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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弃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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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很久不接族里的任务了,更何况我如今身陷囹圄......二叔,我便是有心,也无力。”
风酒恹恹的在枯草上坐着,隔着牢房栅栏一脸为难的看着门外那衣着华贵的中年人。
这是他二叔,名唤风桑桁。
扶风城以红为贵,风桑桁所穿的绛红,是这城中仅次于家主才能穿的正红,而跟在他身后的风子烟所穿则是三代里最艳丽的绯色。
不同于风桑桁对风酒的审视,风子烟只是低垂着头,牢房里并没有灯,只有栅栏外的岩壁上凿出些许石镫,里面盛着泉先尾炼出来的灯油。
那灯长明不灭,牢里的人需借着这隐隐绰绰的光才能勉强视物。
逆着光,他其实看不清他这位二叔此刻是以何种眼神在看他,不过声音倒是一如往昔的威严,透漏着不容置喙的压迫。
“你杀了你四哥,虽然风家以强为尊,即便是兄弟姐妹,也无不可杀,但那毕竟不是在角斗场,小九,你私下寻衅杀兄,总该给家里一个交代。”
最后这句,倒是带了些长辈的关切和无奈。
风酒已经被关了很久了,水牢里辩不清黑夜白天,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身上的蓝色家袍又脏又皱,下摆长早已爬满了水虱,这证明他已经坐着不动很久了。
现在的一代大家长,是他爷爷风锦城,二代本应该以他爹为首,但他爹十几年前在一次狩妖的任务里意外身故,便由他二叔顶上了,三代里只有他的胞姐,也就是现在在牢门外的风子烟能穿与红最接近的绯色。
其他子嗣则按完成任务的数量依次划分家袍颜色,绯橙黄绿青蓝紫。
风酒倒数第二,下头还有个自娘胎里出生就身体就不太健全的十一弟。
简而言之,他比残废强点儿,但也着实强的有限。
“我说过很多次了,是四哥他约我去的后山,是他先动的手,也是他......”
“所以你就气不过,把他杀了?”
风酒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突毫无征兆的从地上猛然窜起,却又因盘坐太久,双腿酸麻到一时无难以支撑他的身子,随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他甚至来不及闷哼一声,就匍匐着爬到牢门前,将手从栅栏地缝隙间伸出来,死命拉住风桑桁的衣服下摆。
他仰起头目呲欲裂,几乎开始声嘶力竭的控诉,嗓音因激动而不停的颤抖着,嘶吼的回声在水牢里来回游荡。
“我没杀他,我再说一次我没杀他,我有几分能耐你们不知道吗?!我又能杀的了谁?!他自觉他的心上人喜欢我,便捻酸吃醋的挑处处欺辱挑衅,我之所以肯去后山,是想与他解释的,但还不等说清就被他打晕了!”
说到后面,几乎带着哭腔。
“醒过来的时候,他就远远的躺在那儿,我还没来得及上前看清楚,你们就来了,我知道他死了这件事甚至都不比你们快!我没杀他,我没有杀!”
风桑桁没有动,任由他就这般扯着,直到他精疲力尽的自己将手放开,从始至终连低头看他一眼也无。
“子烟,他是你亲弟弟,你劝劝他。”
“是。”
沉稳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后,风子烟才蹲下身来,替风酒理了理凌乱不堪的头发。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具有某种催眠的效果一样让风酒濒临崩溃的精神暂时得到平静。
“小九,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睡吧......睡吧......”
