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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无解 ...
谢执瞳孔狠狠一缩。
然而宁轩樾甩下这话便转身,大步走入外间。
房门推拉的声音响起。太医兴许是没料到他的出现,静了片刻,接着才传来一声讶异的“端、端王殿下”。
脚步声趋近,谢执仓促收拾起散乱的心绪,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攥着扶手,忙撒手跳起来,仿佛宁轩樾挨过的区域烫人一般,还刻意走远了两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太医已踏入房中。
他被二人一前一后夹在当中,当即觉出气氛古怪——太医出入宫禁,医术且不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借放下医匮之机抹了把汗,心里反倒舒坦了些许。
万一瞅出什么兄弟情深,他一个小小太医夹在皇上、亲王与将军之间,随便得罪哪个,不都是掉脑袋的死路?
如此甚好,不然可难向皇上回话。
他背负着端王殿下阴沉的目光,搭住那位小将军的手腕,揉弦似地切脉半晌。
背后目光越来越冷,太医又扯袖擦了把汗,战战兢兢,撩开谢执的裤腿与衣襟,细细勘察旧伤。
这股子掘地三尺的磋磨劲惹得宁轩樾太阳穴直跳。太医在他心里就是混皇粮的吉祥物,帮宫里娘娘养阴调经还差不多,治病救人是万万不能够。
话虽如此,太医半天没憋出一个屁,还是令他乱了分寸。
照那帮太医的嘴,要是有点好话能讲,还不得恭维得天花乱坠?眼前这位一声不吭,究竟是没一句宽慰人的话可讲,还是医术有限诊不明白?
他心脏如被架在火上煨,太医每动弹一下,就突地翻个面,直煎得外焦里嫩,才等到太医慢吞吞起身,询问谢执:“大人腿骨接得不错,但毕竟长歪之后又硬生生敲断,想必阴冷天尤其痛得厉害?”
不知这太医是哪里来的愣头青,措辞不知轻重,一句“敲断”先敲得宁轩樾一激灵。
太医浑然不知,见谢执点头,继续道:“我瞧大人身上伤筋动骨处不少,又没得调养,底子这不就损耗了。”
半句话没说完,谢执尚且不动声色,他倒先唉声叹气起来。
谁料背后硬邦邦蹦出句,“有什么法子能补回来?”
吓得太医一跌,一口气险些没倒过来。
宁轩樾难得好言好语向太医请教,搜肠刮肚出全副耐心,眼看又要告罄,对面堪堪顺过气,呼哧呼哧憋出一句:
“……没有。”
饶是宁轩樾有最坏的打算,仍被如此耿直的答复堵得脑子一嗡。
“他随口问问,您不必在意。”
谢执看不下去,开口解围。趁太医挡住宁轩樾,强装镇定的外壳已顺顺当当套回他身上。“我知道这是补不回来的了。”
太医擦了把汗,竭力忽略屋内近乎凝固的空气,好歹开了点窍,补救道:“微臣开几剂调养方子,补一补大人的气血亏输……”
宁轩樾听完这半句,登时一声冷哼——太医果然都是一群没用的饭桶,除了调养就是滋补,颠来倒去放不出别的屁!
谢执闻声斜飞一眼,警告他将冷嘲热讽憋回肚子里。
太医硬着头皮说完:“……往后伤处若疼得厉害,也可来太医院针灸,多、多少能缓解些。”
谢执确保宁轩樾脸上愠色稍减,回头冲太医平和道:“多谢。”
“应该的,应该的。”
太医擦了第八百次汗,自忖终于可以溜之大吉,结果身后那喜怒无常的王爷又出声道:“还请留步。”
……该调经的怕不是宫里的娘娘,而是端王殿下。
太医咬牙呵呵:“殿下请讲。”
宁轩樾叫住他,又没直言,反倒出门拉来齐洺格,才问:“你说的针灸法子,能否指点一二?”
