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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咫尺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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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voli酒吧里流淌着舒缓的民谣。驻唱小Z的嗓音干净清透，正浅吟低唱着一首关于校园时光的歌谣。
那年的风很轻，云也很淡。
那年的你还在，笑容灿烂。
跑道上牵着手留下的是欢声笑语，
看台上你的脸陷在温柔的霞光里。
昨天的你明明还离我很近，
现在已经很远，
天边的晚霞明明颜色还很淡，
现在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歌词里飘着风、云、跑道、和霞光，歌声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程垚的心尖。他今天没喝酒，却觉得有些晃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那旋律，那词句，轻易地就拨开了刻意封存的角落——某个人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安静地坐在操场边，侧脸被夕阳镀上柔和的金边。
他赶紧垂下眼，试图将那不合时宜浮现的身影压回记忆深处。
“许哥来啦！里边靠窗，2号桌，位子给您留着呢！”吧台小哥阿森热情洋溢的声音打破了角落的沉静。
“谢了，阿森！”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应声走进来，熟门熟路地直奔吧台，抬手熟稔地拍了拍程垚的肩膀，“垚啊，原来今天你在啊，还以为是林栎！正好，一会儿没事儿坐哥那桌喝几杯？今儿带了几个朋友，都想认识认识咱们江南市的大名人呢！”
程垚抬了抬眼。他是这家考古主题清吧Tivoli的合伙老板之一，另一个老板是大学室友林栎。但他主职是江南市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员，业余时间还顶着江南市蓝天救援队队长的身份。精力被撕扯得厉害！
酒吧这边，平日多是林栎打理，他只在周末或林栎有事时被临时抓来顶班，就像今晚。他不喜欢这种浮于表面的应酬，客套话像一层黏腻的油，糊在空气里。但许哥是常客，人脉广，面子不能不给。他敛起眼底那些被刻意掩饰的无奈，以及刚才被打断的怔忡，嘴角牵起一个职业化的弧度，准备起身。
“苏颜！”就在这时，酒吧入口处传来一声响亮而欢快的招呼。
苏颜！这名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程垚的耳膜上。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循声望去——只见入口光影交错处，一个高大英俊、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的男人正用力朝吧台方向挥手。而吧台角落的阴影里，那个刚刚被他强行驱逐出脑海的身影，闻声迟疑地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转头回应，“嗨，陆骐，我在这儿！”
苏颜的指尖掐进掌心。他曾设想过千百次重逢的场景，或激烈，或漠然，却从未料想是这般狼狈的猝不及防。陆骐那大嗓门，程垚不可能没听见他的名字，更不可能没看到他。他甚至能感觉到程垚投过来的、那道隔着喧嚣人群的视线。
然而，预想中的惊涛骇浪并未发生。
程垚只是原地停顿了极短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一瞬，眼神像掠过一件毫无关联的陌生摆设，随即面不改色地转向许哥，脸上重新堆起那副应付场面的笑容，“许哥，走吧。”他侧身，从容地跟在许哥身后，目不斜视地从苏颜和陆骐身边走了过去。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停顿，没有半个眼神的交汇，仿佛“苏颜”这个名字，连同他这个人，从未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
苏颜紧绷的肩膀瞬间松懈下来，一股巨大的、近乎脱力的疲惫感席卷而上。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这样也好。装作不认识，看不见，对彼此而言，或许就是最体面的距离。那些撕开的旧伤口，那些横亘的五年时光，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多余而可笑。
陆骐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带着一身蓬勃的热气，不由分说给了苏颜一个大大的拥抱，力道勒得他微微皱眉。“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陆骐挨着他坐下，熟稔地拿过苏颜面前的酒杯晃了晃，“平时不是最烦酒吧这种地方吗？”他抬手招来阿森，“一杯长岛，谢谢！”
