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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风波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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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读诗时心头泛起的微妙涟漪,已被舒忆瑾冷静地归置于“需观察现象”的范畴。他是古老的存在,人类的亲情伦理于他如同尘埃,舒家所谓的“家族”,不过是一群聚集在利益周围的蝼蚁。他附身于此躯,承接了因果,却从未将自己视为舒家之子。那些基于血脉的桎梏与索取,在他眼中既荒谬又无趣。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无意理会舒家,舒家却不会放过任何一颗尚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这日午后,他刚将温景珩的手放回薄被下,指腹无意间掠过对方温热的手腕,门外便传来了老管家刻板的通报声:“忆瑾少爷,舒明远先生和夫人前来探望,正在偏厅等候。”
舒明远,柳氏。这具身体的生理学上的父亲与嫡母。舒忆瑾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探望?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脸上瞬间切换上恰到好处的怔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低声应道:“……有劳管家,我这就去。”他细心地将温景珩额前一缕不听话的黑发捋顺,动作轻柔,仿佛这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这番姿态,是做给潜在监视者看的——他舒忆瑾,心思单纯,全身心系于“丈夫”身上。
温家的偏厅不如主客厅奢华,却更显私密,适合谈论些不便张扬的家务事。舒明远端坐主位,面色沉肃,久居上位的威压自然流露。柳氏坐在一旁,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容精致,眼神却如探照灯般在舒忆瑾走进来时便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毫不掩饰其中的挑剔与厌恶。
“父亲,母亲。”舒忆瑾走到厅中,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晚辈应有的恭谨,却又因一丝怯懦而显得底气不足。
“哼,”柳氏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率先发难,“看来温家的水土养人,这才几日,气色倒是比在自家时好了不少。只是不知,这份‘好气色’,是沾了温大少的光,还是忘了本分,过于安逸了?”话语尖酸,暗指他乐不思蜀,忘了娘家。
舒忆瑾垂下眼睫,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到了,声音更小了些:“母亲言重了……我、我只是遵照嘱咐,尽心照顾景珩而已……”
“照顾?”舒明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们今日来,正是为了你的‘照顾’。听闻前几日,舒青好意来看你,你却让他当众出丑,狼狈而归?舒忆瑾,你作何解释?”
果然是为那蠢货出头。舒忆瑾心中毫无波澜,面上却适时地抬起脸,赤红的眼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委屈,眼眶微微泛红:“父亲!您怎能听信一面之词?那日明明是弟弟自己不慎滑倒,打翻了花瓶……当时管家和几位女仆均在场,他们皆可为我作证!我……我在此处如履薄冰,只求不出差错,怎会、怎敢对弟弟有丝毫不敬?”他语气激动,带着被冤枉的颤音,将一个备受欺凌的庶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不慎滑倒?怎会如此之巧?”柳氏拔高音调,保养得宜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舒忆瑾鼻尖,“定是你这双不祥的眼睛冲撞了他!我就知道让你来温家没好事!非但冲喜不成,反而招灾引祸!”
“母亲!”舒忆瑾猛地抬头,泪水终于滑落脸颊,但他眼神却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倔强,“您若认定我不祥,当初又为何要我替嫁?如今我安分守己,恪尽本分,为何还要如此污蔑于我?温家并非可以任人撒野之处,您若不信,大可请温家长辈主持公道!”他这番话,看似情绪失控的辩白,实则句句机锋。点明替嫁真相,暗示舒家理亏;强调温家规矩,将矛盾引向温家权威,逼舒家投鼠忌器。
舒明远脸色一沉。他比柳氏更清楚分寸,在温家地盘上将家丑闹大绝非明智之举。他抬手制止了柳氏,目光锐利地盯住舒忆瑾,换了种看似语重心长的口吻:“忆瑾,我们并非要为难你。只是温家门第高贵,景珩情况特殊,你在此处,无依无靠,为父是担心你受人欺侮,日后难以立足。冲喜之说,终究渺茫,你需为自己早做打算。”
图穷匕见。所谓的“担心”不过是铺垫,真正的目的是施压,要么让他从温家为舒家谋取利益,要么就是暗示他若“不听话”,舒家将不会成为他的后盾,甚至可能落井下石。
舒忆瑾心中冷笑,好一出“慈父”戏码。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被这“推心置腹”的话击中了软肋,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父亲的‘好意’,儿子心领了……但景珩如今这般模样,我若离他而去,与禽兽何异?温家如何待我,是温家的事。我既嫁入温家,便是温家的人,是好是坏,我都认了。至于日后……若真到了那一步,无非是随他而去罢了……”他这番话,以退为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情深义重、别无他求的“未亡人”形象,既堵住了舒明远索求利益的嘴,也再次向温家表了忠心。
“你!”柳氏气得浑身发抖,却被舒明远一个眼神制止。
舒明远深深看了舒忆瑾一眼,这个儿子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依旧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但言语间却多了几分难以拿捏的韧劲。他知道今日是无法达到目的了。
“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吧。”舒明远站起身,语气冰冷,不含一丝温度,“望你记住今日之言,莫要后悔。”说完,拂袖而去。柳氏恶狠狠地瞪了舒忆瑾一眼,紧随其后。
偏厅内只剩下舒忆瑾一人。他缓缓直起身,用指尖轻轻揩去脸上的泪痕。方才的委屈、绝望、激动瞬间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诮。
麻烦暂时退去,但旋涡只会更深。他转身离开偏厅,步伐平稳地走向那座属于他和温景珩的“囚笼”。不知为何,此刻他竟觉得,只有回到那个弥漫着淡淡药水味和温景珩气息的房间,面对那个沉默的宿敌,才能让被那些虚伪嘴脸玷污的心情,重新恢复冷静。
或许,在不知不觉间,那片方寸之地,已成了他在这虚伪人间唯一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