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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算好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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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问什么?”
蒋锋声紧张的扣住手,脸上的肌肉硬邦邦的发僵,企图表现得正常,将警惕的神情围得密不透风。
警察没有戳穿他的异样,老警察拿出本笔和录音笔,抬头看了一眼在副驾驶位扭过身来的年轻警察,示意他先开口。年轻警察会意,他年轻些,更直接些,这也是为他未来的警察生涯积累经验。
“请问蒋同学你最后见到施青是什么时候?”
“六月……就高考那两天。”
“是八号吧。”
蒋锋声点头,手指掐住倒刺,不小心撕出一点血。蒋锋声掐住手指紧捏,指腹盖住血液,他不自然的扭头向窗外看了一眼。
楼下的门市里的邻居好奇打量着警车里的人,但不多看,扫两眼就瞥回去了。
蒋锋声收回头,看向手,移开手指。那一点血已经止住了,停留在指甲边缘,他剃掉,仍剩下一点抹不掉的血痂碎屑。
“那我们再准确一点,是在八号下午吧。”
“没有。”
蒋锋声马上摇了摇头,显得他异常果断。
“我那天早上之后就没看见施青了,我骑自行车送他去考场。考完,我就自己一个人走了。我到现在还没见过施青。”
“你确定?”
“……我确定,我考完就走了。”
“那蒋同学,八号上午考完试,请问你送他去考场,为什么又不送他回去?”
“他不想坐。”
“你们两个人是闹掰了吗?但是根据学校门口的监控,你们两个是一起出校门,施青同学坐上你的自行车后座。你为什么要撒谎呢,蒋同学?施青到底做了什么事,你应该很清楚吧。”
蒋锋声保持缄默,手握在一起,手背青筋浮脉,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年轻警察看了一眼老警察,老警察停下笔,将本子交递给前排,他咳了咳,没跟蒋锋声再玩些捉迷藏游戏,他直截了当的将八号之后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复述给了蒋锋声。
施青住在离蒋锋声不远的地方,就前面一条街,大概两站公交的距离。
在高考这两天,政府禁止广场舞夜间扰民,没有广场舞可跳的王大婶在下午稍微凉快了一些后和姐妹出去走路。但是走了半个小时就回了家,那个时候天还没有黑,她上楼的时候看见六楼有一户的门正巧开着。
她家在最高的第七层,一层三户人,一户已经搬走,另外一户人家外出打工,只剩下王大婶和她老公居住在老楼里,外孙女有时候过来玩。她在这栋楼居住了十多年,这栋房是在大概02年完成建工,上下邻居都有交情。楼下四楼的张某正是她的好姐妹,王大婶清楚的知道这栋楼的详情,只是六楼她不大熟。
六楼她只认识对门那户,而那扇半开的门里,她之前听说过这家的事。
女人生小孩难产死了,男人酗酒,脾气很不好。后来孩子大了点,找了个二婚媳妇,结果这男人把人打走了。现在也不知道那后嫁进来的去了哪里。男人出去打工,只留下那个孩子在念高中,不常回来。
但门突然开着,王大婶是以为这户男人回来,无意经过,突然嗅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不太像鸡血。她往门缝里瞥了一眼,满地猩红,从那一侧狭窄的门缝里踩出来两个不太明显又显眼的红色脚印。
王大婶惊惧的不敢动,到底是活了几十年胆子大,伸手拉开了门。
