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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我的朋友们好鲁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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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聚会的两个月后接到萧司延的电话的。这一天,他本该出现在我们一起从小到大的城市里,然后在他的行李箱里给我带来了好吃的牦牛肉干。
而不是通过电话要我去安抚他的爸妈,告诉我他打算长驻新疆。
“你和他们说了没有?”
“谁?”
“秋韵她们。”“没有。”
我咬住了唇,两指夹着黑色圆珠笔晃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要知道就在这个时间里,写字楼上的万里高空不知已经飞过了多少架航班,又有多少架即将降落在祖国的西北、神秘的新疆。
“那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孩子们吵闹的声音,很久之后才听到萧司延的声音——“暂时不回去,过几个月吧,等这边安定了先。”
我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想等几个月自己已经上手了、爸妈也接受了再回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但其实他并不需要给任何人交待,因为生命是她自己的;只是如果他还想要亲情和我们的友情的话,他必须给大家一个交待。人就是这么产生羁绊和感情的。
“行!”我整理了下文件,“我去和叔叔阿姨说。”
萧司延算是我的竹马。我们一起长大,上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我们对彼此的生命参与度可以说是极高的。还记得大学的第一场支教就是他跟着我去的。
玉面少年郎站在整洁但老旧的讲台上,温柔地跟孩子们讲解卫生知识,而台下是一群闹哄哄、激动的孩子们。
我们一起站在多媒体室外的走廊上,听一个人带三个年级的中年女老师讲诉多媒体的历史。那是一场明星的“公益活动”,好好地拍了照、捐赠了日用品和三十台电脑,然后铺天盖地地告诉自己的粉丝自己捐了几十万,然后再由粉丝传播出去。
“我从教这么久,只见过两个女明星不把公益做成招商的牌坊,虽然捐的东西价值不高,几万,但每次都是悄悄地,遇上这样的我们会安心得多。”女教师顿了顿,然后腼腆笑开,“不过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说这些的,有人捐我们就很开心了,对于他们来说或许轻于鸿毛但是对我们来说确实改善很多。所以该配合配合嘛。”
女老师说完,摸了下鼻子转身走了。
我们一高一矮看着这位穿着朴素简单的老师的背影,一起沉默了很久。怎么会没有资格呢?她们才是真正的为众人抱薪者,她们奉献着、做着超出一般社会义务的事,她们应该得到真正的尊重和敬爱,自然也有资格点评这些事。而我们这些做不到的人应该为她们保全这份权利才是。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临走前,与我相识十九年的玉面少年郎带着孩子们打了那日最后一场篮球,少年往常在球场上矫健的身姿变得踉跄缓慢,嘴边笑意却比从前更闪耀明显。
孩子问我们还会过来吗,我指着学校的方向说姐姐就在那里上学、你可以去找我,萧司延却给出了肯定回答并在事后积极践诺。
原来,少时听到的砰的一声,真的在数年后正中了成熟了的少年的眉心。原来,一切有迹可循,命运早在默默安排。
下班,我在小区门口买了一盒阳光玫瑰和几个苹果,敲开了萧司延家的门。
一开门就直面了阿姨红肿的眼睛。
她硬撑着体面,拉着我往屋里走,沙哑着声音:“如意,你的拖鞋在鞋柜第三层,我给你前几天就洗好了的。”
我站在玄关,心疼地看着她,轻轻唤了一声“阿姨”。她便瞬间泪水决堤。
我急忙将水果放在鞋柜上,将人扶到了沙发上。
“如意啊,我养了他二十年啊,他现在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还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们想随时去看他都看不了,阿姨的心都碎了,你知道吗?”阿姨捶打着胸口,我生怕她心梗,手不停地为她顺气。
“阿姨,阿姨,”我喊道,“现在交通这么方便,萧司延一有假期就可以飞回来看你们的,距离啊不是问题。你不要担心这个。”
“是啊!”突然提高的声量把我吓了一跳。
“交通这么方便,这么重大的事情他都不先回来和我们商量一下!你说你有个性,你长大了,那起码回来提前当面告知下我们啊!”阿姨越说越激动,“你不知道,前天他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不会来的时候,我和他爸刚从医院回来……”
我一边脑子留给了阿姨,听她诉苦,一边脑子不免惊叹阿姨的逻辑——原来交通方便这个还可以成为父母反对远行的理由啊,少见、少见。
阿姨大概哭了半个小时才安静下来,我和阿姨站在统一战线上好好将萧司延从头骂到脚,将小时候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了,也确实有点对不起萧司延。
“如意,你谈对象了吗?”