苏颜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连日里在时差折磨下的疲惫，此刻格外汹涌，“时差，睡不着，太难受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阿森很快端来了酒，脸上依旧挂着热情的笑，目光在苏颜和陆骐之间暧昧地扫了扫，“哟，这位是您男朋友吧？挺帅啊！我就说嘛，您这么好看的一帅哥，深夜来买醉，还对旁边的妹子爱答不理的，肯定有情况啊！”
“哈哈，没错！”陆骐立刻顺杆爬，一把搂住苏颜的肩膀，响亮地在他脸颊上“啵”地亲了一口，冲着阿森挤眉弄眼，“我男朋友！怎么样，般配吧？”
苏颜猛地皱眉，用力挣脱他的手臂，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恼意，“陆骐，别闹！”脸颊上被亲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湿热的触感，让他很不自在。
陆骐也不以为意，凑到苏颜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和新奇，“喂，看见没？国内现在都这么开放了？看来咱们这种‘小众取向’，好像也没啥好藏着掖着的了？”
苏颜没看他，低头盯着杯中晃动的深琥珀色液体，沉默了几秒，才用几乎淹没在背景音乐里的声音含糊应道，“嗯，可能吧。”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酒吧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陆骐的热络，阿森的误会，周遭或明或暗的目光，都像一层层无形的薄膜将他包裹，空气有些粘稠得喘不过气。
又听小Z唱了几首歌，几杯酒下肚，苏颜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眼前的灯光也开始晕眩模糊，他实在撑不住了。
“结账吧，阿森。”苏颜撑着吧台站起身，声音有些发虚。
阿森走过来，脸上还是那副热情的笑，却摆了摆手，“不用了帅哥，您的酒钱，我们老板说了，他请。”
陆骐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眉毛高高扬起，“哦豁？你们老板是谁？苏颜，你认识这儿的老板啊？”他眼神促狭地在苏颜脸上扫来扫去。
苏颜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觉得那股眩晕感更重了。
陆骐见状，更加起劲，装模作样地板起脸，“啧，果然长得好看就是有特权啊，出门都有人抢着买单。”他话锋一转，对阿森道，“那替我好好谢谢你们老板！改天一定……”
阿森脸上的笑容瞬间收得干干净净，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目光转向陆骐，“这位帅哥，您误会了，我们老板说的是——请他。”他伸手指向苏颜，声音清晰，“至于您的酒钱，”他动作麻利地将一张账单推到陆骐面前，“麻烦您自己支付。”
“操！”陆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一秒直接炸了毛，猛地从高脚凳上跳起来，声音拔高，“我这暴脾气！你们老板人呢？让他出来！我倒要问问，开门做生意要不要这么双标？看脸下菜碟是吧？！”
阿森抱着手臂，一脸“关我屁事”的无所谓表情，只把账单又往前推了推，“呐，买单！”
苏颜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他赶紧拉住下一秒就要撸袖子理论的陆骐，低声制止，“陆骐！”他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现金，仔细折好，压在账单下面，声音尽量平稳，“不用了，我们自己付，多余的算是小费，谢谢了。”说着，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愤愤不平、嘴里还在碎碎念“什么破店”、“势利眼”的陆骐拉离了座位。
陆骐被拽着走，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阿森一眼，手臂一伸，用力搂住苏颜的腰，几乎是炫耀般地大声道，“看好了！我男朋友才不稀罕你们老板请客！”苏颜身体微微一僵，终究没推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两人脚步有些踉跄地挤出了喧嚣的人群。
酒吧的喧嚣像一层无形的膜，将苏颜和陆骐离开的背影隔绝开来。酒吧内的灯光依旧迷离闪烁，人声笑语交织，仿佛刚才吧台那场小小的风波只是风轻轻拂过水面，涟漪迅速消散。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程垚才缓缓从许哥酒桌旁的人群里抽身而出。