腥臭的粪便带着浓厚的血腥气以及满屋的酒冲出来,场面血腥,门正对的饭厅,椅子倾斜,压着碎烂玻璃瓶。绿色的玻璃渣混进血泊里,一个壮年男人躺在地上,死不瞑目,开肠破肚。巨大的伤口在腰侧,软绵的粉色脏器本该柔软的泡在血液里,但现在从腰边狰狞的血红肉层里吊出来半截,白粉的肠子带着黄色的脂肪团没有蠕动,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王大婶捂住嘴,控制不住的干呕起来,她立马飞奔上楼拨打了110。她的老伴去钓鱼了要到晚上七八点才会回来,七楼只有她一户,六楼同样也都是外出打工的人,除了她,没人能及时发现现场。
警察飞速赶到现场,王大婶在警察面前老泪纵横,显然是被吓得不行。老警察安抚住群众,开始着手调查,从死者身份入手。发现数据库有指纹,曾经因为酗酒滋事,坐了几年牢。
现在死在家中。
死者人际关系复杂,除了喝酒的狐朋狗友,还有牌桌上的赌友。但家庭关系单薄,母亲已逝,年迈的父亲在老家务农维持生计。只剩下一个儿子,据说他对自己的儿子并不好,经常让自己的儿子去娘家敲诈勒索。
从施青的外婆口中得知这孩子非常可怜,被父亲家暴,小时候都是她在接济施青,让他度过不幸的童年。
这样的一个坐过牢的赌徒酒鬼死于非命,警察们第一想法都是从死者的经济状况入手,但是排查多次。得知死者在一年前去广东务工,在那边结识了一位大哥,关系不错,有了点小钱。
这次回乡,据死者在广东的同伴说,是为了儿子的高考。
警方开始从施青着手调查,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
死者的儿子,施青,失踪了。
走访学校,得知施青平时的生活轨迹,而在高考这两天,他一直都和一个名字叫做蒋锋声的男孩共同抵达考场,一直到八号下午,最后一场考试。施青缺考,考场老师再三确认了名字和照片,认定那个男孩就是施青。
前面三场考试都来了,唯独下午这场没有来,他还和同场老师讨论了,以为这孩子是前三场考差了心理素质不行,就不来了。
警方认为这案件充满谜团,根据法医的尸检,死者存在两处致命伤。
一处是腰上的大口,是用碎玻璃瓶捅进去然后剜下来的切口,他们也确实在现场找到了那只瓶子,上面有指纹,在提取后,经过搜查。正巧的是,高考录指纹的政策从13年开始,今年是14年,录指纹的时间大概是十到十一月份。
警方在经过对比后,发现玻璃瓶上的指纹是死者儿子施青的。这令警察们都非常震惊,到底是走到哪一步,才会出现子杀父这样的人间惨案。
第二处的致命伤在后脑勺,应该是一根金属棍状物击打造成,力道非常之狠。死者后脑颅骨是最硬的一块,却凹陷下去,是导致死者死亡的主要原因。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相关的物品,在走现场后,发现了若干痕迹。
丢在床底下的发黄婚纱照,只有儿子百日照片的老相册,可以说除却部分衣物,整处房子没有施青的生活痕迹,可以想象这对父子的关系寡淡到何种地步。
整个案子已经明了,唯一的疑点留在死者的儿子身上,到底是施父做何暴行,才会让一直忍辱负重的儿子怒起杀手。
但令人惋惜的是,警方在寻找施青的踪迹上遇到了非常的大困难。
首先,这是2014年的小县城,科技尚未有十年后发达。大街小巷除去主要干道,都还没有安装监控,尤其是死者所居住的老楼,设施简陋,甚至入户口只是一条小巷。那一片居住的人不多,基本上都外出打工,门市关闭,偶尔开着的是几家五金店。
不过在排查道路监控后,他们发现在八号下午,在那个名字叫做蒋锋声的男孩将施青送回去之后。施青大概在下午三点三十七出现在大路上,行踪可疑,根据那天的路人说,这个穿校服的瘦弱孩子身上有一大滩血迹。
在他离开大道监控后,拐去的方向是那个姓蒋同学的家。
根据他们调查,蒋锋声的父母离婚,父亲另成家庭,母亲外嫁出省,那处房子是蒋锋声外婆留给外孙的遗产。
在施青拐进小路后,在七点后又出现在大路上,他换了一身衣服,在一次转角后。施青进入监控视角,进入闹市区,那边是小县城最大的菜市场,人流嘈杂。
在这一次监控录像后,警方再也没找到任何有关于施青的痕迹,简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么,施青究竟去了哪里?
