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归途 ...
-
日历悄无声息地翻过几页，霖市的秋意渐浓。梧桐叶开始泛黄，在偶尔刮起的凉风中打着旋儿落下。一起恶性抢劫案的顺利告破，让刑侦支队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周六早晨，司编年难得地没有早起，抱着怀里的人，享受着慵懒的晨光。蔺才离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周末的温存，安静地靠在他胸前，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睡衣的扣子。
“下午有空吗？”司编年低沉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在蔺才离头顶响起。
蔺才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意思是有空。
“陪我回趟家吧。”司编年接着说，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蔺才离卷着扣子的手指顿住了。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
司编年能感觉到怀里原本放松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绷紧。那种熟悉的、带有防御性的僵硬感，又回来了。
他低下头，看到蔺才离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骤然变得清明的眼神，那里面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回家？”蔺才离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干涩。
“嗯，我妈昨天打电话，说炖了汤，让回去喝。”司编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就是普通的吃个饭。”
他知道这对蔺才离意味着什么。这不再是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靠近，也不是在同事面前维持的搭档关系。这是要将他带入一个更私密、更具有传统意义的社交圈层，一个充满了“关系”定义和家庭审视的环境。
蔺才离沉默了。他垂下眼睫，盯着司编年睡衣上那颗被他揉搓得有些松动的扣子，内心掀起了细微的波澜。他习惯了阴影和独处，习惯了用冷静和专业构筑起与外界的安全距离。司编年的闯入，已经是他所能接受的极限。而司家……那是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领域。
“我……”他张了张嘴，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比如还有报告没写完，或者突然觉得不舒服。
司编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手臂收紧了些，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就是吃顿饭。我妈做饭很好吃。而且……”他顿了顿，补充道，“她知道你。”
蔺才离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惊愕。“她知道？”
“嗯。”司编年看着他，眼神坦然，“我跟她提过，很多次。”
提过什么？是提过有一个默契无间的搭档，还是提过……更多？蔺才离不敢深想。他只觉得心跳有些失序，一种陌生的、混合着紧张和某种隐秘期待的情绪，在胸腔里滋生。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将脸埋进司编年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几乎是一种默许的姿态。
司编年无声地笑了笑，知道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下午，出发前，司编年看着蔺才离站在衣柜前，难得地露出了犹豫的神色。那衣柜里大多是款式相近的深色衬衫和外套，整洁，却单调。
“这件怎么样？”蔺才离拿起一件熨烫平整的深灰色羊绒衫，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征询意味。
司编年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瘦削的肩上，看着镜子里两人依偎的身影。“很好。”他低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蔺才离的耳廓，“你穿什么都好看。”
蔺才离耳根微红，挣开他的怀抱，最终还是换上了那件羊绒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薄款风衣，整个人看起来清俊又挺拔，只是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清冷，让他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司编年看着他，心里软成一片。他伸出手，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动作自然无比。“走吧。”
司家住在城西一个有些年头的机关大院家属楼里。车子驶入大院，偶尔有相熟的老人跟司编年打招呼，目光好奇地落在他身旁气质卓然的蔺才离身上。
“小年回来啦？这位是？”
“我同事，蔺才离。”司编年回答得坦然，语气如常。
蔺才离则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不多言。他习惯了这种审视的目光，只是此刻，这目光里似乎多了些别样的意味，让他有些不自在。
司编年察觉到他细微的紧绷，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一个无声的安抚。
走到家门口，司编年刚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位系着围裙、面容慈祥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蔺才离身上。
“阿姨好。”蔺才离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一种近乎立正的姿态，微微躬身问好。声音比平时更清冷几分，试图掩饰内心的局促。
司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深了，连忙侧身让开：“哎，好，好！快进来，外面凉！这就是小蔺吧？编年常提起你，快进来！”
常提起？蔺才离的心又悬起一分。他跟在司编年身后走进门，玄关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炖汤的浓郁香气，是一种温暖而踏实的家的味道。
司编年熟门熟路地拿出拖鞋，一双是自己的，另一双是崭新的，显然是特意准备的。蔺才离默默地换上。
客厅不大，布置得温馨而朴素。沙发上坐着一位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的老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锐利而沉稳，与司编年有几分相似，正是司父。
“爸，我们回来了。”司编年招呼道，然后侧身介绍，“这是蔺才离。”
“伯父好。”蔺才离再次躬身，礼仪无可挑剔，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客气。
司父放下报纸，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和清冷的气质上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语气不算热络，但也没有挑剔：“嗯，坐吧。”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司妈妈赶紧打圆场，拉着蔺才离往沙发走：“别站着，快坐快坐！老司，你去给孩子们倒点水。编年，你陪小蔺说说话，汤马上就好。”
司编年应了一声，拉着蔺才离在沙发上坐下。沙发有些旧了，但很柔软。蔺才离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在接受上级检阅。
司父起身去倒水，司妈妈又钻回了厨房。
司编年看着身边紧绷得像一张弓的蔺才离，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他伸出手，在沙发垫的掩护下，轻轻握住了蔺才离放在膝盖上的手。
