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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57章 成双 ...


  •   “孙子!”

      鞭子甩出的时候,许安平听见一声急吼,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飞掠而过。

      鞭尾带起血沫,这一鞭尘埃落定,在空中滞留的只有红色飞雪和逐日凄厉的惨叫。

      在最后最紧要的关头,是追云从后面冲了上来,护在逐日身前,从左肩到右肋,一道贯穿的伤口,将她撕成两半,逐日抱着被一分而二的她,目眦欲裂。

      很难想象,一个自认为已经耄耋之年的老婆婆,一个枯瘦地像是一把稻草一样的全无内力之人,一个连人都认不特别清楚的半瞎子,是怎样在那一瞬间,一须弥,一芥子的时间里面,完成了这样距离的冲刺。

      那一刻,在无涯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的左护法,“迅疾如雷”的追云,好像从未离开过,她生是无涯海的传奇,死在焚天谷,造就另一个传奇。

      好多旧日的画面,在许安平脑子里慢慢闪回。

      那正是他最调皮的时候,父亲教他辨识草药,他不肯学,偷偷打开母亲养蛊密封的罐子,闯了祸之后,便往穆伯伯家里面跑。从回春堂后山的一条小道,可以直接通到无涯海,这是他的秘密通道。

      穆伯伯事情繁忙,他跑到这边都是和一个大姐姐玩。

      当时的无涯海地上,全是大片的竹林,大姐姐带着他,在竹林里面捉迷藏。小安平把眼睛闭上藏在一根足有两根手腕粗细的竹子后面,自以为躲藏的天衣无缝,可是每次大姐姐数完数字,睁开眼睛,便一下能提着他的后脖颈,把他给揪出来。

      等轮到他捉大姐姐的时候,大姐姐就站在他面前,一点躲藏的意思也没有。小安平还以为自己赢了,笑嘻嘻地道“我抓到你了”,可是等他伸手去够的时候,大姐姐离他一直有那么两寸的距离,他怎么抓也抓不到。

      他便把偷偷藏在身上的,母亲的蛊虫扔出来,果然她大惊失色,呆愣在当场,求他不要开玩笑,快快将这虫子从她身上拿走。

      母亲养的蛊虫是认人的,他身上常年带着圣女的香料,蛊虫认得,所以他怎么玩都没事,但若是其他人,可不敢与这小虫子抗衡,生怕自己不明不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安平没想到,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姐姐竟然怕虫子,洋洋得意的抱起两只胳膊,坐地起价道“除非你认输,你还要教我怎么捉迷藏,我还要吃冰甜瓜。”

      他提出的每个要求,姐姐都连连答应,他取下蛊虫后,大姐姐又会迅速反悔,气得小安平在原地跳脚,说她“耍赖,是天底下最无赖的流氓”。

      那时候她便告诉他“你拿姐姐没有办法,是因为姐姐比你更强。等到有一天你变得更强时,你就可以做天底下最无赖的流氓了。”

      小安平不屑一顾“我才不要做流氓。”

      就这样一来二去,他和姐姐熟络起来,知道姐姐的名字叫追云,而姐姐还会把她最隐秘的心思全部告诉他。姐姐以为他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记不住,但是早慧的小安平,已经能早早看通那些愚蠢大人一辈子也看不通透的事。

      他不仅知道穆南风伯伯和甄瑶婶婶是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他还知道无涯海里到处种满了他们两个都不喜欢的竹子,他猜他们在想念一个人。

      他还知道,他每次欺负追云姐姐,都会有一个可恶的哥哥冲过来对付他,而追云姐姐虽然表面上会护着他,视线却从不肯挪开那个哥哥身上半分,他猜这个哥哥便是追云姐姐故事里的那个主角。

      原来也曾有过那样快乐的时光啊,许安平想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向来宁静安逸的无涯海,突然喊声震天开始吗,还是父亲告诉他乖乖呆在回春堂里不要出来开始,又或者是母亲给他种下让他痛苦一生的噬心蛊开始,还是那暗无天日的三年。

      他流落在外,突然碰到了大姐姐,大姐姐没有从前的笑靥,只有不见天日的幽禁,不得违抗的命令,和鞭鞭见骨的惩罚。一片黑暗,伤口热辣的疼痛,汗和血混在一起,在身上粘稠而恶心。

      后来这个噩梦没了,他建立焚天谷,亲自设计最喜爱的清心池,那里明亮得不分日夜,是最寒凉的冰水,每天一换干净而澄澈,他终于摆脱了过去,成为天下最无赖的流氓。

      而他打败的那个人,被他关到一个地下涌泉的地洞里,那里黑暗,热辣,潮湿黏腻。

      他同时关上的还有旧时的记忆,那些快乐和美好被通通尘封,他要做天下最大的流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弱点,不敢有半时半刻的懈怠,他要变强。

      现在想想,自以为摆脱了追云控制的自己,现在走上的却是那条,她早就铺就好的道路。

      她是从什么时候产生这样的想法,便开始筹谋的呢?从见他第一面开始,甚至是甄瑶婶婶诞下双胞胎姐妹开始吗。

      又是什么力量支撑她这样一意孤行的为自己选择一条不得善终的恶人之路呢?已经死去的穆南风,还是名存实亡的右护法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不得而知,他也变成了愚蠢的,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大人。

      厚重的过往时光压在许安平身上,他忽然觉得很累,摆摆手让他们退下,甄珠留下处理现场的一片狼藉。

      “谷主,他们两个叛徒的尸体如何处置?是否要用油锅烹炸?”她问。

      “两个?”

