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卧室时，程予乐已经醒了。他侧卧着，凝视身旁空荡荡的枕头——许彦昨晚没有回来。床单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仿佛那个位置从来就无人占据。
程予乐轻手轻脚地起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公寓里静得出奇，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打破沉寂。他走进浴室，机械地刷牙洗脸，抬头时又一次与镜中的自己对视。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那颗泪痣在晨光中格外明显。
"像他。"程予乐喃喃自语，指尖轻触镜面，正好点在泪痣的位置。
走出浴室，他习惯性地开始整理房间。许彦的生活习惯并不算差，但总有随手乱放的领带、手表和文件。程予乐将它们一一归位，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次。当他拿起许彦昨晚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时，一张照片从内袋滑落。
照片上的年轻人站在画架前，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他穿着浅灰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正专注地调色。即使只是一个侧影，也能看出他与程予乐惊人的相似——同样的瘦高身材，同样的垂眸角度，甚至右眼角下那颗小小的泪痣。
但又有微妙的不同。照片中的人眉宇间有种程予乐没有的张扬自信，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随时准备对世界发表见解。程予乐将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和地点："2015.5.12，中央美院毕业展"。
十年前的苏瑾。
程予乐将照片放回外套口袋，继续他的整理工作。当他打开衣柜最下层的抽屉时，手指碰到了什么硬物——一个隐藏在衣物下的扁平木盒。他犹豫了一秒，还是将它取了出来。
盒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剪报、照片和各类艺术杂志的专访页。最早的一张是十二年前的《艺术青年》封面，少年苏瑾站在自己的画作前，意气风发；最新的是上个月的《环球艺术》报道，标题赫然写着《华裔艺术家苏瑾即将回国举办个展》。每一份材料都被精心保存，连折痕都很少。
程予乐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些收藏品，突然停在一张合影上——年轻的许彦搂着苏瑾的肩膀，两人站在海边，许彦的眼神炽热得几乎要灼穿相纸。照片边缘已经有些泛黄，显然经常被拿出来观看。
"你在干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程予乐抬头，看见许彦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穿着与昨天不同的衣服，身上还带着晨露的气息，显然刚刚回来。
程予乐平静地合上木盒："整理衣服时发现的。"
许彦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盒子："谁允许你翻我的东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危险的颤抖。
"我只是在收拾。"程予乐站起身，与许彦平视，"你知道的，每周三我都会整理衣柜。"
许彦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突然将盒子重重摔在地上。剪报和照片散落一地，苏瑾的面孔在阳光下四处散落。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许彦逼近一步，"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像他。"
程予乐没有后退。他弯腰捡起最近的一张照片，轻轻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我知道我像某个人。每次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总是穿过我，在看更远的地方。"他顿了顿，"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像。"
许彦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冷笑起来："你以为你是什么？艺术家？"他讥讽地吐出这个词，"连毕业展都办不起的穷学生，要不是我——"
"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在画廊打杂。"程予乐接过他的话，声音依然平静，"两年前在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上，你第一眼看到我就决定资助我，不是因为我的画，而是因为这张脸，对吗？"
许彦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抓住程予乐的手腕："别自作聪明！你以为你了解什么？苏瑾是——"
"是你爱了十年却得不到的人。"程予乐轻声说，"而现在他回来了。"
两人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是许彦先松开了手，他弯腰捡起木盒，将散落的资料一一收回，动作近乎虔诚。
"下周六苏瑾回国后的首场公开活动，"许彦背对着程予乐说，"那场现代艺术拍卖会，你跟我一起去。"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程予乐看着许彦挺直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好。"
许彦离开后，程予乐跪坐在地板上，拾起一张被遗漏的剪报。那是苏瑾在纽约个展的报道，照片上的他西装革履，正在接受采访。程予乐的指尖轻轻描摹着报纸上的轮廓，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底升起——像是认出了某个久违的故人。
周六来得很快。程予乐站在衣帽间里，犹豫着该穿什么。最终他选了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西装外套——简单得体，不会抢任何人风头。
"快点，要迟到了。"许彦在门口不耐烦地催促。
车上，许彦不断调整着领带，这个平时总是游刃有余的男人今天明显紧张异常。程予乐望向窗外，假装没有注意到。
"记住，"快到时许彦突然开口，"今天你的身份是我的艺术顾问，别多话，尤其是对苏瑾。"
程予乐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叛逆——凭什么他要听从这样的指令？
