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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心墙裂隙 ...

  •   秋意渐浓,梧桐树叶的边缘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金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校园的水泥路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混合着躁动与期待的节前氛围。高三的学业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每一个人,但即将到来的短暂喘息,仍像一丝微甜的空气,悄然渗入这紧张的氛围中,让脚步都似乎轻快了些许。
      然而,在高三(一)班教室这片方寸之地,一种更加微妙、更加私密的变化,正在无声无息地发生、发酵,其影响远胜于窗外的季节更迭。
      姚星遇和霍明奕之间,那层仿佛坚不可摧的、令人窒息的绝对零度寒冰,似乎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地,消融了那么一丝丝。隔阂依然深重,壁垒依旧高耸,但那种剑拔弩张的、一触即发的、仿佛随时会碎裂崩解的极致紧绷感,悄然缓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更加暧昧不清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涌动、试探、回旋。
      数学随堂测验的难度超出了大多数人的预期。函数与导数的综合应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教室里的空气也凝固了。只剩下笔尖急促或滞涩地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被刻意压低的、因焦虑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霍明奕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卡在了一道立体几何的辅助线添加上。题目给出的图形复杂,空间想象要求极高。他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划拉着,尝试了数个角度,却都徒劳无功。焦虑像细小的蚂蚁,开始啃噬他的耐心。他无意识地用中性笔的尾端,一下下轻轻地、却又带着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而细微的声响。
      前排,姚星遇挺直的背脊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规律的敲击声像一根细针,穿透了他高度集中的思维屏障。他没有回头,甚至连转头的趋势都没有,但握着笔的指尖却微微收紧,白皙的皮肤下透出用力的骨节。他解题的速度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迟滞。
      仿佛是他刚刚攻克了手头的一道难题,有一个极其短暂的间隙。他的左手自然地垂下,伸向笔袋,看似随意地从里面拿出一块干净的、方方正正的白色橡皮擦。他的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然后,他像是随手一拨,将那块橡皮擦拨到了自己桌子的外角,那个紧邻着过道的位置。橡皮擦的一半稳稳地留在桌面上,另一半则悬空在外,形成一个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那敲击声戛然而止。
      霍明奕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被那个突然出现在视野边缘的白色物体吸引了。他看着那块洁白的、边缘整齐的橡皮擦,看着它那挑衅般悬空的部分,然后又抬起眼,看向前方那个纹丝不动的、依旧专注于面前试卷的背影。整个过程,姚星遇没有回头,没有眼神示意,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感觉,像一缕极细的暖流,猝不及防地窜过霍明奕冰封已久的心湖。这不是施舍,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极其隐晦的默契?一种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可能理解的、关于过去某种共同习惯的无声回响?
      他沉默着,心脏在胸腔里失去了节拍般胡乱撞击了几下。他伸出手,动作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默不作声地取走了那块橡皮擦。指尖刻意避开了桌面,更没有触碰到前方那人的任何物品。
      橡皮擦冰凉的触感让他焦躁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丝。他用橡皮擦相对尖锐的一个角,在草稿纸上那个困扰他许久的几何图形上,尝试着划了一下那个他之前从未想到的角度——一条清晰的辅助线瞬间在脑海中浮现!迷宫的出口豁然开朗。
      他迅速下笔,思路畅通无阻,很快解决了那道难题。
      测验结束的铃声响起,大家纷纷交卷,教室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和桌椅移动的声音。
      姚星遇起身,将自己的试卷交到讲台,然后返回座位收拾文具。他的目光极快、极其自然地从自己桌角扫过——那里空空如也。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最细微的波动都没有,收拾东西的动作也是一贯的冷静高效,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甚至从未发生过的小事。然而,当他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时,那脚步似乎比平日里略微轻快了那么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