他走回吧台，脚步带着些许滞涩。目光落在那张苏颜刚刚坐过的高脚椅上，停顿了几秒。随即，他沉默地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指尖下意识地触碰到吧台上，苏颜遗留下的那只透明玻璃杯——杯壁上残留着清晰的指纹和水汽冷凝的痕迹，杯底还有小半杯未喝完的、深琥珀色的黑啤。
空气里，仿佛还萦绕着那个人身上极淡的香水味，混着啤酒微苦的麦芽香，这感觉让程垚心口一窒。
“程哥，”阿森探身过来，脸上带着点八卦未尽的兴奋，将压在那张账单下的两张百元钞票推了过去，“喏，刚才那位帅哥给的，他说不用请，自己付了。”阿森顿了顿，语气有些讨好，“不过……他旁边那位倒像是真生气了，啧，气性还挺大。”
程垚的目光落在钞票上，崭新的纸币边缘锋利，在吧台的射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沉默着，没有去拿钱。视线却又一次落回那只酒杯上，指尖沿着杯壁冰凉的弧度缓慢地摩挲着，眼神有些空茫，仿佛在触碰一段有形的、已然逝去的时间。
阿森见他没说话，更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分享着自己观察到的八卦，“哥，刚刚那一对儿是真帅啊，珠联璧合！唉，不过可惜了，现在这年头，怎么好看的男人都自己内部消化了啊，什么时候老天也能赐给我一个那种绝色帅哥啊！”
“一对？！瞎说什么呢你！”程垚没好气地，随手拾起吧台上、陆骐刚刚用过的鸡尾酒杯，力道不大的朝阿森扔了过去，“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那种关系？！”
阿森反应极快，抬手稳稳地接住了砸过来的杯子，“哎，哥，你急什么，这我可不敢造谣，刚才那个炸毛的帅哥亲口说的！他说另一位是他男朋友，他还亲那个人的脸来着，我亲眼看到的。而且最后，他们走的时候，也是搂着离开的，你刚才没注意么……”
男朋友！程垚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他本来还想自欺欺人，可当这三个字，被阿森一再证实，却像三根淬了毒的针，直抵程垚心脏最深处。刚才在人群里，远远看着他们离去时，陆骐那只霸道的手臂，揽在苏颜腰间，已经给了他足够直观的“答案”。但当这层关系被旁人以如此肯定的口吻证实，那股强行压下的钝痛感还是猛地破开堤防，狠狠攫住了他。
他盯着杯中那点液体，深黑的瞳仁里，刚才在许哥面前挂着的得体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只余下一片沉沉的、看不到底的黑暗。他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住了冰凉的酒杯。
“哎，哥，给我吧！”阿森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摊开在他面前。
程垚猛地回神，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下意识地将那只啤酒杯往自己这边带了一寸，“什么……给你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干。
“酒杯啊，您手上的啤酒杯，”阿森眨眨眼，有些困惑，“我一起收后厨洗了。”
阿森看着程垚沉默不语、却明显不想撒手的样子，拧起了眉头。老板今晚太反常了，盯着个客人用过的杯子，眼神跟要吃了它似的。
就在阿森琢磨着要不要再催一下时，程垚忽然停下了摩挲杯壁的动作。他没再看阿森，只是毫无预兆地举起了杯子，送至唇边，一仰头，把杯子里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带着细微泡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浓郁的麦芽发酵后的苦味和酸涩，瞬间侵占了所有的感官。
“哎，哥！”阿森完全没料到这一出，“你别……你想喝我给您打新的啊！这……这都是客人喝剩的了！”
程垚置若罔闻，他放下杯子，喉结滚动了一下，舌尖舔去唇边残余的一点泡沫，才抬眼看向目瞪口呆的阿森，声音平淡得像在描述无关紧要的事情。
“嗯，还挺苦。”
说完，他将那只空杯子递还给阿森，伸手拿起吧台上那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指尖微微蜷了一下，没有片刻犹豫地塞进了自己裤兜里。最后，他站起身，脸上重新挂起之前那种应付场面的、程式化的笑容，转身再次走向许哥那桌喧嚣的人群，背影挺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阿森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手里那只空酒杯，又看看老板重新融入人群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挠挠头，端着杯子走向后厨，“这玩考古的，怎么比我这个艺术生还抽象，这是哪门子行为艺术！”
……
苏颜将手机设为飞行模式扔在枕边，房间彻底陷入一片漆黑的沉静。时差带来的连日疲惫像一块沉重的铅，终于在此刻将他沉沉拖入睡梦的深渊。前一晚不到九点他就强迫自己上了床，用一整天不睡的强硬手段对抗那该死的生物钟。
