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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出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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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个月都出差了,为什么又要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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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最后一年,林弈夏没什么课,又到了周五晚上,他心情很好地计划着周末,结果许燎一回家就充满歉意地说自己又收到邮件要外派出差。
“过段时间就不忙了,”许燎叹气,“这个季度过去能好一些。你在家等我回来好不好?”
林弈夏十分平静地用力摇了摇头。
许燎换了工作,在新环境重新开始,一些需要外出的任务理所当然地给他这个未婚未育的年轻人。上个月出差了两周,这个月又要去分公司谈项目,天南海北地折腾。
“我不想在家等你回来了。”林弈夏像叛逆期的少年一样跟他对着干,风风火火地拿出了黑色行李箱。
“我要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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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弈夏的大学生活过得很快,且压根没怎么体会过他期待了三年的大学生活。
大一寒假,他回了宁山县的家里,躺在沙发看新闻的时候,忽然听到主持人说某地出现第一例不明原因肺炎。林弈夏为这则新闻停留了几分钟的注意力,然后收回目光低下脑袋,给在外面出差快要回来的许燎发了短信,“你有没有买到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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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妈妈拎着两包口罩和一次性手套回家,有些着急,“药店没有儿童专用口罩了,明天还得去医院看看。”
“很快就会过去了,”他爸爸不以为意地摆手,“这些够啦,不用再买。”
记忆中那年冬天漫长寒冷,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空旷的街道上呼啸的风长驱直入。事情慢慢开始变得不一样,世界像是停摆的时钟。
哄抢口罩,排队检测,绿码出行,学校停课,居民楼封锁,像是被针筒抽走了三年的时间。
等生活恢复从前的秩序,林弈夏已经在准备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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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对面的奶茶店倒闭了,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也在消失。林弈夏以为三年时间会给他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但是他现在都快要忘记很多具体的事情,只剩下模糊的群体记忆。有一些认识的人去世了,除了唏嘘“人生无常”,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面对自己的生活。
这三年也正好是许燎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公司侥幸存活,但是他本人深感朝不保夕的行业发展现状,准备转行做别的。
许燎考了PMP证书,跟着的部门领导挺有上进心,他也近朱者赤了,后来领导离职单干当老板,也把他带了过去。
新工作做得很辛苦,许燎这段时间要频繁出差。林弈夏上个月卧薪尝胆地独居了半个月,一听这个月还要独居半个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翻脸。
许燎还是没有同意带他一起去。
“回来给你带礼物,给你买一个新的相机好不好宝宝?”
许燎现在哄他的样子就像以前出去玩把他扔在家,说回来会给他带好吃的。林弈夏不为所动,还在固执地要把自己塞进许燎的行李箱里。
……
所以许燎出差那天,一手推着箱子,另一只手领着像航空公司吉祥物一样理直气壮站在他旁边的林弈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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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班在晚上,两人落地打车去了酒店,第二天睡到九点钟起床。
许燎穿着黑色的西装,熨帖合体,显得肩宽腿长。他对自己非常满意,照过镜子又转过来问林弈夏,“帅不帅?”
林弈夏想到那个“人模狗样”的成语,但是他太久没学语文了把成语都忘光了,话到嘴边想不起来是哪四个字,只记得成语里有个动物。但林弈夏是个善良的小孩,他把动物元素去掉了,评价许燎道,“挺好,人模人样的。”
然后他也不知道许燎为什么突然就过来揍他,但是他认为一个人都二十三岁了,是不可以再被按在腿上打屁股的!
“你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林弈夏整理好头发和衣服之后爬起来,严肃地和许燎探讨亲密关系中存在的问题。
许燎好笑,都下床了又返回去捏着林弈夏的下巴问,“谁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
“……谁?”
许燎说,“猪。”
那天早上在二十三岁的林弈夏的鬼哭狼嚎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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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酒店出来后就去许燎要办公的地方,小公司没什么人,听说许燎过来还收拾出来一间办公室。
“都说了让你不要弄在里面!”林弈夏气急败坏,“我都没有裤子可以换。”
“嗯,应该留在酒店床上,让来收拾的保洁阿姨看看。”许燎被他吵一早上,很不爽,“下次弄你嘴里。”
林弈夏猛吸一口气张嘴又要骂他,许燎飞快抬起手掌捂住,像是下最后通牒似的跟他说,“差不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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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燎买了两件衣服裤子同城送到办公室,他在敲键盘的时候林弈夏趴着沙发看平板,不想打扰许燎所以在静音看唱歌节目,看得很认真地分辨着口型,像是在上网课。
“你开声音看。”许燎处理好工作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走到沙发坐下,顺手把林弈夏的腿揽到自己腿上,“这都谁啊?”
