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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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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的脚步日益临近,凝辉宗内喜庆的年味也渐渐冲淡了北境带来的凛冽寒意。
郁行初归来后,似乎真的将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暂时埋藏了起来。他重新接手处理宗门事务,一切井然有序。或许是云澈那毫无阴霾的笑容感染了他,或许是宗门内张灯结彩的热闹氛围使然,他也稍稍卸下了些心防,不再像刚从北境回来时那般冰冷得不近人情。
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弟子们发现,郁大师兄偶尔也会在巡查时,对悬挂得歪斜的灯笼指出一二,或是驻足聆听片刻弟子们排练的年节术法节目。甚至有一次,云澈硬塞给他一块刚出炉、还烫手的灵谷甜糕,他蹙眉看了看,最终还是在少年亮晶晶的期待目光中,小小地咬了一口。
那一点点甜意,似乎真的能暖入心底。
这日,宗门组织弟子们清扫殿宇,准备迎接新年。
郁行初负责督查前殿区域。他负手立于阶上,看着下方弟子们忙碌的身影,擦拭琉璃瓦的,清扫玉阶积雪的,悬挂崭新符箓的……虽忙碌,却人人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云澈自然是闲不住的,一会儿跑去帮这个师姐扶梯子,一会儿又抢过扫帚说要施展一套“扫尘剑法”,惹得众人哭笑不得。连那只安静待在寒潭的雪妖,也被云澈生拉硬拽了过来,美其名曰“感受年味”。
雪妖好奇地看着人们忙碌,偶尔学着云澈的样子,笨拙地用手拂去石栏上的积雪,那纯净空灵的模样,倒是引得不少女弟子偷偷侧目,小声议论着大师兄从哪儿带回来这么个漂亮“人儿”。
郁行初的目光偶尔掠过那抹白色的身影,见它并无不适,反而有些新奇的模样,便也由着它去了。
阳光透过干净的琉璃瓦,洒在清扫一新的广场上,反射着莹白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冰雪以及淡淡的檀香气息。
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希望和生机。
郁行初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和暖意,紧绷了数月的神经,似乎也在这份忙碌和喧闹中,得到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松弛。
可以暂时放下那些沉重的负担,就像寻常弟子一般,度过一个安稳的年节。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留意,师尊是否会出现在今年的宗门年夜宴上。往些年,师尊多是露个面便离开,不知今年……
这个念头刚起,他便立刻强行将其掐灭,暗骂自己一声,怎又生了妄念。
然而,那细微的期待,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难以平复。
他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抹可能会扰乱心神的白色,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督查事务上,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唇角,却泄露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极淡的柔和。
年前的准备,就在这般看似平静祥和、实则暗藏微妙心绪的日子里,一天天推进着。
直到除夕之夜,凝辉宗前所未有的热闹。
巨大的凝辉台上,琉璃灯盏与明月争辉,玉案罗列,灵膳飘香,仙酿醇厚。所有弟子齐聚于此,笑语喧哗,洋溢着辞旧迎新的喜悦。
郁行初作为掌门首徒,位置被安排在离主位极近的地方,与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同席。而主位之上,晏离一袭雪白掌门服饰,清冷如昔,只是在那暖融的灯火和喧嚣的人声中,那惯常的冰寒似乎也稍稍融化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棱角。
宴席间,不断有弟子前来向掌门和长老们敬酒,说着吉祥话。郁行初也免不了被卷入其中,他本就酒量浅,几杯灵酒下肚,苍白的脸颊便染上了薄红,眼神也似乎比平日氤氲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一道清冷的目光,偶尔会从主位方向落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平时更久一些。这让他如坐针毡,只能更加挺直脊背,目不斜视,专注于眼前的杯盏,不敢有丝毫失态。
宴至中途,甚至有胆大的女弟子借着酒意,上前向郁行初敬酒,眼神含羞带怯。郁行初尚未反应,便感到周遭空气似乎骤然冷了几分。他硬着头皮,客气而疏离地回绝了,那女弟子泱泱退下后,那莫名的寒意才悄然散去。
郁行初背后却惊出一层细汗。是错觉吗?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散去,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去,或继续饮酒畅谈,或去广场守夜观赏术法烟火。
郁行初正要松口气,准备回房静修,衣袖却被云澈一把拽住。
“师兄!别走嘛!一起去守夜啊!听说今年烟火特别好看!”云澈喝了不少果酒,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撒娇的意味摇晃着他的手臂。
郁行初本想拒绝,但看着少年那满是期待的眼神,想到北境分离时他的眼泪,心中一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云澈立刻雀跃起来,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引至广场旁一处视野极佳的石砌高台。此处早已聚了不少弟子,夜空中流光溢彩,各色术法凝成的灵鸟、瑞兽、繁花图案竞相绽放,将夜幕点缀得如梦似幻,引得台下阵阵喝彩与惊叹。
云澈兴奋地踮着脚,手指着天际不断升起的光华,声音清脆地解说猜测着下一个会是什么图案,眉眼间全是纯粹的欢欣。郁行初静立在他身侧,望着那瞬息万变、明灭不休的绚烂光芒,耳畔是少年毫无阴霾的笑语,心中那根因重重心事而始终紧绷的弦,竟也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松缓下来,被这温暖的喧嚣悄然抚平。
“云澈。”郁行初望着漫天流转的光河,声音不由地放轻,“你可有什么心愿?”
