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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磨合与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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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在安全屋内沉淀,温柔地包裹着两人。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周清澜打开冰箱,借着里面微弱的光,寻找着可以果腹的东西。她的动作还有些迟缓,太阳穴的抽痛并未完全消退,但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取代了之前的恐慌和茫然。
齐修远没有跟进去,他依然坐在客厅的昏暗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厨房门口透出的那一点光,以及光影中偶尔闪过的她的身影。交握过的手掌心还残留着她微凉的触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才那片刻的依偎,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仍在无声地扩散。他习惯了背负一切独自前行,突然有人闯入他的黑暗,不是索求,而是给予支撑,这种感觉陌生得让他心悸,又温暖得让他贪恋。
厨房里,周清澜找到了一些面条和鸡蛋。她并不擅长烹饪,平日里多是外卖和简餐应付。但此刻,她却生出一种想要亲手做点什么的冲动,一种最原始的、想要照顾对方的冲动。烧水、下面、煎蛋…简单的动作在寂静的深夜里有了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宁静。
当她端着两碗简单的煎蛋面走出来时,齐修远立刻起身接过她手中的碗。
“小心烫。”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稳,但细微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两人在沙发前的茶几旁坐下,默默地吃着这顿深夜的简餐。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寒意,也让紧绷的神经进一步松弛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彼此清晰的呼吸声。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
吃完后,齐修远自然地收拾了碗筷。周清澜蜷回沙发,抱着一个靠垫,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的零星灯火上。疲惫感再次袭来,混合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软。
齐修远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条薄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将毯子盖在了她的腿上。
“谢谢。”周清澜轻声说,没有拒绝这份细心的关怀。
他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有再靠近,但也没有拉远距离。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令人不安,反而充满了某种安宁的共契。
“明天…”周清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会小心。不会给你添麻烦。”
齐修远转过头看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柔弱,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坚韧。
“你不是麻烦,清澜。”他郑重地纠正她,声音低沉而认真,“从来都不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明天,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任何时候,如果感觉不对,立刻通过耳钉告诉我,我们会立刻中止行动。明白吗?”
“嗯。”她点头,心底因为他话语里的关切而泛起暖意。她想了想,又问:“那个预展…会很危险吗?赵铭会不会当场做些什么?”
“大概率不会。”齐修远分析道,“那种场合,众目睽睽,他更可能是观察和试探。他会留意谁对特定的展品感兴趣,谁会格外关注他。所以,我们需要表现得…自然。”
“自然?”周清澜微微蹙眉,“可我几乎不认识他,突然接近会不会太刻意?”
“所以,你的身份是设计师,对古董钟表有专业兴趣。”齐修远早已想好对策,“我会在耳机里告诉你哪些展品值得关注,它们的背景和特点。你只需要表现出一个专业人士的好奇和欣赏。苏梦会是你自然的‘引子’,她是记者,采访和搭讪是她的工作。你要做的,是配合她,同时观察赵铭和他身边人的反应。”
他的计划周密而清晰,让周清澜安心不少。“好,我听你的。”
话题似乎告一段落。夜深了,疲惫再次袭来。周清澜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睫低垂。
“去里面房间休息吧。”齐修远站起身,“我在这里。”
安全屋有一个小小的卧室。周清澜本想推辞,但身体的疲惫和头部的隐痛让她无法拒绝一张真正的床。她点点头,抱着薄毯走向卧室。
躺在床上,她却一时无法入睡。白天的惊险、记忆流失的恐慌、齐修远指尖的温度、他抵在她手背上那脆弱而信任的额头…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交织。最终定格在他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和那声低沉的“清澜”。
她的心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外,齐修远靠在沙发上,也没有睡意。他听着卧室里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知道她终于睡着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保护欲、担忧、一丝不该有的眷恋,以及更深重的负罪感。他将她卷入得越来越深了。
这一夜,门内门外,两人各怀心事,却在同一片屋檐下,共享了一份短暂而脆弱的安宁。
第二天午后,艺术中心门口衣香鬓影。
周清澜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耳垂上戴着那对精致的铂金耳钉。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位前来寻找灵感或商机的设计师,但手心微微的湿意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齐修远的声音通过耳钉传来,低沉稳定,像一颗定心丸:“我到了,在你左后方二楼廊柱附近。放松,自然呼吸,你很安全。”
周清澜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脊背悄然松弛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预展大厅。
大厅内光线经过精心设计,聚焦在一件件珍贵的展品上。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香水与古老艺术品混合的特殊气息。周清澜按照齐修远的指引,看似随意地漫步观赏,实际上却在精准地走向几个目标展品。
“在你前方,那座路易十六时期的镀金壁炉钟,”齐修远的声音如同私人导览,“注意看它的珐琅绘面,描绘的是狩猎场景,但右下角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破损,那是它真品的证明之一。你可以靠近细看。”
周清澜依言上前,拿出手机假装拍照,实则仔细观察。她的专业素养让她很快沉浸其中,紧张感渐渐被好奇取代。
“很好。”齐修远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现在,右转,第三展柜,那套19世纪末的银制旅行茶具,看它的手柄设计…”
他通过耳机,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着专业而有趣的信息,不仅完美地掩盖了她的真实目的,也让她迅速进入了角色。她甚至开始 genuinely 欣赏起这些精美的古董。
就在这时,苏梦的声音带着笑意从旁边传来:“周设计师,这么巧?你也对这场预展感兴趣?”