警方认为疑点应该留在那个叫做蒋锋声的男孩身上,根据学校调查所得,他们两人在同寝后形影不离,关系好得过分,是彼此最亲密的朋友。
最亲密的朋友,有时候是秘密的深渊。
蒋锋声沉默的听完老警察的案件描述,手反复的撕裂刚刚的伤口,血液重新活动起来。车里开着空调,风口的声音嗡嗡的,却让人感到一种致命的燥热,仿佛所有个夏天令人厌恶的温度都聚集在四面玻璃窗里。
“蒋同学,我们希望你能交代事实,对我们来说,更是对你最好的朋友来说。”
“施青到底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蒋锋声低紧了头,作着最后的拼死挣扎,负隅顽抗的为朋友保守最后的秘密。
老警察叹了一口气,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眼神锋利的刺向蒋锋声。
“那么在八号下午的五点到七点之间,你在哪里?根据道路监控录像,你已经结束下午的考试,骑上自行车马不停蹄的回到家,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要骑那么快,甚至差点闯了红灯。”
“……我很担心施青,当时我中午去接他。他没下来,我赶着考试就骑自行车走了,我以为他要自己打车过来。我太急着考试了,高考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蒋锋声手反复搓着捏动,手背上已经出现淤青,说话带着令人心慌的粗喘。
警察安抚住慌张的男孩,换了一副柔和的面孔问道。
“那在考试后呢?”
“我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回家之后呢?”
“……我骑回来太热了,我去洗了个澡。”
“洗澡之后呢,你干了什么?”
“我去看了会儿书。”
“什么书?在高考之后为什么要看书?”
“那我缓解压力的一种习惯,我喜欢看一些文学书籍,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
“那么在看完书缓解完压力之后,你又做了什么?”
蒋锋声舔了下唇,本就浓的唇色更深重,像发紫的果。手掌心不停的摩擦,湿泞的汗窝了一手,将宽大的手掌涂出湿漉漉的一层水渍。
“我写了一点题,有题没写出来。我自己在估分,我这次应该考砸了。”
“同学,高考不是决定人生的唯一选项,你不要紧张。那么你估完分之后,又做了什么?”
“我,我没做什么了,又去看了一会儿书。看了一会儿,我打扫了一下卫生,然后我去给我外婆的房间上香。我告诉她这次的估分,我出来后打开了电视,电视换台的时候有时间,已经过了七点了。”
蒋锋声的眼珠左右晃动着,很不安。
“所以你就是在五点到七点之间,你干了这些事情。”
“那么你能倒述一遍吗,从七点到五点开始。”
蒋锋声抬头看了一眼老警察,手指紧紧的握在一起,淤青在男孩麦色的手背上并不显眼。
“我去看了电视,电视时间是七点,然后我打扫了一下卫生,去我外婆的房间上香完额……我去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就是估分,五点是回来洗澡。”
“估分完你在干什么?”
蒋锋声紧张的看了一眼警察,“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是去看一会书。”
警察点头,突然问道。
“蒋同学,你给自己估的多少分。”
“五百多吧。”
“这次我真的考得很差,没有发挥好。”
“好,所以就是你在打扫完卫生后,看了一会儿书去给你外婆上香,你为什么不是直接给外婆上香?”
“我没发挥好,我外婆对我很严厉,看书缓解一下心理压力。我看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那个,我看到第七十五页,就刚好是……”
警察的话突然严厉大声的喊出来,截断蒋锋声絮叨的紧张细节填补。
“你为什么要替他隐瞒真相,蒋锋声,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刚刚明明说是先看书再打扫卫生,然后去你外婆房间上香。你的倒述也有错误,你一开始回去根本没有洗澡,也没有看书估分打扫卫生给你外婆上香打开电视。你根本不知道你在五点到七点在做什么,你是见到了你的朋友,施青。”
蒋锋声大声的喘息着,面色苍白,满脸淋漓冷汗,突然改口道,“对,就是给我外婆先去上香。”
男孩的手指神经质反复搓动,喉结松动,紧紧咬住唇不再开口。
老警察放下最后的问题,神情严肃。
“好,那么就是你先去给你外婆上香,那么你七点钟打开电视。电视上的节目到底是什么,你注意到了时间,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节目是什么。”
车内是彻底的沉寂,蒋锋声低着头,年轻警察在前面有些躁动,男孩忽地抬起头,露出黝黑的眼珠。
声音沙哑颤抖,带着无穷的后悔和痛苦,他这样开口。
“……我见到了施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