“不认识,选秀出来的歌手,比我还要小。”林弈夏没有开声音,把手机按了锁屏丢掉一边,“中午吃什么?”
公司楼下有食堂,许燎刷员工证进去,碰到有人问林弈夏就会顺口说“是家属”,林弈夏一直很期待有人在听到这句回答后能顺口问一句“这是你爸吗”,他满怀希望地等待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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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们回酒店睡了一觉。八点多时候许燎被闹钟吵醒,又带林弈夏去顶层的健身房。
林弈夏困得迷迷怔怔,左耳进右耳出地听教练吓唬人说男人从二十五岁代谢就会变慢身体怎样的。他懒洋洋地看着许燎在器械区练完胳膊又练腿,想这人看起来四十五岁也能如狼似虎。林弈夏看了一会儿清醒些,把跑步机速度调到跟走差不多在上面散步,他十年如一日的热恨运动。
晚上两人刚从健身房出来林弈夏就往小吃街走,许燎边跟着他边说他是猪。树木被风摇晃着落了一地漆黑的影子,哪里的小吃街都卖差不多的东西,他们走了一圈也没买什么,闻到油腻的味道还会有点胃不舒服,可能真的是年纪到了。
现在林弈夏晚上还会多一项活动,他开始写日记,因为他最近在微博参加了一个打卡活动,叫做“容易做到的提升生活幸福感的小事”。但是他只会写流水账,他开始写日记后才发现自己的日常有些无聊。
但如果许燎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每天都做差不多的事很无聊?”林弈夏就会摇头严肃地说,“一点都不。”
偶尔换成林弈夏问许燎“会不会觉得很无聊?”许燎就会点头然后告诉他,“今晚换个姿势。”
……
林弈夏在日记里写了很多他现在觉得无聊的事,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很多年前翻开看的时候会突然感慨一声,“那时候好幸福哦。”他又会想起自己打卡的目的就是提升生活幸福感,只是当时还有点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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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燎这次出差的时间短一些,一周两人就又坐飞机回来了。
秋初下了几场小雨,国庆和中秋的假期才过去,家里剩下了好几箱月饼。有些林弈夏没看保质期就拿起来吃,咬一口像是牙齿磕到板砖。“我被你们公司送的月饼谋害了。”他在微信中对许燎如此说。
十月中旬,林弈夏回到学校,从早到晚窝在图书馆写毕设,看到导师发消息就有几秒钟心脏骤停。周五晚上他给导师发了文档后就迅速把关掉微信清空后台,手机丢掉一边拿许燎的手机玩。
许燎现在还是喜欢玩弱智小游戏,林弈夏嘲讽他的智商,“也就能玩一玩消消乐和贪吃蛇了。”可是轮到自己林弈夏连第二关都过不去,他气愤地退出游戏后又毫不犹豫地卸载了,一点没管这是许燎的手机。
许燎周五晚上还要到公司加班,他们最近在和国外供应商谈生意,因为时差经常要把上班时间延长到晚上。他换好衣服拿上公文包,走到玄关的时候招呼林弈夏过来,“乖宝,来亲一口。”
林弈夏听到声音立刻关上冰箱门,决定暂时先不说自己偷偷把冬瓜排骨汤吃成冬瓜汤的事,他跑过去非常熟练地踮脚在许燎脸上亲了一口,又在许燎要直起身时搂住他的脖子,蛮横地要把舌头伸到他嘴里。
“都快迟到了还折腾。”许燎尝到一点冬瓜味,“……”
“我就要亲,”林弈夏很霸道,“我想亲就亲,想什么时候亲就什么时候亲,想亲哪里就亲哪里,想在哪里亲就在哪里亲,想亲多久就亲多久,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现代诗人林弈夏的一首亲亲小诗献上。
许燎出门后林弈夏又开始写他的毕设,只要学习的时候任何事都可以来打扰他,王可乐给他发了一段视频链接,“我姐演的电视剧播了。”
林弈夏截屏了这六秒钟视频中一闪而过的长发背影,“这是小美姐?”