周清澜转过身,看到苏梦一身干练的职业装,胸前挂着记者证,笑容明媚自然,仿佛真是偶遇。
“苏记者?”周清澜立刻进入状态,微笑着回应,“是啊,来找找灵感。这些古典元素与现代设计的结合总是让人着迷。”
两人自然而然地交谈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引起不远处正与人交谈的赵铭的注意。
齐修远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注意到你们了。自然点,继续聊展品,不要看他。”
周清澜的心跳稍稍加速,但脸上笑容不变,继续与苏梦讨论着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天文钟的设计巧思。苏梦则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不时发出惊叹或提问,表演得天衣无缝。
赵铭果然朝她们这边瞥了几眼,目光在周清澜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但并未过多表示,很快又转向了其他人。
“第一阶段顺利。”齐修远的声音传来,“保持状态,他会主动过来的。”
果然,片刻后,赵铭端着一杯香槟,缓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儒雅得体的微笑。
“两位女士似乎对这座钟表很有研究?”他开口搭讪,目光主要落在苏梦的记者证上,但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周清澜。
苏梦立刻接话:“赵先生您好!我是都市周刊的记者苏梦,这位是我的朋友,设计师周清澜。我们确实被这些精美的艺术品震撼到了,尤其是这座钟,它的机械结构简直堪称奇迹!”
赵铭笑了笑,与苏梦寒暄了几句,目光状似无意地转向周清澜:“周设计师也对古董钟表感兴趣?”
周清澜按捺住心跳,按照齐修远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从容应答:“更多的是从设计美学和历史脉络的角度欣赏。过去的匠人对细节的执着和形式的把握,对现代设计很有启发。”她顺势将话题引向一件与齐家无关但同样珍贵的展品,言辞专业,态度不卑不亢。
齐修远在耳机里低声指导:“很好,保持这个距离。注意他身后那个穿深蓝西装的助理,他在记录谈话对象。”
周清澜一边与赵铭交谈,一边用余光观察,果然发现那个助理看似随意,实则注意力高度集中。
短暂的交谈后,赵铭便被其他人请走。目的达到,既引起了注意,又没有过度接触。
“任务完成。”齐修远的声音放松了些,“你们可以再停留一刻钟,然后自然离开。做得很好,清澜。”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周清澜的心轻轻落回实处,甚至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她和苏梦又看了一会儿展品,才结伴离开。
走出艺术中心,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苏梦兴奋地挽住她的胳膊:“怎么样?我演技不错吧!那个赵铭看起来是挺有派头的,不过感觉城府很深。对了,你那个钟表店老板呢?他没来?”