沉睡前，陆骐那条没头没脑的短信“明天见啊，室友。”也曾短暂地闪过他的脑海。他迷迷糊糊回了一条“明天下班后，可以跟前室友一起吃晚饭”，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早晨闹钟尖锐地响起时，苏颜几乎是瞬间清醒。拉开窗帘，晨光熹微。一种久违的、充满力量的神清气爽感瞬间充盈全身。时差，终于被驯服了。
刻在骨子里的晨跑习惯让他迅速换好运动服。推门下楼，清晨凉爽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这是当年那个能躺着绝不站着、视跑步如酷刑的少年无法想象的。跑步机上的里程，操场上挥洒的汗水……这个习惯，始于何时，缘于何人？答案呼之欲出。
苏颜望着公寓楼下逐渐喧闹起来的街道，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个人留下的痕迹，原来早已深入骨髓，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沿着导航规划的路线，从公寓慢跑至广电大厦，熟悉了通勤路径，又在街边老店吃了碗热腾腾的馄饨作为早餐，才回家换上笔挺的正装。镜子里的人，肩线平直，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一丝初涉职场的青涩，却又因那过于出色的五官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很少穿正装的他，此刻确实有些不自在的陌生感，像是穿上了另一个人生阶段的铠甲。
广电大厦电梯厅人满为患。苏颜背着简洁的黑色双肩包，融入排队的人流，安静地跟在队伍末尾。
“嘿，帅哥！”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让苏颜猛地回头。果然，陆骐那张挂着标志性阳光笑容的脸孔，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挤在人堆里正冲他大力挥手。
“陆骐？”苏颜难掩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陆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挤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做了坏事得逞的小兴奋，“还能怎么回事？我爸嫌我太闲，硬是托关系把我塞进电视台来了。以后啊，咱俩就从室友升级成同事了！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苏颜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那句“惊喜或惊吓”的老话，果真一点都没错。
“你爸的公司……？”苏颜忍不住问。
“嗐！有我姐那尊女魔头坐镇呢，轮不到我操心。”陆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伸手很自然地推着苏颜的肩膀往前挪动，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不过说真的，你今天穿这身，正经起来的样子还真帅，差点没认出来！”话音未落，电梯厅的队伍开始缓缓蠕动，将他们的话音吞没。
新闻频道的部门主任Sophia女士气质温婉知性，说话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声音柔软却不失力度，和想象中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形象相去甚远。
“欢迎加入，以后叫我Sophia就好。”她微笑着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海外归来的高材生，期待你们的表现。”她将两摞厚厚的文件夹推到两人面前，“这些都是近期台里在跟进的实事热点选题，需要你们去梳理、挖掘新的看点。另外这些，”她又指着另一堆材料，“是台里过去爆款案例的汇编，多看看前辈们的思路和写法。”
抱着沉甸甸的资料走出主任办公室，陆骐脸上晨间的蓬勃朝气瞬间垮塌，活像霜打的茄子，哭丧着脸小声哀嚎，“苍天！这简直是人形复印机上岗培训啊！Sophia绝对是笑面虎本虎！表面温温柔柔，下手毫不留情！”
苏颜没接话，只是暗暗掂量了一下怀里资料的重量。他走到自己靠窗的工位坐下，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一隅初临的战场。他刚准备打开文件夹，手机屏幕亮起，是Sophia新发来的信息：
Sophia: 【江南本地户外公益救援队】系列报道，这是队长联系方式，后续安排你对接，你先加一下他微信。
苏颜：【好的，收到】
Sophia：【名片分享，联系人：八爷】
苏颜点开名片。头像是只毛色油亮的黑猫，瞳孔呈琥珀色，嘴巴上带着一抹醒目的白色杂毛的猫，那杂毛像极了画上去的两撇小胡子，显得既威风又滑稽。
“八爷！”这个名字还挺有特点的。苏颜心里想着，他指尖移动，发送了[添加好友]申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