太医生怕自己说一声“教不会、不敢教”,今日就得交代在这门槛内,只得求助地看向屋里最好说话的谢执。
一刻钟后,谢执腿上肩上扎满出自三个人之手的银针,动弹不得地仰面平躺。
满屋子油灯烛火熠熠生辉,全被生怕扎错穴位的二人堆在床边,要不是谢执胸口尚在起伏,画面着实奇诡。
宁轩樾满脸谨慎,被光亮照得无所遁形。素来游刃有余的端王捏着一根发丝细的银针踌躇不决,最后还是谢执看不下去,叹声攥过他指尖往下一怼。
针稳稳刺入穴位,宁轩樾手指剧烈一颤。
太医闭着眼睛夸:“殿下天资过人。”
结果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捞来殿下阴恻恻一剜。
太医紧紧闭上嘴,到告辞都没再发出半个音节。
房门开了又闭,齐洺格主动送太医出门,屋内骤然空落下来,再难忽略彼此的存在。
流光倾覆在谢执裸露的皮肤上,盈满锁骨凹窝,搁浅在三指宽的坑洼疤痕内。
宁轩樾斜坐床沿,对照图谱琢磨谢执腿上穴位,初心极端正,奈何看着看着,心思便有些飘。
面前的小腿修长匀亭,肌肉均匀附着在腿骨外,天衣无缝地隐藏起反复断裂的创痕。他头一次发现谢执踝骨下也有一粒小痣,和眼尾处如出一辙。
宁轩樾喉结一滚,挪开目光。飘到九霄云外的心思严严实实包裹在一本正经的皮囊下,丝毫不露端倪。
谢执若有所觉,局促地蜷了蜷脚趾。
半个时辰前的话再次拂过耳畔。
话音轻飘,所言之事却如万钧,砸乱了他的阵脚,然而经太医一打岔,再要怎样,又不好怎样。
偏偏始作俑者没事人似的,端着张光风霁月脸坐在一边研究针灸,神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谢执磨牙。连日舟车劳顿,加以一番不得松懈的御前对答,身心俱疲,偏生思绪异常躁动,搅得他不得安睡。
在外人看来,宁轩樾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角色。
八面玲珑又行事无状,上身的鬼一天一换,间歇性贪财好色,空负才学而不往正道上使。
称不上大衍的蠹虫,又绝非善类。
然而此等货色,年少时远行千里,中秋夜独对圆月,人前穿花拂柳,人后兀自孑然一身。
谢执不是傻子。宁轩樾将他放在心上,他看在眼里。
但放在心上和爱终归是两码事……
谢执的思绪又断掉。
璟珵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南男风盛行,有龙阳断袖之癖者不在少数,甚至青楼都有兔儿相公供来客狎昵——呵,可不,陈烨已请宁轩樾赏玩过了。
谢执一哂,撇开这段闹心的回忆。
他幼时就见过在府内养娈童的。那些少年面白腰细,打扮如同女子,并不避讳宾客往来,正妻也拿他们当小妾对待。
“可我是个男人。”谢执认认真真想,严谨地补上前缀,“能把他掀翻的男人。”
但宁轩樾何其聪明。他真能不明白么。
没来由地,谢执突地心慌起来,肌肉无意识紧绷,牵动身上的银针嗡然震颤。
“别动。”
宁轩樾眼明手快地将他摁回去,微凉的指腹一划,在他颈侧燎起踏雪寻梅的印迹。
谢执不禁又缩了一下,圆睁的双眼内细看还有一丝惶恐。
“……”宁轩樾定定看了看他,一笑,蜷起手指,抽手回身,继续看搁在腿上的图谱。
很坦然的姿态。
烛芯哔啵一炸,跳动的火光倏然滑过宁轩樾侧脸,映出他专注的神情。那对时常含笑的眼角失了笑意,落回微微下垂的弧度,柳梢点水般垂入谢执心底,触动层层叠叠的涟漪。
谢执中断的思绪茫然续上。
谢小将军饱读诗书,一双手能持笔墨、能挽刀弓,唯独情之一字,他翻遍满腹经史子集、兵书阵法,找不出半句解语。
也难怪他。
扬州城纨绔玩女人时,他忙着和宁轩樾纵马观花;待同龄人情窦初开,他已躺在北疆冷月下,辗转反侧所思所虑的是排兵布阵之法。
能腾出闲心往永平寄信便属难得,哪有空肖想温香软玉。
在他匮乏的理解里,旁人谈论情爱,不是如夫妻那般举案齐眉,便是如纨绔豢养小妾、娈童那般,权如收集珍玩之欲。
宁轩樾对他会是哪种……能是哪种?
谢执盯着宁轩樾侧颊的光晕,接连尝试数次也没找到开口的正确姿势,反倒是目光太灼热,险些将宁轩樾佯装未觉的脸皮烧穿,由不得他不主动出声。
“怎么了?”他自然地抬眸,俯身察看一番银针,带着点期冀问,“真觉得好些么?”
呼吸轻轻打在光裸的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谢执哪里分得清什么好些不好些,绷着劲胡乱一点头。
坠崖后他视觉尽失,在陌生的荒村一待大半年,自黑暗的焦灼中磋磨出异常敏锐的四感,即便宁轩樾的呼吸轻如落雪,也令他倏地绷紧脚趾。
谢执艰难道:“差不多了。帮我卸了吧。”
这让宁轩樾有点犯难。
太医果然是饭桶,都不记得教他如何拔针!
他哗啦啦把医书从头翻到尾,瞪着书上晦涩的只言片语,迟迟不敢动作。
谢执等得难熬,索性自己屈肘去够肩头,吓得宁轩樾忙将他箍手按住,“祖宗,我来。”
谢执对自己没轻没重,几根针已歪了,渗出一丝绒毛状的血,看得宁轩樾气闷难言。
他把成心没打算教会人的医书丢到一边,挽袖俯在谢执身上,带着绣花的小心劲儿拈住那几根歪七扭八的针,使了个巧劲一抽。
谢执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宁轩樾敏锐捕捉到指下皮肤一颤,慌忙松手问,“疼?”
这点吹一口气就该愈合的小孔,能疼才怪了。
谢执难以启齿地挤出一个“没”。
于是宁轩樾又俯回来。
偏生他轻压住针旁皮肤才敢使力,温热的触感反复逡巡,蹭得谢执皮肤发烫,时不时又经呼吸拂过的凉意一激,着实有苦难言。
他只能催促:“快点。”
宁轩樾审时度势,看出再不利索谢执就要自己上手,不得已,摒除杂念将他肩上细针一口气卸完,额角绷出了一层薄汗。
躺着的人好似比他更心累。银针一落,牙关一松,一口长气没出完,已囫囵漏出一句:“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下一章31号晚9:30见~
提前的万圣节快乐[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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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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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