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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庭梧将手掌长的铜剪刀轻轻撂在小案几上:“一贯一千文,四十贯就是四万个铜板,你一束花卖五文,我一方帕子卖三十文,咱俩加起来,要...”

      她双眼向上望着房梁,捏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才气吼吼地说:“五百天才能赚到四十贯!”

      宣宣噗地笑了出来,差点把栗子馅儿喷到枕头上,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你还有心情笑!你不是一心想要开花铺,怎么忽然答应做媒了?”庭梧扑过来挠她,差点带翻了绣棚前的小凳子,“打赌之前也不找我商量,太冲动了!”

      宣宣赶紧把最后一口咽下去,粘腻地争辩:“我一想起那贪财的郑婆子敢把你一女许三家,就气得脑袋发晕,让她割块肉!痛上一痛,最好把店全赔光,再也不能做媒坑害别人...”

      许庭梧闻言呆住了,半晌,坐回到绣棚前,怔怔地面对着那副《事事如意》双面绣。

      四个饱满的柿子已经绣好了三个,柿间穿插金线盘绕的如意云纹。本该寓意新婚生活万事顺遂的,正院里曾经也摆满过聘礼和嫁妆,可如今...

      宣宣从后面搂住她:“没事的!庭梧,我来帮你找个好郎君,比那三个死要面子胡乱咬人的衣冠狗彘,都更能配得上你的好郎君!”

      许庭梧咽下泪意,假装嫌弃道:“又在说大话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认识的人我哪有不认识的?要真有好郎君,我哪用得着去找郑婆子做媒?”

      宣宣低下头,在许庭梧光洁白皙的脸颊上“啵”地亲了一口:“我自有办法,你以后可是要进文绣院绣龙袍的,一般二般的郎君可够不着!”

      在许家蹭了午饭,照例从城南花市又装满了整整一背篓的栀子花,宣宣顶着烈日站在龙津桥上,在身边货郎“菖蒲!艾草!”的叫卖声中,四处张望着。

      桥两岸攒动着密匝匝的人头,一阵艾风掠过,各式幞头如浪涌般起伏。

      商贩们的交脚幞头随吆喝声晃动,像一群振翅的灰鸽。

      文士们的直角幞头如墨色方砚,在茶肆雅座间连成一片。

      更有漕工们歪戴的曲脚幞头,随扛货动作左右摇摆,恍若汴河上颠簸的乌篷船。

      宣宣心想,蕙质兰心的淑女多,比如庭梧,比如尤掌柜,可是堪与她们相匹配的好郎君却极少,万一再遇上贪财的郑婆子、悔婚的狗进士之流,不仅人财两空,还要搭上名声。

      她叉起腰:城里郎君遍地,就算一百个、一千个人里只有一个好郎君,我也会为淑女们寻来!

      宣宣干劲十足地朝人群举起拳头...

      “嗤!”

      背篓一沉,凉风刮过后脖颈,她吓得耸起肩膀缩着头,紧闭眼睛,好一会儿才敢睁开。

      四周喧闹照常,她呆站在原地,心还在激跳,望望天上,瞅瞅脚底,什么都没有啊?

      卸下背篓,一只尖角斜插在栀子花上。

      还不等心疼自己的花,一位郎君从桥头翩然跑来:“真对不住...”

      宣宣抬起头,入目是一袭青衫,衣襟随风轻轻摆动。

      他的头发用一根青玉竹节簪束起,斜飞剑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眸子,眉眼间透着英气。

      唇色淡而形状优美,嘴角微微上扬,挂着温暖和煦的笑,仿佛能吹散世间一切阴霾。

      可那笑意在四目相对的时候,“倏”得一下消散了。

      他微微眯眼,眉毛皱成八字,双臂环抱,上身前倾:“哼,是你!”

      宣宣:?

      这人不就是昨天那个啃油饼看热闹的吗?看他那肩膀下沉,瞬间放松的样子,似乎方才的温和只是一张面具,如今下巴微抬、垂眼鸢视着她的傲慢姿态才是真容。

      可惜可惜,长得俊朗,却是这样一副脾气,不是她想找的好郎君。

      “这什么东西?”

      宣宣两根手指捏着尖角,把它从碎落的花瓣中拽了出来。

      这块六角形板子约十二寸宽,边缘的竹骨细韧如弓弦,蒙着泛黄的桑皮纸,空白处还用墨线勾出“鲤跃龙门”图样,六角各悬一枚指甲盖大的青瓷。

      板子垂下两根线,看线头那齐刷刷的样子,不是扯断而是被什么利刃斩断的。“这该不会...是风筝吧?”宣宣举着板子惊讶地嘀咕。

      开封风筝最多的时候是清明节,鹰、蝴蝶、凤凰、蜈蚣、宫灯、子母燕、双头鹦鹉形状的她都见过,甚至还有数十丈的巨龙风筝。唯独手里这个从未见过,怪模怪样的,也能称之为风筝?