“是的。好看吧?”
……
“嗯嗯好看。”
半年前有个网剧要在商业街取景,导演一眼就看中在美甲店隔着玻璃张望的王小美,说她长得可以。王小美还以为是说自己漂亮呢,高高兴兴地跟着导演走了,后来才知道“长得可以”的意思是长得很像女主角,她给女主当替身去了。有需要挨打下水被车撞的戏全是她拍的。
王小美都这样了导演还想潜规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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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把那孙子打得落花流水,不愧是我姐。”王可乐非常自豪。
他把姐姐第一段也是最后一段镜头保存下来,每天都自己看很多遍,还要向林弈夏炫耀很多遍。林弈夏每次都很配合,他和王可乐早晚各看一遍,所以视频播放量非常稳定地每天增加四个。
王可乐毕业后回到宁山县开了一家网吧,是县城唯一会检查身份证才放人进来的网吧,十分有原则。
林弈夏听到这个消息都被震慑住了,然后想还好他小时候不是王可乐在当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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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早去网吧是初中的时候,四个人一起。许燎和陈晟过来打联盟,因为技术尚且稚嫩所以经常挨骂,每回队友开麦了许燎就会拿掉耳机等待陈晟发挥。
陈晟用还在变声期的介于鸭子和牛的声音把另外三个队友骂得纷纷下线,许燎一边眼神欣赏且慈爱地看着陈晟,一边捂住林弈夏的耳朵让他不要听见。
林弈夏彼时还不打游戏,喜欢跟李文乐一起看电影打发时间。
他们俩在乌烟瘴气的网吧看完了好多国内国外的片子,那会儿还不能理解为什么每部电影都有相同的女演员,突然出现说“美女荷官在线发牌”。林弈夏喜欢看香港电影惊险刺激警匪大战,李文乐喜欢节奏慢吞吞的文艺片。
好几次轮到李文乐选电影林弈夏都会看一半就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有一回他睡梦中突然没来由地惊醒,掀开眼皮看到电脑屏幕上,两个男的抱在一起接吻。
他吓得立刻清醒了,又不敢说话,周围喧闹吵嚷,李文乐戴着耳机还是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问林弈夏要不要跟他一起看断背山。
“我不要看,”林弈夏小声说,又犹豫地皱着眉毛,“为什么他们会亲嘴?”
李文乐想了想,然后同样压低声音跟他说,“因为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
林弈夏对此尚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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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三年后上高中的某一个时候突然想到了李文乐跟他说的这句话,如果把某一个时候再说得具体一点,就是数学课他睡着了,梦到在绿茫茫的草原接吻的人变成了他和许燎。然后他被从讲台上飞过来的黑板擦砸到手背,猛地醒了过来。
他手背一阵钝痛,抬起脑袋却没有先看讲台上暴怒的老师,而是越过四面八方看好戏的眼神、窃笑的声音、讲台唾沫飞溅的嘶吼,直直看向和他隔着两排桌子坐在窗边的人。
许燎逆着光也在看他,微微皱着眉毛,眼神幽黑。
林弈夏只能看到这个人,听到自己心跳声砰砰砰,像是猎人追鹿时扣动扳机传来三声枪响。他突兀地想到,昏暗逼仄的网吧,李文乐压低声音告诉过他,“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
然后他也不知为何的,眼眶一点点地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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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燎对这件事的记忆是林弈夏被老师骂哭了,用目光向自己求助。“然后我果断地举手起立。”许燎回忆起他当时的英勇神武非常得意。
“你跟老师说黑板的题你没有听懂,让老师不要因为一个人浪费全班同学的时间。”
林弈夏痛心疾首地补充完整了全部故事。
“……那我不也是救你于水火了吗。”许燎仍然认为自己的英雄形象不可磨灭。
其实当时看到林弈夏眼眶红了,看到林弈夏用漆黑潮湿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许燎除了想要救他于水火,还有另一个在当时很不合时宜的念头。
后来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也实现了,和他想的一样,林弈夏哭起来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