蔺才离的手冰凉，指尖甚至有些细微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司编年更用力地握住。
“放松点。”司编年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爸就是那样，面冷心热。我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蔺才离感受着那温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僵硬。
司父端着两杯水过来，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目光扫过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以及司编年那看似随意搭着、实则充满占有欲的手臂，眼神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拿起报纸，仿佛继续专注阅读，只是那报纸，半晌没有翻动一页。
厨房里传来司妈妈忙碌的声音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伴随着阵阵诱人的饭菜香。司编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父亲聊着最近的工作，刻意避开了那些血腥的案子，只挑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说。蔺才离则始终沉默地坐在一旁，像个精致而安静的背景板。
直到司妈妈招呼开饭，这种微妙的僵局才被打破。
饭菜很丰盛，都是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司妈妈热情地给蔺才离夹菜，堆了满满一碗。
“小蔺，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司妈妈看着他，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
蔺才离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有些无措。他不太习惯这样的热情，更不习惯在饭桌上成为焦点。他拿起筷子，低声道谢：“谢谢阿姨。”
“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司妈妈笑着，又转向司编年，“编年，你照顾着点小蔺。”
司编年应着，很自然地将蔺才离碗里他不爱吃的肥肉夹到自己碗里，又给他舀了一勺他多看了两眼的排骨汤。
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司父端着碗的手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依旧没说话，只是默默扒了一口饭。
蔺才离低着头，小口地吃着碗里的菜。司妈妈的手艺确实很好，味道是他许久未曾体验过的、属于“家”的温暖滋味。胃里暖烘烘的，连带着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似乎落回了实处一些。
饭桌上的话题，渐渐从工作转向了生活琐事。司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大院里的趣闻，司编年偶尔插科打诨，逗得他母亲直笑。司父虽然话少，但也会偶尔插一句，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蔺才离依旧话少，只是安静地听着。但他紧绷的肩膀，不知何时已经放松下来。他甚至会在司妈妈说到有趣处时，嘴角微微牵动一下，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司编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柔软而胀痛。
饭后，司编年被司父叫到阳台上下棋。司妈妈则拉着蔺才离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拿出相册给他看。
“你看，这是编年小时候，皮得很……”司妈妈指着照片里那个虎头虎脑、笑得一脸灿烂的小男孩，絮絮叨叨地讲着司编年的童年糗事。
蔺才离安静地听着，看着照片里那个与现在沉稳冷峻形象截然不同的小司编年，眼神里带着一丝新奇和……难以言喻的柔和。
他看到司编年穿着开裆裤的照片，看到他和同学打架后鼻青脸肿还咧嘴笑的模样，看到他第一次穿上警服时那故作严肃却掩不住青涩的样子……
一个鲜活的、立体的、他从未了解过的司编年，透过这些泛黄的照片，缓缓呈现在他面前。
原来，那样一个如山般可靠的男人，也有如此……稚嫩而顽皮的过去。
司妈妈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她看着蔺才离专注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格外温和：“小蔺啊，编年这孩子，看着稳重，其实有时候轴得很，认死理。他工作性质又危险……以后，你们互相多照应着点。”
这话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蔺才离抬起头，对上司妈妈那双充满慈爱和了然的眼眸，心脏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明白了，司妈妈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接受了。
一种巨大的、陌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冲垮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轻而坚定：
“嗯。我会的。”
从司家出来时，天色已晚。秋夜的凉风拂面，带着清爽的气息。司妈妈硬是塞给他们一大包自己做的点心和卤味。
坐进车里，蔺才离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灯火，久久没有说话。
司编年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开着车。
直到车子驶入主干道，汇入夜晚的车流，蔺才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妈妈……很好。”
司编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脸上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柔软的痕迹，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
“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补充道，“她喜欢你。”
蔺才离转过头，看向司编年专注开车的侧脸。街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硬朗而可靠的轮廓。
他想起司妈妈那句“互相多照应”，想起司父那沉默却并未反对的态度，想起照片里那个笑容灿烂的小男孩，再看着身边这个真实而温暖的男人。
内心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消融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司编年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
司编年身体微微一震，方向盘差点打滑。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蔺才离。
蔺才离却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前方璀璨的夜景，只是那向来清冷的侧脸线条，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异常柔和。他指尖微微用力，收紧了覆在他手背上的力道。
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坚定的回应。
司编年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归途上，载着两人，驶向那个他们共同构筑的、充满温暖与未来的家。
灯火阑珊，归途亦是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