      “这是板鹞风筝。”青衫人朝她伸出手,眼神却左右瞟着过往的行人,“我赔你花,你快把风筝还我。”

      宣宣一手提着风筝,一手整理着背篓里的花,把被砸坏的往背篓底下藏:“怎么证明这玩意儿是你的?”

      青衫人把拴在蹀躞带上的小篾刀、小锉刀和裹在皮套里的小锥子托在掌心里给她看:“我做的。城南卫家听过没有?风筝这个行当里的佼佼者。”

      嚼嚼者?听起来牙口很好的样子。

      宣宣捻着带子,把背篓揽到肩上,将那怪模怪样的风筝一掷,直扔到那青衫人的怀中,转身就往桥下走。

      青衫人愣住了,一双剑眉上扬,又疑惑地聚拢成川字纹。他在背后大声唤她:“喂!赔你花啊?”

      宣宣不理他,只一头钻到桥下乌泱泱的人群里。

      要是以前,她定要不依不饶地索要赔金,可如今,一篓花大概能卖五十文,她要卖八千篓才能凑上四十贯。

      好郎君比花金贵多了。

      从前她多向娘子们推销,因为娘子们会用栀子花染甲、或做成薝蔔煎、或与丁香一同制成香囊,而郎君们买花的少。

      今天她打定了主意,只寻年轻郎君。她侧身避让着挑担的货郎,又踮脚从说书人背后滑过,像一尾锦鲤在稠密的人群中游动,篮沿不时擦过胡商的织金腰带。

      “栀子花!可辟瘟气,驱邪禳疫!”她望见一位身着绸袍的俊朗郎君,挤过去殷勤地询问,“给家中娘子买束栀子花吧?”

      郎君苦笑摆手,宣宣不肯放过他,追着说:“可先奉萱堂,或赠予阿姊插瓶?”

      没有娘子,给父母姐妹买也好啊!

      花香四溢,郎君驻足,似是有所意动,宣宣一边捧出一束花,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郎君可曾婚配?”

      郎君点头:“虽未成婚,但已经定亲了。”

      宣宣收下五文钱,嘴上说着早成嘉礼之类的好话,心中十分失落。

      她左右张望,见粽子摊前站着个穿锦袍的,身量很高,唇红齿白,就挤过去殷勤地询问:“郎君,给家中娘子买束栀子花吧?”

      锦袍人在花香中皱起眉头,视线游离,快速眨眼,身体微微后仰:“枝...子花?”

      宣宣愣了一下,看这人的眉目,也不像是西域胡商,怎么,是自己的声音不够大,还是不认识栀子花?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对,锦袍人突然舒展了眉头,低头直视着她:“啊!那个...我家中并无娘子,所以不想买...”

      他像背不出书的学童那样突然高声朗诵,还挺直了腰背,甚至夸张地挥了一下手。

      宣宣闻言大喜,这人身穿锦袍,家中想必不缺钱,还没有娘子,不就是自己要找的单身好郎君吗?正欲再仔细探听,那人已经不耐烦地转过身去,问起了粽子。

      “客官您可来对啦!甜的,用的是嵩山野蜂蜜渍的灵宝枣。咸的,您看这肉粽,咸肉、鲤鱼干、西瓜籽,汴梁三鲜,咸香透骨!”摊主热情地推销着自家粽子。

      锦袍人饶有兴味地问:“鲤鱼?莫非是从渤海运来的?”

      摊主笑道:“客官说笑了,咱们孟津鲤鱼向来走汴河漕运,渤海那是...”

      他突然噤声。宣宣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由得打消了再探听的想法。这个锦袍人,是哪家跑出来的呆汉?

      听他说话的口音似乎和宣宣自己一般无二,如果一个开封人不认识栀子花,还随口把渤海挂在嘴边,那他大概是犯了什么痴病。

      渤海可是辽国地界,还好摊主及时闭嘴,不然被皇城司的察子听见了,说不定要给他俩安上一个“妄议边事”的罪名。

      她摇摇头,转过身走进人群,正要再去寻下一个,突然一声大喝从背后传来:

      “喂!我要买花!”