拍卖会在城中最豪华的酒店举行。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衣着华贵的宾客三三两两交谈着，侍者端着香槟穿梭其间。程予乐跟在许彦身后，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的旁观者。
"许少！这边！"有人招呼道。
许彦立刻换上社交笑容走过去。那群人中央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正在欣赏墙上的一幅抽象画。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蓝色西装，肩线挺括，衬得身形格外修长。
"瑾哥，好久不见。"许彦的声音里带着程予乐从未听过的热切。
那人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程予乐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看到了镜中的自己走入现实——同样的眉眼轮廓，同样的泪痣位置。但苏瑾的气质完全不同，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许彦。"苏瑾点头致意，目光随即落在程予乐身上，微微一顿，"这位是？"
"我的艺术顾问，程予乐。"许彦介绍得简短而生硬。
程予乐伸出手："久仰苏先生大名。"
苏瑾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叫我苏瑾就好。"他的目光在程予乐脸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迅速舒展，"程先生对现代艺术有研究？"
"略知一二。"程予乐谦虚地说，却感到苏瑾的视线仿佛能看透他。
拍卖会正式开始前是鸡尾酒会。程予乐借口去洗手间，暂时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圈子。他在走廊尽头的露台上深呼吸，秋夜的空气清冷宜人。
"躲在这里可尝不到香槟。"
程予乐猛地回头，苏瑾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两杯酒。
"给。"苏瑾递过一杯，"许彦说你不太喜欢社交场合。"
程予乐接过酒杯，指尖不小心碰到苏瑾的手，一阵微妙的电流窜上脊背："谢谢。许彦说得对，我确实不太擅长。"
苏瑾靠在栏杆上，侧脸在夜色中格外分明："可你刚才对莫奈那幅睡莲的见解很独到。我注意到你在看画册时的表情，那是真正喜欢艺术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程予乐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想到苏瑾会注意到自己："只是个人感受而已。"
"艺术不就是感受吗？"苏瑾轻笑，"告诉我，你真的只是许彦的艺术顾问？"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程予乐抿了一口酒，思考该如何回答："我确实为他提供艺术投资建议。"
"仅此而已？"
程予乐抬眼与苏瑾对视，在那双与自己相似却截然不同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探究："苏先生想问什么？"
苏瑾摇摇头："叫我苏瑾。我只是觉得……你很面熟。我是以前是不是认识？"
"应该没有。"程予乐说，"否则我一定会记得。"
苏瑾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
"原来你们在这里。"许彦走过来，脸色不太好看，"拍卖要开始了。"
回到会场后，程予乐发现自己被安排在许彦和苏瑾后面一排。这正合他意，可以暂时做个旁观者。拍卖进行到一半时，一幅后印象派风格的风景画引起了苏瑾的兴趣。他举牌几次，最终以高价拍下。
"恭喜苏先生。"拍卖师微笑道，"这幅《秋日湖畔》是青年画家杜维的早期作品，很有收藏价值。"
程予乐忍不住小声对许彦说："那幅画右下角的签名是后加的，原作应该是杜维的老师林澜的风格。"
他的声音很轻，却看见前排的苏瑾突然回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许彦警告地捏了捏程予乐的手腕，但他已经注意到苏瑾若有所思的表情。
拍卖会结束后，宾客们陆续离场。程予乐正准备跟随许彦离开，却被苏瑾叫住。
"程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苏瑾彬彬有礼地问，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场。
许彦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们还有事。"
"就五分钟。"苏瑾微笑，眼神却冷了下来，"许彦，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老朋友吧？"
许彦只得勉强点头。程予乐跟着苏瑾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关于那幅画，"苏瑾开门见山，"你怎么看出签名有问题的？"
程予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林澜的画风有种特殊的笔触，喜欢在树叶部分用点彩法，而杜维更倾向于平涂。那幅画虽然模仿了林澜的构图，但细节处理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手笔。"
苏瑾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研究过林澜？"
"大学时写过关于他的论文。"程予乐说，"他是我很欣赏的画家。"
"有趣。"苏瑾若有所思，"我下个月有个私人艺术沙龙，主题正是'被低估的后印象派画家'。如果你有兴趣……"
"予乐，我们该走了。"许彦突然出现在苏瑾身后，手搭上程予乐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苏瑾的目光落在许彦手上，又移到程予乐脸上："考虑一下我的邀请。"他递过一张名片，"随时联系我。"
回程的车上，许彦一言不发，气压低得可怕。直到公寓电梯里，他才突然爆发："离苏瑾远点！你以为他为什么对你感兴趣？不过是想看看我这个可悲的替代品有多像正主罢了！"
程予乐安静地看着电梯数字跳动，突然感到一阵荒谬——许彦居然在嫉妒，嫉妒自己的替身吸引了正主的注意。
"放心，"电梯门打开时，程予乐轻声说，"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但当他独自躺在床上，摸出苏瑾的名片时，指尖却不自觉地描摹着上面凸起的烫金字母。名片背面手写着一行小字："你的眼睛比画更有故事。"
程予乐将名片贴在胸口，感到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这种感觉很危险，却又莫名熟悉，仿佛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为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心动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