“心愿?”云澈转过头,眼眸被烟火映得亮晶晶的,不假思索地笑道,“我希望师兄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郁行初闻言微微一怔,心底最柔软处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放缓声音,引导着问:“除了这个呢?你自己……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或是想做的事?”
云澈这才歪着头认真想了想,然后重新漾开一个更温暖的笑容,语气无比认真:“那我希望师兄永远平安顺遂,无灾无祸。”
郁行初的心跳仿佛随着这句话漏跳了一拍,一股酸涩而滚烫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胸腔,堵得他喉间发紧。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极其轻柔地揉了揉云澈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傻话。”
夜色渐深,喧嚣渐远。空中绽放的烟火稀疏下来,不少弟子熬不住夜寒,三三两两地散去。云澈也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却还强撑着不肯挪步,最后实在撑不住,干脆抱着膝盖,依偎着郁行初的腿边坐了下来,小脑袋如同啄米般一点一点,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郁行初低头,看着少年毫无防备的睡颜,被烟火余光柔和勾勒出的脸庞还带着稚气的弧度。他心中一片温软,不忍惊扰这份安宁,便依旧静立原地,悄然挪了半步,为他挡住了夜间沁凉的微风。
直到子时过去,最后的烟火也熄灭了,广场上彻底安静下来。云澈早已靠着他沉沉睡去,发出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郁行初小心地将他抱起,少年在梦中咕哝了一声,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抱着怀中温热轻软的身体,郁行初的心也变得异常柔软。他施展了一个简单的避风诀,缓步朝着弟子居所走去。
将云澈安顿好,盖好被子,郁行初才轻轻退出房间。
夜已深,寒月西斜,清辉洒落在寂静无人的廊道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准备返回自己的住处。然而,就在他转过一道回廊时,脚步猛地顿住,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前方,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道雪白的身影静默而立,不知已等候了多久。
是晏离。
郁行初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一股无形而冰冷的威压笼罩了他,并非带有恶意,却带着一种不容逃离的禁锢感。
晏离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月光勾勒出他清冷完美的侧脸轮廓,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越发深邃难测,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师……师尊。”郁行初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晏离没有回应,只是一步步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他几步便已来到郁行初面前。
近得……郁行初能清晰地看到他长睫投下的淡淡阴影,能感受到那似有若无的、冰冷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
那浓烈的冰雪气息混合着极淡的酒气,将他牢牢包裹。
郁行初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晏离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掠过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泛着酒后薄红的脸颊、以及那因为抱着云澈而略显凌乱的衣襟。
然后,抬起了手。
郁行初猛地闭上眼,几乎能预感到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落下的触感。
然而,那只手却并未触碰他,只是极轻地拂过他肩头一片不知何时沾染的梅花瓣。
动作轻柔得……近乎暧昧。
郁行初睫毛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睡着了?”晏离的声音终于响起,比平时更加低哑,在这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
郁行初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师尊问的是云澈,连忙点头:“……是,弟子刚将他送回房。”
“嗯。”晏离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锁在他脸上,那眼神深处,仿佛有冰层在缓慢裂开,露出其下汹涌的、压抑了许久的暗流。
他又向前逼近了半步。
郁行初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衣袍的冷意已经触及了自己的身体!他被迫后退,脊背却猛地抵上了冰冷的廊柱!
退无可退!
“师……尊?”郁行初的声音带上了惊恐的颤音。眼前的师尊,陌生得让他害怕,那眼神中的东西,几乎要将他吞噬!
晏离将他困在这方寸之间,低下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怕,鼻尖几乎要相碰。郁行初能清晰地看到师尊眸中映出的、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北境之苦。”晏离的声音压得极低,敲打在郁行初几乎崩溃的神经上,“可曾后悔?”
郁行初瞳孔骤缩!后悔?他后悔的事情太多了!可师尊问的是哪一件?
是后悔去北境?还是后悔……别的?
不待他回答,晏离的指尖终于落下,极轻地拂过他微烫的耳垂,那冰冷的触感让郁行初猛地一颤!
“日后,若无为师允准。”晏离的指尖缓缓下滑,划过他的下颌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不得再擅自离宗。可知?”
这语气……这动作……早已超出了师徒应有的界限!
郁行初脑中嗡嗡作响,巨大的无措和一种荒谬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想要挣扎,想要逃离,身体却软得不听使唤。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抚上他脖颈的瞬间,晏离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他琉璃色的眸底深处,那翻涌的暗流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重新被极致的冰冷覆盖。他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猛地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
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散,郁行初暗暗地喘息着。
晏离站在一步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个几乎失控的人不是自己。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瓣,泄露了他一丝不平静的心绪。
“……回去休息吧。”
最终,他只丢下这句冰冷的话,转身,雪白的身影迅速融入廊道深处的黑暗,消失不见。
留下郁行初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月光下,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刚才……刚才师尊……差一点就……
他不敢想下去!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朝着与住处相反的方向——后山寒潭奔去!
他需要冷静!需要绝对的冰冷来浇灭这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混乱!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冲到寒潭边,试图从那片熟悉的冰雪气息中寻求一丝慰藉时,一个慵懒带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自潭边那棵最大的雪松阴影下响起:
“哟,这是被谁吓成了这副模样?匆匆忙忙跑来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