      宣宣被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地回头,方才那个青衫人抱臂盯着她,发髻上除了簪子,还插着支栀子花。

      不会是偷偷从背篓里拿的花吧?宣宣皱起鼻子不想理他,一股大力从肩上系带传来,反将她拖了个踉跄。

      “你怎么还跟着我?不要你赔!”她双眼冒火,盯着攥住背篓的那只手,“我很忙!别再坏我的事了!”

      青衫人似笑非笑,只是怎么都不肯松开,见宣宣气急,还歪头扬眉,嘴角露出个玩味的弧度。

      此时正值午后,街两侧的彩楼支着青布遮阳,蒸饼的热气混着漕船的桐油味扑在宣宣脸上,教她不禁心烦意乱起来。

      青衫人却指向附近无人的巷口:“小娘子,我家后日办宴,想向你订购百枝牡丹,可否随我去后院库房一观?”

      宣宣愣了一下,四目相对,她只觉得青衫人的笑意不达眼底。他嘴角上扬,但眼睛周围没有丝毫笑纹。

      方才在桥上见面时,他褪下温和的伪装,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莽夫。此时此刻青衫人的神情又变了,警惕之中隐隐带着丝怒气。

      自己哪里得罪过他?宣宣退了一步,险些撞上身后扛着“正店脚价”木牌的苦力。

      “我只卖栀子花,郎君若想订购牡丹,不如去城南花市。”

      闻言,青衫人青筋暴起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死死按住心口,脸色作痛苦状:“小娘子...我突发心疾...”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起来,颤抖的手依然指向那条街边的幽深巷弄,“巷内医馆...栀子入药...”

      宣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熙攘的人群与喧嚣的叫卖声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条幽深的巷弄隔绝在繁华之外。

      她从小就在开封城中走街串巷卖花,对城中布局再熟悉不过了,那巷子里面才没有什么医馆,而且栀子花也治不了心疾。

      青衫人抽搐着跪倒在地,街上围观的人多了起来。肉铺屠夫粗声喝止想凑近的孩童,手中剔骨刀在围裙上抹了抹,嘟囔着:“莫不是吃了西街王婆家的瘟羊?”

      茶肆掌柜立即示意伙计站在店门口,防止有人趁乱偷窃茶具,自己却踮脚打量着青衫人的衣服料子,仿佛在暗自评估是否值得上前施救。

      有个老妪颤巍巍从袖中摸出装丸药的小葫芦,却被儿媳拦住:“婆母仔细!上月刘员外就是这么被讹了十贯!”

      喧闹之中,宣宣望着青衫人额头沁出的细密冷汗,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把他扶了起来:“走吧!”

      有什么大不了的!去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人转入巷中,脚步声在空荡的巷道里回响,转眼便被深不见底的幽静吞没。青石板路泛着冷光,两侧斑驳的灰墙夹出一道狭长阴影。

      宣宣越走越虚,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用来修建花枝的小剪刀。青衫人先开口了,他压低的声音带着潮湿的凉意,在砖缝间谨慎地蜿蜒:“你为什么要和刚才那个穿锦袍的搭话?”

      瓦檐突然“哗啦”响动,一团灰影擦着宣宣的裙角窜过。

      “吱!”油亮的老鼠竟有狸奴大小,拖着秃尾巴横在巷子中央。宣宣倒退两步,差点踩到裙裾,她转身想跑,后颈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一股大力传来,将她半张脸按在斑驳的墙上。

      青衫人掌心的茧子刮擦着肌肤,所有挣扎都变成徒劳,她越扭动,那五指就越是深陷进皮肉。

      “你、你松手!”宣宣吃痛,“我在找好郎君...咳咳!”

      “噗呲”一声,小锉刀插在墙上,刃尖擦过她的耳垂。

      青衫人的嗓音像淬了冰:“还要装无辜?”

      后颈的汗珠滑进衣领时,带起一阵刺痒的颤栗,宣宣力气没他大,只好摸出小剪刀,寒光直朝青衫人心口扎去。他侧身闪避时,青砖墙上“铮”地迸出火星。

      “郎君莫急,听我解释!”宣宣举起袖子擦去脸上的灰土,“你这人,脾气这么坏,哪有媒人愿意替你说合?”

      剪刀还卡在墙缝里左右摇晃,青衫人浓眉扭曲成打架的毛毛虫,瞪圆的眼睛里透出迷茫,像抢了肉包子的野狗突然发现包子其实是素馅儿的。

      “你...”

      “我和穿锦袍的搭话,是因为我在找好郎君啊!”宣宣上下扫视他,鼻子皱起,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很好吧?你又是装病,又是出手伤人,是气我没有找你说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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