      霍明奕故意磨蹭到了最后,等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他才站起身。他走到姚星遇的座位旁,停顿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块白色橡皮擦,将它轻轻地、准确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桌角那个边缘,一半悬空。仿佛它从未被移动过。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一次可能是巧合,但两人心知肚明,这不是。一种古怪的、小心翼翼的、建立在过去残存默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试探之上的无声桥梁,似乎在两人之间悄然架设了起来。脆弱得如同蛛丝,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语文课上,老师沉浸于李清照精妙的叠字运用和凄清孤寂的意境之中,声音抑扬顿挫。
      霍明奕有些走神。窗外的阳光正好,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前排姚星遇的头发和肩膀上,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薄毛衣,衬得脖颈和侧脸的线条更加清晰白皙。他坐姿依旧端正,微微侧头听着讲解,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不同于往常冷硬的、近乎易碎的宁静感。
      霍明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那片光晕中的侧影上,看得有些出神。那些复杂的愁苦词句似乎远去了,只剩下眼前这幅安静的画面。他心里那片荒芜的冻土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姚星遇像是骤然感受到了身后那道过于专注的视线,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不存在的,侧了一下头。那个角度,精准得只够让眼角的余光,勉强能扫到后排那个模糊的身影轮廓。
      霍明奕的心猛地一缩,像是偷窥被当场抓包,一种混合着心虚和慌乱的情绪瞬间涌上,让他几乎是仓促地、狼狈地立刻移开了视线,猛地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课本上那排凄婉的叠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耳根不受控制地悄悄漫上一层热意。
      而前排的姚星遇,在那个微不可查的转头动作之后,也并没有立刻将全部注意力放回讲台。他握着笔的指尖在纸面上停顿了良久,没有写下任何一个字。窗外的光线映在他清澈的瞳孔里,却似乎没有聚焦。仿佛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平息身后那道目光突然撤离后,带来的某种细微的、莫名的失落和波澜。
      这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目光交汇与逃离,却被坐在斜后方的董嘉识,一丝不落地捕捉进了眼底。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细致地分析着两人之间每一丝气氛的变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然的弧度。这种缓慢的、自发的、不受控制的靠近趋势,可不是他乐于见到的局面。他需要做点什么,给这刚刚冒出一点嫩芽的、脆弱的默契,浇上一盆彻骨的冰水,让它重新冻结起来,并且冻得更深。
      机会在下午的自习课悄然来临。姚星遇被英语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批改一部分简单的课堂默写卷子。教室里很安静,大部分同学都在埋头刷题。
      霍明奕正对着一道物理竞赛题苦思冥想,那是姚星遇最擅长、甚至拿过省级奖项的领域。题目涉及复杂的电磁场叠加和能量守恒,思维缜密度要求极高。他卡在了一个关键假设上,思路陷入僵局,无意识地又用笔尾轻轻敲着桌子,只是这次节奏缓慢,带着困惑而非焦虑。
      董嘉识状似无意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仿佛坐久了需要舒展。他踱步经过霍明奕的桌边,目光自然地落在他摊开的竞赛题集上,停留了片刻。
      “啧,这题……”董嘉识开口,声音不高,恰好能让霍明奕听见,又不会过多打扰到其他人,“确实有点超纲,对综合能力要求很高。”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纯粹学术性的评价。
      霍明奕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里带着求解的困惑。
      董嘉识仿佛没看到他的困惑,继续用那种平缓的、叙述事实般的语调说道:“不过这种题型,对星遇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他高一的时候就在这个领域钻得很深了,记得那时他还拿过省里的名次,挺厉害的。”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旧闻,语气轻松地补充道:“哦,对了,说起来……好像听说他后来转学,跟一次挺关键的竞赛失利有点关系?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圈子里的传言真真假假的……好像是受了什么不小的打击或者……外界影响?”
      他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住了,没有给出任何确定的结论,只是留下一个模糊而引人遐想的尾巴。他微微蹙眉,做出一个略微惋惜的表情:“挺可惜的,本来前途挺好的。”说完,他像是完成了随口的闲聊,不再看霍明奕瞬间变化的脸色,若无其事地转身,慢悠悠地踱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书,仿佛刚才只是发表了一番关于天气的普通评论。
      然而,这几句轻飘飘的、看似无意的话,却像几根淬了冰的毒针,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霍明奕毫无防备的、最敏感脆弱的心脏深处!
      竞赛失利?受了打击?外界影响?可惜了?
      这几个模糊而关键的词语,在他脑海里瞬间爆炸,串联起所有不安的猜测和深藏的愧疚!
      难道……难道姚星遇的突然转学,那次决绝的不告而别,冰冷的拒绝,一切的根源……是因为一次重要的竞赛失败了?而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受到了“外界影响”?这个“外界影响”……霍明奕几乎无法控制地,立刻将它与自己当时那些口不择言的、伤人的话语联系起来!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那些混账话,打击了他,影响了他的心态,导致他竞赛失利,断送了前途,才不得不黯然转学的吗?!
