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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回去那天早上,天灰蒙蒙的,细雨像筛下来的盐沫子,沾湿了青石板路。

      空气里一股子潮湿的泥土和腐叶味儿,混着老房子木窗棂散发出的淡淡霉味。

      吴晨熙蹲在行李箱前,整个人几乎趴在了箱盖上,用力压着鼓囊囊的箱盖,拉链艰难地合拢。

      她歪着头,对旁边的罗夏岚小声嘟囔:“岚岚,你发现没?络哥和陈睿哥是不是不对劲啊?从昨天开始,吃饭都没坐一块儿,今早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招呼也没打。”

      罗夏岚看了她一眼,没应声,只是默默把最后那个印着小猫图案的洗漱包塞进箱子侧袋。

      她直起身,纤细的手指将颊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抬眼望向窗外:“他们可能……闹矛盾了吧。”

      ……

      陈睿已经站在那辆七座面包车边等着了,穿着那件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的灰色连帽衫,双手插在兜里,微微仰头望着巷口那丛被雨水打湿的芭蕉叶出神。

      雨丝沾湿了他额前的黑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江南水墨画里一笔淡墨勾勒出的人物,带着疏离的朦胧。

      何其络则靠在民宿门廊那根褪了色的红漆柱子上,低着头,大拇指机械地划拉着手机屏幕。

      屏幕的冷光映得他脸色有些发青,下巴上冒出了些许胡茬,显得有几分憔悴。

      两人之间隔着一大片被雨水浸得深青色的空地,雨水正从古老的瓦檐滴滴答答往下落,敲在石板上,声音不响,却格外清晰。

      一旁柏潇然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想起昨夜隔壁房间床板吱吱呀呀响了小半宿,夹杂着压抑的叹息。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把自己的行李箱拉链“刺啦”一声拉上,声音在安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

      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搞好,有什么资格管别人呢。

      昨天夜里发出的消息,到现在都没有回信。

      迟予乐默不作声地帮他们把行李一件件搬上面包车后备箱,雨丝打在他浓密的睫毛和额前的黑色碎发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穿一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肩头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

      放好最后一件行李,他关上车门,走到廊下,从裤兜里摸出半包有点皱的“煊赫门”,抖出一根,滤嘴朝向何其络,递了过去。

      “谢了,不抽。”何其络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不用仔细一瞧就可以看到眼下的乌青很重,像是用隔夜凉透的浓茶画上去的,嵌在缺乏睡眠的苍白皮肤上。

      迟予乐没勉强,手腕一转,将那支烟叼在自己嘴里,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个金属打火机,“啪”一声脆响,橘色的火苗在晨间的昏暗中一闪,点燃了烟头。

      他吸了一口,白烟从唇间逸出,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

      “还记得我昨天提到的那个人吗,今早他来过……”

      “嗯?”何其络勉强提起兴趣看着他。

      迟予乐扯出一抹笑,玩笑式的开口,随后又抖了抖烟蒂。

      “他说来跟我谈恋爱……”

      “呵,你说我怎配,我们都不是个世界的人,他主角似的,我个小配角怎么敢窥探……”

      “算了,不提他了,提你吧。”

      “跟陈睿闹别扭了?”迟予乐问,声音不高,被淅沥的雨声衬得有些模糊。

      他身子微微靠在廊柱另一侧,挡住了车里可能投来的视线。

      何其络扯了扯嘴角,那笑容短暂地牵动了面部肌肉,却比哭还难看,透着一股精疲力尽的自嘲。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指尖冰凉。

      “何止是闹别扭……”他喉咙发紧,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我他妈……我把事儿搞砸了。”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车边的方向,确保那个身影依旧望着别处,然后才朝迟予乐靠近了半步,两人肩膀几乎挨着。

      “就前天晚上,我喝多了……桂花酿,后劲大,你知道的。”他语速很快,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急促,“脑子一热,就去敲了他的门。”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回忆那个画面让他感到难堪,目光盯着地上溅开的水花。

      “他开门,刚洗完澡,身上还有皂角味儿……特别干净。我当时就觉得,我真是昏了头了,但我停不下来。”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下唇,“我挤进去,跟他说有话讲……然后,然后就说了。”