风酒太累了,他在风家的日子一直以来都并不好过,进了水牢后虽然没有受刑,但因为生来胆小也已经吓的吃不下睡不着了。
所有人其实都不信他能杀人,也不信他敢杀人,可事实仿佛并不重要。
只要他被扣上罪名,他就不得不戴罪立功,他就必须去接家里给他的任务,而这一趟必然有去无回。
只要他死了,他爹留下的钱财产业就会落在他姐姐这唯一的子嗣身上。
而风子烟,向来是对爷爷和二叔言听计从。
“不要再回来了,如果你有机会逃离这里的话,就再也不要回来。”
再醒来时,风酒已然身处水牢之外。
他有些不敢相信,慌乱的想要推开车门冲出去,却被迎面而来的疾风猝不及防重新推回车内,手忙脚乱的扑腾了许久,最后还是屏住呼吸硬着头皮才将车门重新拉上才得已畅快的呼吸。
“九公子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不然以你的能耐,万一摔下去,可是会尸骨无存。”
明明是劝诫的话,可配上冷漠的语气,听上去却分外嘲讽,这声音风酒认得,是风子烟猎妖队里最出色的猎妖手钩吻。
他看不上风酒,因为风酒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没一身好本事。
更因为风酒这个废物只要活着,就无时无刻不在拖累风子烟。
风酒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推开车窗数了数此行驳马车队中驳的数量,云海翻涌间白色的驳几乎完全隐匿,他只能从时隐时现的独角和黑尾来勉强判断出大概有八只驳马。
八只的话,任务难度应该在中等,钩吻带队说明这次出动的是风子烟的猎妖队,如此看来,几乎等于没难度。
驳马不同于普通的飞马,它们本就善战善飞,更是可食豺狼虎豹,只是这次的目的地却在三神山,山中丛林密布,仙树众多,八匹驳马想要同时并驾着陆的话,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在即将驶入三神山界内时,风酒感到车身明显颠簸一下,似是有人落在了车顶上,随后传来两下重重的敲门声。
“九公子,你是想在这儿等着,还是随我一同进去。”
钩吻打心眼儿里不想带着他,也看不上他,但又拗不过风家其他家长的命令,只好礼貌的问上这么一句。
其实他巴不得风酒一口回绝,当然以风酒的胆量,他也绝对会一口回绝。
“我随你一起去。”
车门,猝不及防的从里面打开,钩吻本来都已经转身欲走了,被这一声动静吓的歪了歪身子,险些从半空中掉下去,堪堪抓住车栏才稳住身子。
钩吻拧眉看了看风酒,偏过头不屑的嗤笑一声,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车辇旁拴着的驳马。
“那就请九公子自己上去吧,你可要小心些,这是三小姐的战驳,性子可不太好。”
驳马车队并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中腾云停驻。
风子烟的驳马向来不拉车辇,只随行在车旁,以供作战时换乘,这匹驳唤作飒影,比寻常的驳马要高大一倍。
它的白也非普通的白,而是通体珠光,在阳光下五彩莹润,鬃毛和尾巴状若祥云,头顶的角银光泛泛,螺旋处红纹如流火。
风酒有些生怯,壮着胆子从车里走出来,却不知该如何上去,飒影听到响动后退两步,凑到他头顶闻了闻,确认气味熟悉后,竟屈膝半跪下来,任由他扯着马鬃爬了上去,全然没有半点儿脾气暴躁的样儿。
钩吻眉头皱的更紧,却没再多少什么,随意解了一匹驳马的车套飞身跨上,跟在飒影身后向三神山里飞去。
“这次的任务很简单,九公子只需要将大的引走,后面的事交由我处理。”
风酒俯爬在飒影身上,眼都不敢睁,整张脸吓的苍白一片:“我们此行......要抓幼崽?”
“嗯,老顾客了,之前买的蛋并没有如期孵化,所以这次雇主要破了壳的幼鸟。”
三神山浮于海上,这次他们欲落地的地方是主山,听说以前此山乃是仙人们的居所。
仙族背后生翼,可于山林间自由穿行,后来天界易主,身为鸟族的天帝身死道消后,这山上的仙族也就不知所踪了,只留下漫山的仙树仙草以及未开灵智的灵鸟异兽。
可惜寻常的人族并不能突破神山的保护屏障,只有些命格奇特的凡人和神民妖灵才能进入其中。
飒影在山上空踏云盘旋,寻到一大片空旷之处才俯冲向下,稳稳地落在地上后却没再度屈膝,看样子并不打算放风酒下来。
它的身体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在缩水,直到与普通马匹大小无异后才停了下来,随后抬起前蹄摇头晃脑的抖抖鬃毛。
风酒手攥的太紧,又薅的太久,手心的汗把它原本飘逸的马鬃都薅打绺儿了。
“要抓的是什么幼鸟?”
“是鬼车。”
他猛地坐直身子,转头看向钩吻,钩吻却并没有给他任何一个眼神,而是警惕的四处环顾着周围的情况。
虽然驳马有止战的能力,凡是它出现的地方,周围的生灵都会平和下来。
可即便如此,也绝不能轻易掉以轻心,毕竟这附加功效只对凡人和未开灵智的兽有效,遇到大妖,就没什么用了。
风酒咽了咽口水,慢慢的又把身子伏了下来,他虽然修为能力不行,但好在博览风家的藏书,深知这种九头妖鸟的可怕。
它会吸人的魂魄,而且鸟的行动很是迅速,驳马根本跑不过它,就算是飒影这种数一数二的驳马也不行。
“......要不你去吸引大的,换我去抓小的呢?”
钩吻再一次嗤笑出声,他其实很想忍一忍,毕竟这是他主子的亲弟弟,打狗还要看主人,飒影这一点不就做的很好么?
但是没办法,忍不住,根本忍不住。
“我带了苍家的引雷符,届时必会下雨,鬼车这种火鸟在雨中行动能力和法术都会大打折扣,但飒影却是要腾云而飞的,所以它追又追不上你,你只管闭着眼睛跑就是了。”
听到这儿,风酒的心安了一些,但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可控,他的心有些安的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