      一股冰冷刺骨的自责和恐慌,像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他刚刚因为那块橡皮擦和短暂默契而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小心翼翼的希冀和暖意。原来他不是仅仅伤害了他的感情……他甚至可能毁了他的前程?!这个认知像一把巨锤,狠狠砸碎了他心中刚刚重新垒起的一点点脆弱基石。
      他猛地低下头,脸色煞白,手指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笔,指节泛白到几乎要折断笔杆。胸腔里像是被塞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到无法呼吸。他再也无法集中精神思考那道物理题,眼前只剩下姚星遇那双冰冷疏离的眼睛,而那冰冷在他此刻看来,全都化作了对他这个“罪魁祸首”的、理所应当的控诉和怨恨。
      刚刚因为无声默契而建立起来的一点连接和暖意,顷刻间荡然无存,被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愧疚和绝望所取代。他觉得自己肮脏、可鄙,根本不配再得到任何原谅,甚至不配再产生任何靠近的念头。
      班级大扫除,两人被分到了同一组,负责打扫教室最后方的卫生死角——那里堆放着一些不常用的体育器材和旧报纸,灰尘颇厚。
      当劳动委员念出分组名单时,两人都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整个过程沉闷得令人窒息。霍明奕几乎是全程埋着头,手里拿着抹布,用力地、近乎发泄地擦拭着一个沾满灰尘的旧鞍马的底座,仿佛要将所有的愧疚和绝望都揉进那些灰尘里。他不敢看姚星遇,甚至刻意避免出现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动作机械而匆忙,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我更不该近”的自我封闭气息。
      姚星遇则负责清扫角落的蜘蛛网和积尘。他依旧沉默,动作一如既往的冷静有序,握着长扫帚的手稳定而有力。然而,如果他最亲近的人仔细观察,或许会发现他擦拭窗台玻璃的动作,比平时似乎更用力了几分,唇角也抿得更紧了一些。他敏锐地感觉到了霍明奕身上散发出的、比之前更加低沉和绝望的气场,以及那种近乎逃避的、刻意拉远的距离。这让他心中那丝因昨日默契而产生的极细微的困惑和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极其微小的期待,悄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为什么?明明先靠近、先试探的是他,为什么又突然退得更远,甚至显得更加痛苦?这种反复无常,让姚星遇刚刚松动了一丝的心防,下意识地重新收紧,并且包裹得更加冰冷。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必要的协作都通过极其简短、冰冷的单音节词完成。空气仿佛都因为他们之间这种诡异的、加倍的疏离而变得粘稠沉重。灰尘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柱中飞舞,却无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长假前一天的课间,班级氛围明显活跃起来,同学们都在兴奋地讨论着假期计划,交换着联系方式,约着一起出去玩。喧嚣的背景音越发衬托出某个角落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董嘉识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对目前的效果基本满意,但他觉得还需要再加固一层保险,确保那心墙的裂隙被彻底抹平,甚至冻得比以往更厚。他需要更直接地在那道刚刚试图透出一丝微光的心墙上,再巧妙地加上一把锁。
      放学铃声响起前,大家正在收拾书包,教室里一片喧闹。董嘉识状似无意地走到姚星遇座位附近,和旁边一个与姚星遇隔了一条过道的同学聊起了天,声音不大不小,语调轻松自然,却恰好能清晰地传入正在拉上书包拉链的姚星遇耳中。
      “……唉,其实仔细想想,明奕这家伙最近也挺不容易的,”董嘉识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和理解的意味,“听说他家里最近好像出了点事情,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挺麻烦的,压力估计挺大的……”
      他顿了顿,仿佛这是很自然的过渡,继续用那种体贴的、为朋友着想的语气说道:“所以啊,有时候他情绪不太稳定,说话冲了点,不过脑子,可能也是无心的。毕竟那种情况下,谁还没点脾气呢?其实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都不是什么大事,对吧?”
      这番话,听起来完全像是在替霍明奕解释开脱,显得他董嘉识格外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像个为朋友操心的好人。然而,这些话像经过精密计算的冰锥,精准地刺入了姚星遇此刻最敏感的心防。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敲打在姚星遇的心上。
      “家里出事”?
      “压力大”?
      “情绪不稳定”?
      “说话冲了点”、“不过脑子”、“无心的”?
      “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都不是什么大事”?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他那些伤人的、否定他整个人价值的话语,那些让他觉得被彻底摧毁的判决,仅仅是因为“家里出事”、“压力大”、“情绪不稳定”?所以那些话是可以被轻易归咎于外部原因,是可以被一句轻飘飘的“无心”和“过去了”就轻轻抹去的?他所受到的伤害,他所认为的不可原谅的原则性问题,在别人眼里,只是对方“不容易”时的一句“无心”之失,只是可以随意“过去”的“不是什么大事”?