      “说什么了?”迟予乐的声音很平稳,没什么波澜,只是默默又吸了一口烟。

      “我说……我喜欢他,不是哥们儿那种,是想在一起的那种。”何其络说完,像是脱力般,肩膀塌了下去,“他当时……没什么表情,就看着我,看了很久。屋里特别静,都能听见窗外蛐蛐叫。”他模仿着陈睿当时平稳到近乎残忍的语调,声音发涩,“他说:‘做朋友不好吗?’又说:‘何其络,你醉了。’”

      雨水顺着斑驳的瓦檐不间断地滑落,在脚边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转瞬即逝的水花,那声音密密地敲在心上,也敲在这段难堪的沉默里。

      “我他妈……我当时酒就吓醒了。”何其络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廊柱上剥落的漆皮,“跟逃命似的跑了,都没敢看他第二眼。这下好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以后烧烤店还怎么开?天天对着,我……”他哽住了,没再说下去。

      迟予乐安静地听着,偶尔吸一口烟,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掉在潮湿的地面上,瞬间被洇湿。

      直到何其络说完,像是把所有力气都抽干了,他才深吸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底慢慢碾灭,动作不疾不徐。

      白雾从他鼻孔缓缓溢出,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伸手,拍了拍何其络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男人间特有的、不煽情却扎实的安慰。

      “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他看着何其络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语气很实在,“你逼他,没用,逼你自己,更没用。”

      他的目光也越过何其络的肩头,望向车边那个清瘦的、仿佛与江南烟雨融为一体的身影。

      “走一步看一步吧,别急着要个结果。日子还得过,店还得开。”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陈睿那个人……”他微微眯起眼,像是要看清雨幕中的人。

      “看着温和,好说话,跟谁都能处,但其实心里有堵墙,砌得还挺高,挺结实。得他自己愿意开扇门,或者,至少他得觉得安全了,才可能露条缝。别人硬闯,没用,搞不好他还把门堵得更死。”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何其络,眼神里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给他点时间,也给你自己点时间。先这么处着,该干嘛干嘛,别躲,也别往上凑,等等看。”

      回程的高铁上,气氛闷得像梅雨季的旧棉被。

      吴晨熙试图讲两个笑话,干巴巴的笑声在车厢里回荡了两下就没了下文。

      陈睿一直侧头望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歪斜的痕迹,他的倒影模糊不清。

      何其络则戴着耳机,闭眼靠在椅背上,但时不时滚动的喉结暴露了他并没睡着。

      回到湛江的烧烤店,那种无声的低温持续蔓延。傍晚准备开播时,两人之间的空气几乎凝滞。

      直播开始了。

      灯光下,陈睿低头整理着烤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表情。

      何其络站在料理台前,机械地串着肉串,手指有些僵硬。

      [络哥,今天怎么不说话呀?]一条弹幕飘过。

      [睿哥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疑惑)]

      越来越多的疑问在屏幕上滚动。

      何其络抬起眼皮,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角却没什么弧度:“没有的事,今天有点累了。”他声音干巴巴的,像是晒透的沙子。

      陈睿闻言抬眼看了看他,又很快垂下视线,继续翻动着烤架上的鸡翅。

      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啦”的轻响,腾起一小股青烟。

      他的声音很平稳,却没什么温度:“大家别担心,我们很好。”

      但粉丝的眼睛是雪亮的。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络哥都不敢看睿哥了]

      [以前直播都是黏在一起的,今天离这么远]

      当又一波追问的弹幕刷过时,何其络突然把手里的竹签往台子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去拿点调料。”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转身,快步离开了镜头范围,背影有些仓促。

      陈睿独自面对着镜头,沉默地烤着鸡翅。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暖他微抿的唇角。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眼看了看屏幕,轻声说:“今天先到这里吧,大家晚安。”

      直播画面突然切断,变成一片漆黑,只留下粉丝们满屏的担忧和问号。

      厨房里,何其络背靠着冰凉的冰箱门,深深吸了口气。冰箱压缩机嗡嗡作响,震得他后背发麻。

      他听见外面传来陈睿收拾器材的轻微声响,瓷盘碰撞,烤架移动,却始终没有勇气走出去。

      他们之间,好像突然隔了一层厚厚的、看不见的玻璃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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