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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幽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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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燕王府后门缓缓驶走一辆普通至极的马车。
驾车的马夫听着车厢里偶尔传出来压抑的咳嗽声,眼睛里一闪而过不忍。
青绿道:“郎君……”
他手里端着一杯水,崔知雪接过喝了,又低下头咳了咳,方觉梗在胸口的气闷散了。
抬眼见青绿耸拉着脸,不由好笑道:“好不容易出来,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青绿忿忿道:“郎君还没走呢,燕王就把院子迫不及待让了出去,我呸!”
只要想起今早段安矜持傲气的样子青绿就犯呕。
燕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家郎君出生入死,求的第一个恩典就是远离那些谋士自己单独劈个院子。如今院子也被燕王拱手送了出去。
崔知雪道:“段安是凌空前辈亲口赞誉的天才。用间破院子换段安做谋士可谓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若是燕王,我也会做。”
青绿仔细一想也是,难怪燕王今天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
崔知雪看他脸色好转便知他脑瓜转了过来。一根手指半掀开帘子,崔知雪漆黑的眼珠往外瞥。
他太久没出来,也没见过早上长安如此热闹,商街小贩支起摊子,蒸气升腾,香味四溢。
车马并不快,混在人群中很快出了城门。
城郊树林中,马夫停下车,抬手敲了敲车壁说道:“崔公子,到了。”
话音刚落,青绿掀开帘子钻出来跳下车。
然后旋身去扶一身素衣裹着单薄身躯的男人。
崔知雪摇了摇头,自己踩着踏凳下来。
“李伯,有劳。”
李伯“哎”了声,叹息道:“燕王还在等着我回去复命,崔公子多加保重。”
崔知雪颔首。
李伯便架着马车折身走了。
阳光从枝叶末梢细碎落下来,晃的露水晶莹剔透。
不远处林中有两匹马——是燕王命人准备的。
崔知雪这番出来重入江湖,只带了青绿一人。
二人翻身上马,崔知雪嗅着林间清冽的空气,眉眼难得舒展,瘦削的脸庞依旧苍白却有了几分生气,打马而过颇有少年时意气风发光风霁月的意味。
“驾!”一声清喝,马蹄带着灰尘扬起渐迷了来时路。
与此同时,东宫。
今日没有朝会,太子醒的略晚,由宋承徽服侍起身时眼线已经在书房里等着。
“殿下。”宋承徽娇声开口,“妾吩咐厨房备了梨子水冰着,殿下午膳的时候可用?”
太子道:“不必麻烦,午膳我在蒹葭阁用。”
宋承徽顿了下,随即面色不变地说道:“是。”
太子理了理玉佩,说了句不用送,挑起帘子出去。
他一走,婢女迟疑地上前唤道:“承徽。”
“可要传早膳?”
宋承徽望门口一眼,撇嘴甩了甩袖子,说道:“传。”
书房——
太子坐在桌案后,手里捏着一张雪白的宣纸,视线快速扫过,抬头问道:“确定不是燕王的人拿走了宝物?”
兰苕色衣袍的郎君说道:“崔知雪奉燕王命,已经出了长安。”
太子反复把崔知雪三个字在舌尖滚了几圈。宣纸落在实木桌案上,太子冷笑道:“崔知雪倒是燕王的好狗!”
江湖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何时起自诩正派就会显少和朝廷有关系。
崔知雪未入燕王幕僚时,是长风山弟子,后来随燕王淌进朝廷浑水里数十年,如今只能算半个江湖人。
而长风山在崔知雪离开后,有个弟子杀了掌门自立为主,长风山虽然就此隐世,但那弟子却成了江湖中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叫施寻青。
“他俩同出长风山也算师承一处,不如让旧人叙叙旧。”郎君笑着,弯起的眼眸藏着料峭寒意。
听见郎君提起施寻青,太子眼眸闪了闪,思索片刻说道:“也好,你去办,孤亲自见他。”
“另外……你在多寻寻江湖中人。宝物一事稳妥为重。”
郎君拱手道:“是。”
……
送走眼线,太子盯着大理寺呈上来有关王甫适的案件深觉头疼。
王甫适拿到宝物的消息虽没透露出来,但多少双眼睛暗地盯着他。现在唯一有头绪的就是大理寺在王甫适身边找到的那枚银珠子,一股奇香,可以断定是南疆女郎佩戴身上的蛊珠。
只是在这之前,得找个替死鬼,好在圣人吩咐的这几日交差。
“殿下,崔良娣来了。”东宫侍卫在门外禀道。
“进来吧。”
书房门扇开合,水蓝罗裙的貌美女人出现在太子视线中。
女人面若秋月,眼似桃花,腹部隆起一个弧度,更衬得她眉眼温和,气度柔善。
崔月歌轻声唤:“殿下。”
太子道:“太医不是说你要静养吗?有什么事派人知会一声,孤就过去了,何必你走这一趟。”
崔月歌笑道:“不碍事,整日躺着骨头都懒了。月歌来,是想求殿下一个恩典。”
太子扶着崔月歌坐下,说道:“什么恩典?”
