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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消失的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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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线当天又吹起簌簌的寒风。陈恬站在宿舍楼下,左手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叶瑞明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临时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等我十五分钟。”
时间还有一会,冷风轻轻摩挲陈恬右手的纱布边缘,伤口已经不再疼痛,但医生嘱咐今天必须去医院拆线。宿舍楼门口超市的暖气从自动门缝隙里溜出来,引诱着她走进去避寒。
陈恬漫无目的地逛着超市,货架上陈列着各色零食和日用品,陈恬用左手艰难地取下一瓶矿泉水。转身时,她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看,叶瑞明在外面。”货架后面传来陌生的声音。
陈恬往门外一看,果然是叶瑞明到了,拿着矿泉水准备往外走。
“这几天老看见叶瑞明载着一个女生,都快成专职司机了。”从零食货架后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酸味。
陈恬停在原地。
“说不定是他女朋友呢?”另一个女生说。
“不是,我刚问过他一个室友,说他还没有女朋友。”
“什么?不是男女朋友,又吊着人家当免费劳动力,这不是绿茶是什么?”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我还看到那个女生装模作样,故意让叶瑞明帮她拿包。”
“而且我还听说叶瑞明这段时间老是迟到早退。”
“不会就为了她吧?”
矿泉水瓶在掌心变得冰凉,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陈恬突然觉得右手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她悄悄走到一边偷看了这两人一眼,经过仔细回想,发现其中一个女生常常在篮球场边看叶瑞明打球。
“哪有这么理所应当的,我要是叶瑞明早就不伺候了,又不是非她不可。”
货架后的对话还在继续,但陈恬已经听不清了。她轻轻放下矿泉水,从侧门溜出超市,冷风刺得她头皮发疼。
“叶瑞明,”陈恬接了叶瑞明打来的第三个电话,“对不起,我已经先走了,刚好任然然感冒了去医院,我正好和她一起。”
“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叶瑞明问。
“没听到,临时在宿舍楼下碰到她,就和她一起走了,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陈恬躲在宿舍楼门后,悄悄看着叶瑞明的反应。
“那我现在也过去。”
“不用不用,”陈恬赶紧阻拦道,“等会我们还要去逛街,你总不能跟着我们逛街吧,很无聊的。”情急之下,陈恬不得圆谎。
“这样啊,那你小心一点,问问医生后面要怎么保养。”叶瑞明嘱咐道。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放心吧,再见。”挂断电话,看着叶瑞明骑车走远,陈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陈恬独自去了医院,坐在处置室,看着护士用精巧的剪刀剪断缝合线。
“恢复得不错。”护士笑着说,“你男朋友没来陪你?上次他可是紧张得一直问东问西。”
陈恬摇摇头,喉咙发紧。也不怪那两个女生,连护士都这样认为。当线被取出时,她盯着虎口那道粉色的疤痕,突然想起叶瑞明每天早晨准时出现在宿舍楼下的身影,想起他总是不着痕迹地把较重的东西换到自己的手里,想起下雨天他故意倾斜的伞。
接下来的时日,陈恬完美避开了所有可能与叶瑞明相遇的时间、地点。她提前半小时到教室,午饭托室友带回宿舍,放学铃一响就飞快消失,室友对她这几天的反常行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神经。叶瑞明打电话或发消息,她也反复强调说自己手好了,以快期末了很忙为由,拒绝和他聊天和见面。
但躲得开人,躲不开思绪。夜深人静时,那些指控像循环播放的录音带在她脑海中回放。
【绿茶】【吊着人家】【理所应当接受示好】
真的是这样吗?她明明拒绝过叶瑞明的接送,是他坚持要帮忙。而且叶瑞明也说过“这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就算周围出现“叶瑞明在追陈恬”的声音,刚开始她还会认真否认,后来也就一笑置之,因为人都爱八卦,自己也会八卦别人,难道别人就不能八卦自己吗?她以为只要她和叶瑞明自己清楚就行了,没必要用别人的标准来定义他们的关系。
可是……她真的完全无辜吗?她确实接受了人家的帮助,甚至渐渐享受那些便利,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利用?还导致叶瑞明迟到早退,这罪过可就大了。
叶瑞明察觉出陈恬在躲着他,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
周四下午下课,叶瑞明提前从教室出来,到陈恬教室门口等着,人群散尽还是没看到陈恬的身影。他叫住李筱溪,或许她是现在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
“能占用你一分钟吗?”叶瑞明站到李筱溪面前,挡住了西斜的阳光。
李筱溪抬起头,她眯起眼睛:“找陈恬?她都走了呀!”
“去哪了?”
“不知道,还没下课就走了。”
“她这几天在干嘛?感觉她在躲着我。”
“她躲着你?不会吧?我还以为你们相处得很好!”李筱溪感觉陈恬这些天确实反常,但不知道陈恬在躲叶瑞明。
“她连你都没说?”叶瑞明声音里的失落藏都藏不住,“那她这几天是怎么来上课的?”
