝廷的窝囊气?!”
史孤云一把拿过将军令,说道:“就为了你奉行的忠,你奉行的正,可是你看看,这天下忠非忠,正非正,天下需要的不是一个忠君明理的大将军,将士们需要的也不是一个一位退让的将军,你这样做,根本是在抛弃你一直以来所保护的人。”
“胡说!我是为了保护你,如果我只凭借一腔孤勇,你该怎么办,你是我的女儿,我就算忍气吞声一辈子也要护住你的性命!”
“可笑!念红缨的女儿,就算死在战场上,也绝不会龟缩不前,你明明知道引书来找你是因为什么,却对此避而不谈,你说为了庇护我,却不知早在一开始我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史骦白盯着史孤云的眼睛,他忽然愣住了,他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那是年轻时的自己,那是念红缨才会有的神态,如此桀骜,如此不服输。
他低下头,露出一丝笑容。
长缨坡的将军,不就该是这样吗?
“孤云,拿着它,带领你的将士,你想做的一切,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去抢,用马蹄去把残破的山河抚平,这一路上,会受到许多非议。”
“你所庇护的,也许有朝一日会背叛你,你所信任的,也许有一天会离你而去,推杯换盏,喧嚣热闹过后,也许会变得孤立无援,到那时,也不要忘记,你身为长缨坡将军的责任和义务。”
“那就是,守护好这片山河,守护好你的百姓,还有,守护好…自己那颗坚韧不拔的心。”
史孤云离开屋子,她抬头望向天空,这时,她的余光内出现了一个小人,她觉得有意思便来到石壁前,走近一瞧,原来是谢钺。
史孤云坐在石壁下瞧他练武,过了一会,谢钺走过来,询问她石壁上写的什么。
史孤云抬起头,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
“忽教统领从兵甫,雄主立,三军驻。持刃被
甲,功绩白丁慕。快马帐下饮玉露,却难见,
饿殊俘。
犹念当年小子故,辞家去,烽火促。为谁学
尽,十八班正武。卷革襄尸青山墓,以战止,
安餍足?”
“这是史将军亲自所作吗?”
“不错。”
谢钺看向史孤云的神态,问道:“姐姐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吗?”
史孤云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是身份变了,责任也变了。”
“那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
“变多了吧,有一天,你的身份也会变化,这一生,人的身份都在变化。”
“那我…到底是什么身份?”谢钺有些不解。
“傻小子,变来变去,人还不是自己,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在身份之后,在责任之后,你还有个自己,那是你最初的模样,也是你最重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