崔月歌道:“许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妾近日格外想吃阿娘做的酥酪。所以,妾想召阿娘进东宫陪妾几日……”
太子一顿,皱眉。
“或是让妾回家小住几天。”崔月歌说着眼眶红了,“妾阿爹阿娘只有妾一个孩子……”
她怀孕后格外爱哭,美人垂泪总是惹人心疼的。
太子无奈道:“月歌莫哭,只是崔夫人住进东宫不合规矩。不过孤答应你,等你胎像安稳了就可每日传她进宫。”
“当真?”
“孤何时骗过你?”
崔月歌破涕而笑,心情也跟着拨云见日,起身告退。
幽城。
夜如沉水,繁星点缀。廊坊挑杆高高悬起灯笼,倒映在湖面波光粼粼。
郎君女郎把臂同游,也有配着长剑下山的江湖子弟闲逛。
清秀少年穿梭在他们其中,并不显眼。令人侧目的是他焦急地神色,嘴里不停喊着“郎君。”
一看便知是和他家郎君走丢了。
忽然,暗处窜出一只手,拉扯着青绿衣角往巷子里拽。
“啊!”
“是我。”崔知雪松开手,笑出声。
青绿瞪大眼睛,捂着胸脯回头:“郎君!你吓死我了!”
他注意到崔知雪空荡荡的腰间不知何时挂上一个酒葫芦。
“郎君!你身体还没好呢!”
崔知雪道:“你不懂,江湖的酒治百病,任你是病弱还是起不来身,喝上一口就好了。”
青绿撇嘴,对他胡诌的话表示不置可否。
崔知雪笑道:“走,郎君带你玩去。”
他们快马疾行,黄昏时到的幽城。这里临近江陵,吸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异域风俗和江湖习气,没有宵禁,灯火长明。
青绿还没看见过这般热闹的夜景。他被崔知雪捡回燕王府的时候六七岁,对之前的记忆不甚清楚,进了燕王府后崔知雪常年在外替燕王办事,很少回来,而他一介仆婢不能擅自离开王府。只能在上元节那天看着仿佛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烟花。
后来崔知雪病重濒死,此后落了病根养在院中,青绿要照顾他,也出不去。
“——好漂亮的灯。”青绿站在一个摊贩前目不转睛。
贩主笑道:“小郎君眼光真好,这是琉璃灯,灯壁上一晃就有活灵活现的画。您看看?”
青绿接过巴掌大的灯对着眼前一晃,崔知雪白皙的侧脸映现桃花枝梢的光影。
贩主道:“琉璃灯又叫桃花灯,坊间说桃花映到谁的脸,谁就会有命定良人出现。”
青绿笑道:“这么神奇?”他当个玩笑听,并不相信。
崔知雪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钱,说道:“喜欢就拿着。”
青绿眼睛发亮:“谢谢郎君!”
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崔知雪揉揉他的脑袋,道:“前边还有家山药糕铺子,吃吗?”
青绿重重“嗯”了一声,两人顺着人流往前走。
忽然,崔知雪停下脚步,眸光清冷地往旁边一瞥,极其快速地抓住一只瘦的只剩骨头的胳膊。
小乞丐浑身一抖,钱袋子也不要了,使劲甩开钳住自己的手掌,一溜烟钻进人潮里,消失不见。
“嘿——这小贼!郎君没事吧?”
崔知雪若有所思地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一眼,说道:“无事,走吧。”
那小乞丐瞅着不过七八岁,瘦骨嶙峋。崔知雪方才竟在他胳膊上摸到凸起的疤痕和针眼。
卖山药糕的铺子前升起蒸腾雾气,贩主见两人容貌非俗不免多看了几眼,崔知雪神色冷淡,眉眼还透着几分病弱气,相比之下青绿模样清秀,眼神里还流露出单纯。
“小郎君今岁几何?”摊主问道。
青绿盯着雪白的糕点放进蒸笼,抬头道:“十四。”
摊主笑:“和我弟弟差不多,他今岁十三。”
“小时候给他算命,算命的说他能当大官!等他当大官,我也就享福了。”
摊主乐呵呵说完,觑了一眼崔知雪,小声问道:“这是你兄长?”
青绿连忙摇头,说道:“不是,他是我……”
“啊!!”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惨叫,随即凄厉的声音此起彼伏划破长夜,争先恐后的散开。
崔知雪拉上还没反应过来的青绿旋身拐进一家客栈。
小二上前,自然无比地锁上门,一气呵成:“爷?”
崔知雪道:“两间上房。”
“唉。”小二忙不迭地躬身领他们上去。
崔知雪状似无意地问:“方才外面发生什么了?”
小二道:“这几个月常有的事,南疆千窟门追杀弟子,误杀的人也有六七个了。”
崔知雪脚步一顿:“官府不管?”
“江湖人,来无影去无踪,怎么管?”小二叹气,脚下站停。
“爷,到了。”
两间天字号房各挂着一块菱形牌子,崔知雪颔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