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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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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糟糕。尽管虎杖想要否认,但是深深的无力感仍然缓慢生长,化作蜿蜒藤蔓攫取住他的心。顺平的惶惶不安刺伤了他,好不容易压下来的自我否定感又决堤,抬起浪头拍打坚定的意志。他知道自己终会克服那些痛楚,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但也深知那过程会煎熬得如同吃下烙铁,而他罕见地,感到了害怕。
又一次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他也没办法再坦荡地面对五条悟。没有了爷爷,没有了钉崎野蔷薇,没有了伏黑惠,没有了五条悟,这次他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了。
至于宿傩……他大概也不需要自己了。
虎杖放任自己倒向楼梯间旁边的墙上,看向手臂上那道被铁丝网钩伤的口子,无奈地低吟:“啊,真痛死了。”
艳红的血液从伤口汨汨流出,带着温度和刺痛浸润了手掌的纹路以及楼梯石阶,红得一片,但是虎杖没有心思去做什么包扎,甚至连抬脚走完最后两级楼梯回家的力气也没有,他想要就这么一直坐着,等血凝结。
但是他的自暴自弃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打破了这个沉默。
虎杖不可思议地仰首望去,正看见穿着白衬衫的宿傩从自己家门后出现,不耐烦地盯着他看,“小鬼,你要死在那儿?还不进来?”
这个出乎意料的惊吓让虎杖睁大了眼睛,几乎没对宿傩抓住自己手臂并强行拖拽的行为做出任何抗议,脚步一跨就仍由他拉自己进了家里。
在灯光比较黯淡的玄关处,宿傩抱臂,上下打量着虎杖,眉间似乎郁结着躁闷烦心的情绪。
“你——”还不待虎杖说些什么,卒然从楼道传来的脚步声,以及惊鸿一瞥下熟悉的打扮让他一瞬间凉到了骨子里。他转身去追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的跟踪者,刚才门没关,他肯定看见了宿傩,如果他真的是咒灵一员,那放跑他就相当于要置顺平于死地,真人不会放任一个叛徒在眼前活着。
但是他没能跑出几步,身后的宿傩就一把按住了他,皱眉道:“你干什么?”
“放手,那个人看见了我们,他可能是咒灵的人,不能让他传出去。”
“啧,你在这儿呆着不要乱动,”没再多说什么,宿傩当机立断追了出去。
无意识地,虎杖抬手抓住自己带伤的手臂,像是要紧紧抱住自己一样,同时在心里不断骂自己的大意。该死,为什么就没再仔细点?如果顺平暴露了,甚至因此陷入麻烦,那这是你的错,全部都是你的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虎杖终于听见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声音,“喂,小鬼,你再抓紧一点那只手臂就能直接截了。”
“怎么样?”虎杖像是突然回神,愣了愣才意识到站在面前的宿傩。
宿傩没有立即回答他,刀一般锋利的眸光审视着他的无所适从,“别抖了,我说,冷静点。”
“那只老鼠就在门外,小腿骨折了跑不掉,想问什么都随便你。”
在他这么说的时候,那个跟踪者应时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虎杖一听见他上扬的尾音就立刻认出来是谁。
“组屋鞣造?”
“虎杖悠仁,你没办法收场了。”纵然痛得脸色煞白,外表粗犷的组屋鞣造仍不减嚣张,嘻嘻地嘲笑着虎杖将要大祸临头。他是跟重面春太搭档的人,同样看不惯虎杖。
面对这种糟糕至极的事态,虎杖反倒冷静了下来,“真人派你来的?”
组屋鞣造不回答,他算是将虎杖悠仁这个人的性格看得比较透,笃定他不会对自己杀人灭口。虽然也正因如此,他厌恶他的存在。
“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比较好,问是不是还有什么意义吗?现在就放了我还不晚,或许我还会帮你求个情,让你能留口气。”
“你说得没错,问了也没意义,”虎杖面无表情地扼住组屋鞣造的脖颈,自言自语道:“也不能杀了你,让你闭嘴。”
那是一种全然的森冷,失去温度的恐慌如毒蛇舔舐过神经,被强力扼住的气管开始收缩,挤压出肺部氧气,涨得满脸通红的组屋鞣造拼命挣扎起来,手指甲掐入虎杖的伤口,弄得血痂撕裂,但是虎杖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看上去如同入了魔怔,真心想要杀他。
“住、手,你这个疯狗……”组屋鞣造晕厥过去。
“够了,小鬼。”眼见组屋鞣造已经因为缺氧而翻出白眼,宿傩适时按住虎杖,淡淡重复着说:“够了。”
他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站稳之后,虎杖抬臂避开了两面宿傩的挟制,然后拨通了手机里那个不会显示出具体数字的电话号码。
“……五条老师,我这边出了点问题,任务大概不能继续下去了。对,真抱歉,都是我的疏忽所致,拜托你现在先来我接下来要说的地址一下,等见面之后我会详细说明情况的。”
挂了电话,虎杖又打给吉野顺平,在那漫长的电流声中,他的呼吸一度归于沉寂,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语气面对顺平,他一心想要为母亲复仇,结果却被自己拖累,现下惊动了真人,再要抓他把柄就更是困难,甚至连顺平也不得不离开咒灵,接受警方的保护,没办法亲手送他入狱。
在这过程中,宿傩一直保持事不关己的冷漠,拖昏迷不醒的组屋鞣造进屋后,他轻车熟路地在茶几底下找出药箱,接着拉过虎杖在身旁坐下,捋起袖子帮他上药。
“喂,顺平,是我,虎杖悠仁。我们要谈谈。”
虎杖的嗓音低哑,在深夜的寂静衬托下,温沉如月光滑过丝绒,说出的内容却冷得像冰刃,“我搞砸了,你是对的。”
“他们派了组屋鞣造来跟踪我,而他发现了我的身份。”
电话那头的吉野顺平似乎不敢置信,生生拉高了几个音调,“怎么会这样?!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组屋鞣造呢?你抓住他了吗?”