周清澜下意识地摸了摸耳钉,含糊道:“他…大概在忙吧。今天谢谢你了梦梦,回头请你吃大餐。”
与苏梦分开后,周清澜独自走向地铁站。齐修远的声音再次传来:“很顺利,没有发现后续跟踪。你可以直接回安全屋。”
回到安全屋,齐修远已经在了。他看起来比她更疲惫,眼下的阴影似乎又深了一些。
“还好吗?”他问,递给她一杯水。
“嗯。”周清澜点头,脱下外套,整个人松懈下来,才感到一阵后怕和疲惫,“他比想象中…更难以捉摸。”
“但他没有发现异常,这就够了。”齐修远看着她,“你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
他的肯定让她心底微微一暖。两人简单交流了一下方才各自观察到的细节,都认为赵铭的试探意味大于行动意图。
讨论告一段落,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经历了一场高度紧张的“演出”,松弛下来的神经让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周清澜靠在沙发上,眼皮渐渐沉重。
模糊中,她感觉齐修远拿起薄毯,再次轻轻盖在她身上。
这一次,她没有道谢,只是在陷入睡眠前,含糊地呢喃了一句:“你也休息…”
齐修远站在沙发旁,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呼吸均匀,长发散落在额前。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极轻地将那缕发丝拂开,没有触及她的皮肤。
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那里空无一物,却仿佛能看见无形的代价正在悄然累积。
第二天清晨,周清澜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她走出卧室,发现齐修远竟然在厨房里,正笨拙地煎着鸡蛋和培根。餐桌上摆着烤好的面包和牛奶。
“醒了?”他回头,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吃点东西吧。”
周清澜惊讶地看着他。她无法想象齐修远这样一个人下厨的样子,眼前的场景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却又莫名温馨。
早餐很简单,甚至鸡蛋边缘有些焦糊,但周清澜吃得很认真。席间,两人话不多,却不再有最初的尴尬和距离感。
饭后,周清澜准备告辞。连续两天没回家,她需要回去取些东西,也需要一些个人空间来消化发生的一切。
齐修远没有挽留,只是将一枚小巧的、类似门禁卡的卡片递给她:“安全屋的权限卡。任何时候,如果你觉得需要,都可以过来。”
他没有说“有危险就来”,而是说“需要”。这个词更宽泛,也更体贴。
周清澜接过卡片,握在手心,点了点头:“好。”
回到自己的公寓,熟悉的环境让她彻底放松下来。她洗了个热水澡,试图清理纷乱的思绪。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齐修远低沉稳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她拿出手机,想给苏梦发个信息报平安,却在点开通讯录时,突然愣住——她一时想不起苏梦的微博昵称了!那是她们之间常用的调侃称呼。
一阵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代价又来了!这次不是忘记过去的记忆,而是正在发生的、鲜活的细节!
她立刻拿出齐修远给她的那个专用手机,手指颤抖地拨通了他的号码。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清澜?”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我又忘了…”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我差点想不起苏梦的微博名叫什么了…就在刚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他沉稳的声音:“别怕。深呼吸。记住,遗忘是渐进的,不是瞬间的。你现在还能想起她叫什么,对吗?”
“对…苏梦…”
“还能想起她的样子,想起昨天你们一起在预展上,对吗?”
“对…”
“那就抓住这些。”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记忆像河流,会有泥沙沉淀,但主干不会立刻消失。试着回忆和她有关的具体事情,越详细越好,能帮助巩固。”
周清澜依言而行,努力回想和苏梦一起逛街、吐槽工作的细节,恐慌感果然慢慢消退。
“这种现象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甚至变得频繁。”齐修远的声音低沉下来,“这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但别独自承受,清澜。任何时候,只要你觉得慌乱,就告诉我,或者…过来。”
他的话语里没有敷衍的安慰,而是坦诚的共担和坚实的支持。这比任何保证都更能让她安心。
“嗯。”她轻声应道,握着手机,仿佛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挂断电话后,周清澜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深吸一口气,开始记录:
“今天,苏梦帮我了一个大忙。我们去了预展,她穿着灰色的西装套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齐修远…他煎的鸡蛋有点糊,但牛奶是温的…”
“安全屋的沙发很软,毯子是灰色的…”
她决定开始写日记,用最原始的方式,对抗时间的掠夺。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她记录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感受,每一次心跳。那些关于齐修远的片段,被她格外细致地描绘下来——他低沉的声音,他指尖的温度,他疲惫时微蹙的眉头,他偶尔流露出的、近乎脆弱的温柔。
她不是在记录历史,她是在为可能到来的遗忘,预先埋下锚点。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周清澜合上日记本,将它小心地锁进抽屉。
她知道,这场与时间的赛跑,她或许注定是输家。但至少此刻,她想要拼尽全力,去记住那些照亮她晦暗时光的、温暖而真实的人和瞬间。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齐修远站在工作室的窗前,看着华灯初上。他手中摩挲着一枚古老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一行细小的字迹:
“时间会证明一切。”
他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响起祖父的叹息:“修远,最大的代价,不是遗忘,而是明明记得,却无能为力。”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
他必须找到办法。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