“不是你送她吗?大哥,我现在住外面,‘监视’不了她的动向,”陈恬看叶瑞明脸上满是失落,于是想了想接着说,“不过,我听曹丽君他们说,陈恬最近很拼,总是早出晚归,上早课都不等室友,六点四十就出门了。”
叶瑞明胸口像被什么重击了一样,六点四十,天还很黑,陈恬宁愿摸黑骑车也要避开他。
“她右手拆线了吗?医生不是说伤口愈合前不能用力?”
“拆了,”李筱溪犹豫了一下,“上周五她自己去的医院。”
“自己去的?她不是说跟任然然一起吗?”
“任然然?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最近……”叶瑞明斟酌着词句,“一点都没提起过我?”
李筱溪突然把背包肩带往下一拉:“大哥,你知道陈恬是什么样的人吗?她是哪怕摔断腿也不会哭一下的人,你觉得她会跟人倾诉心事?”
李筱溪走后,叶瑞明沮丧地站在过道看着操场,她也没有给他透露有用的讯息,他掏出手机,翻到与陈恬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停留在他发的消息,没有任何回复。
为什么突然躲我?想不明白的叶瑞明,直接发消息向陈恬问去。
消息依然迟迟未回,叶瑞明逐字逐字斟酌,又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她,内容为:你是一个很聪明、有自己思想的人,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相信你总有自己的道理,我都会支持。如果是我哪里让你感到困扰,请你选择跟我讲,我可以慢慢调整,但请别否定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时光。
因为我不想被当成绿茶!打出这几个字的陈恬自己都愣住了,她忽而发现自己如此可笑,竟这样在意别人的看法。她缓缓删掉了想要回复的那些字句,觉得自己太没有智慧,想不好到底要如何处理。
日子又这么静悄悄地过了两天,周末下午,陈恬和室友们在宿舍看电影,妈妈打来了电话。
“老大,吃饭了吗?”妈妈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里夹杂着菜市场熟悉的喧闹。
“吃过了,你今天休息没?”
“休息,我正在菜市场买菜呢,晚上一群老乡要聚聚,”妈妈答道,“刚还顺便给你打了这个月的生活费,注意看下。”
“谢谢妈,我昨天还给奶奶打电话了,她说你寄回去的膏药,效果挺好的,就是味道太冲。”
“效果好就行,过两天我再去买点寄回去。”妈妈的话锋突然一转,“对了,励昊要结婚了,日子定在正月初六。”
“啊?怎么这么突然?”陈恬顿时喉咙干哑,自己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不突然,他也快三十了,相亲都相了无数。”妈妈继续说,“听说之前回来相完亲,就把这个女孩子也带去上海了,现在女方都怀孕三个月了。”
每次老家有什么新鲜事,妈妈跟陈恬电话都会聊起,这次也只是惯性地八卦着,声音带着过来人的了然,但陈恬却如鲠在喉。
“国庆回家时你们这群发小不是还聚会吗?没听他提起?”妈妈问道。
哪里有听他提起呢?那天晚上吃完饭在“金色年华”KTV,励昊还坐在她身边替她挡酒,但跟从小玩到大的一帮朋友在一起的她毫不矜持,玩游戏输了喝了很多啤酒,每次她去洗手间,出来总能看见励昊靠在走廊墙边等他,起初她很讶异,问励昊:“你在等我?”励昊回答说:“这里人员复杂,喝了酒要当心一点”。跟上一次过年一样,她似乎会对这样的呵护上瘾,前提是对方是励昊。
吃完夜宵励昊替她叫了辆出租车,跟上次送她到小区门口不同,这次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塞给司机五十块钱说“送到上城锦园”,出租车开走,陈恬回头看去,励昊还久久站在原地。
“陈老大,你在听吗?”
“啊,嗯。”陈恬回过神来,“就是觉得……怀孕了……太快了。”
“奉子成婚嘛,都这样。”妈妈突然压低声音,“你觉得礼金要准备多少?当年你考上大学,他妈妈还给了四百红包……”
“妈,你看着办吧,你还不去做饭,等会那些老乡来吃啥?”
“哦,对对对,聊着聊着把正事给忘了,下次再说”。
挂完电话,陈恬瞧见一旁终于快要绣完的十字绣,如今似乎已经没有再送励昊的必要了。既然如此,还留着干什么?她一把将十字绣抓起,扔进了垃圾桶里,手指被插在十字绣上的针戳得钻心地疼。她又看见床头那只励昊送的大棕熊玩偶,心想,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这么了解她、呵护她了,他的关心与爱护,以后都跟自己无关了,都属于另一个人,她难过得将棕熊玩偶抱在怀里,埋头哭泣,她终于有些明白,爱是什么了。
她感觉自己喘不过气,这四四方方的宿舍此时变得如此压抑,四面墙好像都朝她挤来一样,压得她无法呼吸。
她从宿舍逃离出去,心不在焉地、漫无目的地独自走在校园里。夜雾慢慢落下,操场上的风比想象中更冷,陈恬拉起衣领,把脸埋进衣领里。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些笑容里的欲言又止。三个月身孕——时间倒推回去,正是桂花飘香的十月。原来都是命运埋下的倒刺。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陈恬循声望去,看见操场东南角围着一群模糊的身影,风吹来零散的旋律,是很陌生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