      姚星遇拉书包拉链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指尖微微泛白。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帘子一样遮住了眸中瞬间翻涌起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一丝愕然,一丝冰冷的了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深深的失望。原来如此。他心底那丝因那块橡皮擦和短暂目光交汇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动摇和困惑,瞬间被这股冰冷的“解释”彻底浇灭,重新冻结,并且冻得比之前更硬、更冷、更死寂。原来一切的根源并非他所以为的不可调和的本质分歧,而只是对方情绪失控的副产品?这甚至比单纯的否定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荒谬。
      他迅速拉好拉链,背起书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加冷清,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强烈了数倍。他没有看向正在“闲聊”的董嘉识,也没有再看后排那个“不容易”的霍明奕,径直起身,第一个离开了这片突然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喧闹教室。
      假期的正式到来,让校园瞬间陷入一种空荡的宁静。教学楼喧嚣散去,只剩下风吹过空走廊的回声。
      姚星遇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校门,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喧嚣和那双写满痛苦的眼睛彻底隔绝。秋日的凉风拂过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层骤然加厚的冰霜。
      董嘉识那些“无意”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冰锥,不仅凿碎了他心中刚刚萌芽的一丝困惑与期待,更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这比单纯的否定更让他感到冰冷。一种深深的失望和荒谬感攫住了他。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问题是无法调和的本质分歧,虽然痛苦,但至少清晰。可现在,这一切似乎被降格为了一场因外部压力导致的情绪失控事故?他的痛苦,他的决绝离开,仿佛都成了一个可被解释、可被"理解"、甚至可以被"原谅"的误会?
      这让他感觉自己珍视并坚守的边界,成了一个笑话。他宁可那是霍明奕深思熟虑后真实的厌恶,也不愿它只是一场可以被轻易归咎于外因的、轻飘飘的"失控"。
      这种认知,让他心底那扇本已微微裂开一丝缝隙的门,轰然关闭,并且落下了更沉重的锁。周遭的世界再次变得清晰而冰冷,所有的犹豫和不确定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更加决绝的、自我保护性的疏离。假期?他不需要假期,他需要的是更坚固的壁垒和更专注的学业,只有那些冰冷的知识和公式,才不会带来这种令人疲惫的、反复无常的情感折磨。
      霍明奕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董嘉识的话像魔咒,在他脑海里无限循环、放大、扭曲。"竞赛失利"、"受了打击"、"外界影响"、"可惜了"——每一个词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他几乎已经认定,就是自己那些混账话,摧毁了姚星遇至关重要的竞赛机会,毁了他的前途,逼得他不得不转学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巨大的负罪感像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之前因为那块橡皮擦和短暂目光交汇而燃起的微小希望,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讽刺。他凭什么奢望原谅?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给他人带来不幸的混蛋。姚星遇的冰冷、疏离、拒绝,全都是他应得的报应,甚至还不够。
      他想起姚星遇刚才离开时那更加冷硬的背影,那分明是更深沉的厌恶和鄙夷。是啊,谁会愿意原谅一个毁了自己人生轨迹的人呢?
      他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动作迟缓得像一个老人。假期原本计划好的放松和游戏,此刻在他眼里都失去了所有色彩,变得灰暗而毫无意义。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任何快乐,只配沉浸在这无边的自责和悔恨里。
      董嘉识那看似"开解"的话,没有带来任何安慰,反而像在他心灵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罪孽深重",更加不敢、也不配再去靠近姚星遇半步。他彻底被锁死在了自我构建的牢笼里。
      董嘉识站在教学楼下的阴影里,看着姚星遇决绝离去的背影,又透过窗户,看着教室里那个被夕阳拉长的、颓丧孤寂的身影。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冰冷的满意弧度。
      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那丝微妙的、自发的缓和迹象,并毫不犹豫地出手干预。他对霍明奕说的那番关于"竞赛失利"的模糊话语,刻意引导其将责任归咎于自身,成功地将霍明奕刚萌生的那点勇气和希望转化为了更深沉的、自我禁锢的负罪感。
      而对姚星遇,他则利用了其性格中的骄傲和原则性,刻意将严重的伤害轻描淡写为"情绪失控"和"无心之失",并暗示对方应该"体谅"和"让事情过去"。这精准地刺中了姚星遇的痛点,成功激起了他的反感和更加坚定的疏离。
      一石二鸟。
      他成功地将那刚刚开始消融的裂隙,不仅重新冻结,而且加固成了更厚、更难以逾越的冰墙。两人之间的误解更深,距离更远,都更深地陷入了各自的情绪泥潭,更加不可能向对方迈出哪怕一步。
      这一切,都进行得如此自然,不着痕迹。他依旧是那个温和斯文、善于关心同学的董嘉识。没有人会怀疑,那些看似随口的闲聊,背后藏着怎样精密的算计和冰冷的意图。
      国庆长假的到来,像一道暂时的幕布,掩盖了高三(一)班这小小角落里的情感风暴。同学们各自散去,投入短暂的休息和放松。
      然而,在无人可见的内心深处,暗流并未停止涌动。
      姚星遇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书山题海,用近乎自虐的勤奋来压制所有纷乱的情绪,心墙筑得更高,气质也愈发冷清。但那被强行压下的失望和荒谬感,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浮现,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霍明奕则在假期的每一天都备受煎熬。负罪感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董嘉识的话和姚星遇最后冰冷的背影反复在他脑海中交织上演。他取消了所有外出计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书本发呆,效率低下,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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