      难怪听不到另外一个的惨叫,他这般无恶不作之人,竟然肯在黄泉路上也一路相护。

      “就扔到原来的地洞里吧。”他吩咐道,随即又摆摆手,让她也在面前消失。

      甄瑶退下,偌大的焚天谷又变得一片安静,只有一只大黑狗吐着舌头,流着口水,摇着尾巴,一路晃晃悠悠地跑过来。

      许安平忽然很想念一个人,那个把他从黄泉路上扯回来的人。

      那人说话做事都文绉绉的,像是个宁肯被天下人负尽,也不肯负天下人半分的性子,唯独对他自己的身体,从不吝惜,百般折磨,直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若是没有他从旁照顾,只怕也是走过黄泉路的人了。

      大黑狗似有所感的朝着东南的方向,嗷嗷叫了两声。

      他们坐在那里,从日落到天明。

      那个被一人一狗思念的人,确实在重走黄泉路。

      谢青云被颠地七荤八素的时候,并不知道焚天谷发生的一切,他现在喊破喉咙让陈帮主停下,陈帮主也像个聋子似地无动于衷。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要想打,自然是打不过的;要想跑,也没那么容易。只是在空中飞的久了,缩地成寸渐渐也有了感觉,他在空中时周围万物皆尽在咫尺,外间自然灵气可以源源不断的吸收,进入身体,他试着调整内息,身姿似乎更轻盈了一些。

      左右也无他事可做,他一边模仿陈帮主的动作,让自己和他同步,也好轻松一些,一边调整内息和身体的状态,七窍开闭,一呼一吸。

      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从陈帮主提着他缩地成寸,到两人共同跳跃,陈帮主觉得时机成熟,有意收敛时,已经是他带着陈帮主在缩地成寸,速度和原来相比丝毫不减。

      那只提着他脖子的手,已经变成搭在他肩膀的手。

      陈帮主拍拍他的后背,谢青云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不留意间,已经将对方帮派亲传的功夫给偷学了去。这可是武林门派的大忌,他连忙停下,在地上磕了个头给陈帮主赔罪。

      “小生并非有意偷学……”他请罪的话还未说完,嘴巴已经被一只手给捂上。

      舌尖不小心蹭到一抹咸腥,谢青云皱皱眉,上半身后仰躲开这只手。

      陈帮主抽回手,顺手抠抠鼻子,“吵死了,这是丐帮对今日之事的赔礼,你收好了。”

      谢青云想问他,能不能等他顺着地道抓了人,先把事情办好再赔礼,这么大的帮派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吗。但是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因为他现在正在弓着腰呕吐。

      本来在天上都呕干净了,下来被这么一恶心,胃都几乎要吐出来,脱力地跪在地上,余光又扫到那只大手伸了过来。

      谢青云仿佛瞬间恢复了活力,兔子一般从那魔掌下逃开。

      陈帮主拍了拍空气,那里原本是谢青云的后背,“快平身吧,太客气啦。”

      我去你大爷的,谢青云心想,怎么丐帮做点啥好事,他都感激不起来呢。

      现在已经错过最佳的追踪时间,逢春堂的医师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鲶鱼,总叫人看得见,却捉不到。不过他向来随遇而安,这个机会已经错过,其他的以后再寻便是,他现在最想的,是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一个人。

      那个人还帮他在焚天谷,单身带娃呢。

      焚天谷的山顶,一人,一狗,又多了一娃。

      事实证明,单身父亲带娃确实不太靠谱,孩子是自己跑累了爬过来的。

      缩地成寸,即便是跑马要一旬的路途,现在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许安平在山顶的寒风中,感受到一只手搭在肩上,但是他丝毫没有紧张,因为大黑狗没有叫,邢敬天没有闹。

      一股同源的温暖澄澈的内力缓缓流向身体,让这几乎成了冰雕一样的人,又重新找到人世的温暖。

      许安平不太意外这人能够做到,他总是能做到匪夷所思的事情,带来无限的惊喜。

      他回过头,二人相视一笑,比灿阳更温暖,比微风更和煦,一朵黄色的小菊花,在他们脚下粲然绽放。

      人在笑,狗在闹,今生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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