“咝!”手臂上突然传来剧痛,虎杖吃痛,瞪了宿傩一眼,他操着镊子钳入了血痂下的真皮层,在里面翻搅出一根细且短的铁丝,此时正钳住它的末端往外拔。
“我会负责帮你安排安全屋,你将作为重要的证人受到警方保护。”
“然后呢?真人不会放过我,说不定直到我死,他也不会有任何惩罚。”
“那我要怎么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誓言,怎么样才可以为她报仇?你不是信誓旦旦说没事的吗?你许诺过的,虎杖。”想到母亲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顺平忍不住怒吼,将满心冰冷的怒火全向虎杖倾泻,“我帮你,而你都做了些什么?”
说着说着,他出现哭腔,像是已经悲伤到无法忍受,母亲的冤屈,自己的仇恨,所托非人的懊悔一层层纠结,使他触之便感到痛苦,“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信你。”
虎杖声音干涩,艰难地安抚电话对面的人,“顺平……我的过错我会切实承担起来,总之你现在很危险,不知道真人是否已经盘算要对你下手,你先过来我这边,有关拿到咒灵犯罪证据的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好吗?”
“不,我不信你,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我就要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动。”藏在顺平性格中执拗的一面在这种情况下显露无遗。
在说完这一通话之后,顺平直接挂断了电话,虎杖再打过去,唯有冰冷的提示音显示他已经关机。
尝试了两次之后,虎杖又拨打猪野琢真给他留的号码,但还是没有人接,他把手机搁到茶几上,靠着沙发背出神。
碘伏的刺激性气味在空气中弥散,附在鼻腔粘膜上,浓重得似乎要蒙住人的口鼻,虎杖的眼神转落到宿傩敛眸的脸侧。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两面宿傩都无疑是一个俊美非常,并且极具男子气概的成年男性,在客厅的灯光下,他连发丝都像在发着微光,剪裁得体的白衬衫衬得他腰身挺拔。
虽然同样拥有深邃的五官,同样鼻梁笔挺,手腕弧线利落,但在细微之处与虎杖不一样,宿傩眼尾上扬的弧度更为凌厉,深藏不近人情的冷漠,笼罩周身的危险气质更让他难以捉摸,引人战栗,同时又让人忍不住跪下求他仁慈。
“你来这里做什么?”虎杖问。
宿傩不无嘲讽地回答:“这听起来更像是在质问我‘为什么要来毁了一切’,小鬼,你心里明白这不是我的问题。”
虎杖无法反驳,宿傩说的是对的,真人已经怀疑他,哪怕不是今天,组屋鞣造或者其他什么人总会找到他叛逆的证据。
“我本来希望可以再撑久一点的,至少查出点什么也好。”
“然后你就直接被那些疯子埋进水泥里。”
宿傩一向对虎杖这种心态嗤之以鼻,“你想要这样?死得真他妈轰烈。”
“不然?像你一样与黑暗为伍,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能相信吗?”虎杖的怒火不比宿傩小,“还是随随便便一走就是几年,把其他人都丢下只顾着自己的感受?”
“还是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说着说着,虎杖陷入了沉默。
宿傩轻蔑地笑起来,额边青筋显示出他心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真不得了,一开始背叛的人究竟是谁?”
闻言,虎杖如被针扎了一样感到刺痛,他敛目说道:“告诉我吧,枪的来历也好,你在计划着什么也好,只要所为正确,我都会理解的。我不想要再一个人无知无觉,只依靠你去抗下那些重担。”
“小鬼,别说自己做不到的事。”说话间,伤口已经包扎完毕,医用绷带漂亮地缠绕住那些被铁丝钩出的伤痕,连带最细微的划伤都涂上了碘伏,浸润出棕色的光泽。
在做完一切之后,宿傩俯身靠近虎杖,指尖擦过他的脸侧,比起检查伤口,更像是希望借此触摸到他,感知体温,“伤口太深了,明天要去医院打破伤风,明白吗?”
“回答我,说你明白。”
“怎么,这就感到受伤了?你可真弱。”
宿傩已经摸上他的颈部动脉,轻微用力地按压着,虎杖垂眸望着他修长的手指出神,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