“啊??”这话题是不是转得太快了。
“没有的话,阿姨手上刚好有个小伙子,很不错的呢,公家单位、福利待遇都好,性格也好,长得也漂亮。”
“漂,”我嘴顿了顿,将话咽了回去,“我现在不打算找男朋友,阿姨。”
“你看!你们这群小孩子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了,一个个的都不拍拖结婚!萧司延也是!每次我说给他介绍女朋友,他就东扯西扯,蒙混过关,打着游戏都能说困了。还有你们那个朋友,秋…就是那个小姑娘,怎么会喜欢一个女孩子呢?是不是有什么病啊?她爸妈有没有带她去医院看看?唉,萧司延不会到时候给我带个套马的汉子回来吧?!!……”
“阿姨,不会的不会的,而且秋韵也没生病,你这都是听谁讲的。”
“大家都这么讲的。”
“都这么讲不一定是对的嘛!阿姨,要我陪你去散步吗今晚。”
“好嘞,可以可以,吃完饭叫我。”
虽然说诸多观点没有达成一致,萧司延交给的任务也只能算完成了一半,不过这番谈话好歹让阿姨没那么生气了。只要不生气,接纳就是指日可待,毕竟也算是支援祖国边疆事业,是件大好事。
我笑着和阿姨再见,转身扎回了家里。
老爸听说了萧司延的事情,立刻将他那张吃饭时都无法从报纸上挪开的脸严肃地看向了我,下了死命令:“为了工作远行可以,为了爱情我打断你的腿。”
我窝着沙发上吃雪糕,小鸡啄米点头:“知道,知道。我这你还不清楚吗?母胎solo二十年。”
妈妈吐出瓜子皮,目光从电视剧屏幕上轻飘飘落到我身上,如鬼魂般念了一句:“原来小姐你知道啊——”
我意识到话题朝着我最不希望的方向走了,立刻转移话题,穿拖鞋跑路:“我和秋韵还约了视频,走了走了。”
爸妈没有反对,只是用幽怨的目光伴随了我一路。
今天大家都忙,秋韵更是和她的对象干柴烈火、享受生命、出国旅游去了,我只好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打上几句游戏。
结果连跪几把,又想到萧司延可能一辈子都要待在新疆了,瞬间没了吃喝玩乐的兴致。
我当然是为他高兴的,也是全力支持的,因为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我相信他能对自己负责。正在我差点陷入情绪怪圈时,素素的消息将我的情绪扯回了正轨。
她又在吐槽她的奇葩家长了。
奇葩家长将她挂到了社交平台上,因为课后托管费的问题。家长自己签署了通知书要求参与,交了钱,现在想退钱,问素素能退钱吗,素素回答不能,于是家长就将她挂在了某知名平台上,并说:老师为什么要直接说不能,她为什么不让我先去学校问?现在公办老师都这样了吗?
这一番发言看得我这一个局外人都要血压飙升。一向温和的素素连发N条语音在群里,一听就是气到不行了。
我还记得素素上一次这么生气还是在南宁的时候,家长们胡搅蛮缠、孩子不乖又不听话又不让老师管又要老师帮孩子提高成绩。后来素素忍不了了,就直接跑到了上海。
素素做这个决定只用了两天。第一天跟我说想来我的城市,在我的提醒下她更意向上海,因为那里还有她的亲戚,结果第二天晚上就给我们发信息说买了下一天去上海的票。第三天一大早,自己提着行李箱坐着绿皮火车就去了上海。去上海的第一个星期就找到了工作。
超级勇敢。
效率超高。
这样想想,突然发现我的朋友们都是非常莽撞但勇敢的人。秋韵和莺子实习就去了深圳这个高强度、节奏快的中国硅谷,两人还不能住在一起,需要自己面对全然陌生的城市;秦牧敢为人先,在艺术教育还不被平等正式的年代,初二就开始认真地走艺术道路;秦天毕业就一头扎进大厂里,哪怕事先知道了大厂的氛围很严肃、人际关系很微妙、总体来说会很辛苦;萧司延毕业第一年进行了穷游式的海上旅行,面对过危险的百慕大三角。
每个决定都是一拍脑门就决定了,然后不管不顾地硬着头皮往前冲。
我的朋友们,勇敢又热烈。
观察目前的情况,他们也依旧是多年前的少年。
那我呢?
手机从掌心滑落,我唉地一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门口传来敲门声和转动门把手的声音,随后就是妈妈温柔的呼唤:“小如意,来吃车厘子!”
我猛地抬起头,呼吸又变得畅通起来,空气也变得新鲜。我站起来,跳下床:“走走走,你啥时候买的啊??”
“如意!”
榕树下,秋韵穿着校服牵着莺子的手朝我挥手并大喊我的名字,然后见我走得慢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秋韵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在住在夕阳余晖的操场栏杆倒影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滴溜溜转,认真道:“我想了想,其实你可以不做勇敢的人啊。反正我和莺子都会喜欢的。”
莺子走在我的右边,嗯了一声:“对啊。”
这一年,我们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