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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界痕 ...

  •   林霁猛地从床上坐起,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胸膛剧烈起伏着。

      窗外天光未亮,凌晨四点的城市还在沉睡,只有远处偶尔传来车辆碾过湿滑路面的声音。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被紧紧攥住的触感,滚烫,且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指节分明的手指,强硬的力道,还有那近乎虔诚又充满占有欲的交握方式。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径直走向浴室。镜中的自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紊乱。冷水扑上面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却没能完全驱散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林渊的眼神,林渊的呼吸,林渊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我们都活在死人堆里...只有我懂你。"

      早餐桌上,气氛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渊依旧准备好了清粥小菜,甚至还特意煎了荷包蛋,边缘焦脆,正是林霁偏好的口感。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柔软地垂在额前,仿佛昨夜书房里那个强势到令人陌生的人只是林霁的一场噩梦。

      "哥,趁热吃。"他将盛好的粥推到林霁面前,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依赖的笑意。

      林霁沉默地坐下,拿起勺子,动作却有些僵硬。他能感觉到林渊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再是昨夜那种具有穿透力的审视,而是恢复了往日那种看似温顺的专注。但这温顺之下,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像是一层薄冰,底下是暗流汹涌。

      "今天要去市局开会,"林霁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个连环案的尸检报告需要汇总。"

      "嗯,"林渊应了一声,将剥好的水煮蛋放进他碗里,"我下午也有几单预约,可能会晚点回来。晚上想吃什么?我回来的时候顺路买。"

      对话正常得近乎诡异。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昨夜那个危险的雷区,维持着表面脆弱的平静。但裂痕已然产生,无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像一道逐渐扩大的深渊。

      上午九点,市公安局会议室。

      林霁站在投影幕前,冷静地陈述着尸检发现。他的声音平稳,逻辑清晰,激光笔的红色光点在尸体照片上游走,指向死者颈部勒痕的细微差异,分析着凶手可能的手法与心理特征。

      "根据索沟的走向和深度变化,可以判断凶手是从背后突然袭击,但力度控制得相当精准,说明其很可能具备一定的相关知识或经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专注记录的同事们,"值得注意的是,三具尸体的指甲缝中都发现了同一种特殊的纤维,初步判断来自某种工业用帆布手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嗡鸣。同事们或专注记录,或凝神思考,没有人察觉到这位素来以冷静著称的法医专家,此刻正用强大的理性强行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波澜。

      只有在幻灯片切换的间隙,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自己放在桌上的左手手腕,那里空无一物,却仿佛仍被无形的锁链缠绕。林渊掌心的温度,昨夜那种被完全掌控的无力感,如同鬼魅般挥之不去。

      "林法医,"散会后,刑侦支队的老王叫住他,递过一支烟,"看你脸色不太好,最近压力太大了?"

      林霁摆手谢绝了香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还好,可能是没休息好。"

      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知道你认真,但也别太拼。这案子是棘手,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弟弟要照顾?"

      同事的关心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林霁强装的镇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所维系的那个专业、冷静、秩序井然的世界,其根基正在被来自"家"的那个变量悄然腐蚀。那个他曾经以为需要他保护的弟弟,如今却成了他内心秩序最大的威胁。

      "他...已经成年了,能照顾好自己。"林霁轻声回答,不知是在说服老王,还是在说服自己。

      与此同时,市殡仪馆内,气氛肃穆而凝重。

      林渊穿着整洁的白色工作服,戴着无菌手套,正细致地为一位因车祸去世的年轻女性修复遗容。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冰冷的器械在他手中变得驯服,破裂的皮肤被一点点缝合,扭曲的五官逐渐恢复安详。

      "小林师傅手艺是真好,"一旁的老入殓师感叹道,"这姑娘送来的时候面目全非,她父母哭得都快晕过去了。现在这样...他们至少能有个念想。"

      林渊抬起头,露出一抹浅淡得体的微笑:"应该的,能让逝者体面地离开,是我们的职责。"

      只有在他垂下眼眸,无人注视的瞬间,那眼底才会掠过一丝与这庄重环境格格不入的阴郁。他想起昨夜哥哥手腕微凉的触感,想起他惊怒交加却又无力挣脱的眼神,一种混合着罪恶感与奇异满足感的情绪在胸腔里鼓胀。

      他知道那条线被他跨过去了。哥哥的退避和沉默,在他看来,不是拒绝,而是一种默许,至少,是防线松动的开始。就像他手中正在修复的这张脸,看似完整,实则内里早已破碎,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瓦解。

      "生命真是脆弱,不是吗?"他轻声自语,手中的缝合针精准地穿过皮肤,"昨天还鲜活的人,今天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

      老入殓师叹了口气:"干我们这行,看多了生死,就更要珍惜活着的人啊。"

      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珍惜?他当然珍惜。只是他珍惜的方式,或许与常人不同。

      下午三点,林霁提前结束了工作。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了江边。

      初冬的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散了他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道。他倚着栏杆,望着浑浊江水滚滚东去,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江面上货船鸣笛,声音悠长而苍凉。

      对林渊,他究竟是什么感情?

      是责任。从他母亲将那个瘦弱、阴郁的少年从重庆矿区带到他面前时,照顾他就成了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林渊时的情景——那个躲在门后、眼神警惕如受伤小兽的男孩,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是怜悯。他了解林渊不堪的过去,知道那暴戾的父亲和缺爱的童年是如何塑造了如今这个偏执的灵魂。他曾经发誓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安稳的家,一个正常的未来。

      那...还有别的吗?

      昨夜那强势的靠近,那滚烫的掌心,那如同诅咒般的低语...除了愤怒和恐惧,是否还有一丝别的、被他刻意忽略的东西,在心底悄然悸动?当林渊的手指强硬地挤进他的指缝,那种被完全占据的感觉,除了抗拒,是否还夹杂着一丝可耻的...安心?

      他不敢深想。这样的念头如同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将万劫不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出来自"林渊"的名字。林霁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直到铃声快要断绝,才按下了接听键。

      "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你还在局里吗?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街市的嘈杂,林渊似乎已经在市场了。

      林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江风刮在脸上,带着刺痛感。

      "我...在外面。"他顿了顿,"随便吧,你定就好。"

      "那做水煮鱼吧,你喜欢的。"林渊的声音轻快了些,"我买条新鲜的草鱼。"

      挂断电话,林霁看着暗沉下来的天色和江对岸渐次亮起的灯火,一种巨大的茫然席卷而来。家,那个原本应该是避风港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布满无形蛛网的囚笼。而他,既是囚徒,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那个织网者的共犯。

      当他最终驱车回到那个熟悉的居民楼下时,已是华灯初上。仰头望去,厨房的窗口亮着温暖的灯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窗后忙碌。他知道,林渊就在里面,准备好晚餐,等待着他的归来。

      那灯光曾经让他感到安心,此刻却像一只温柔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一步步走回那个已然变质的"巢穴"。空气中隐约飘来辣椒和花椒爆香的香气,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此刻却让他胃部一阵紧缩。

      他站在楼下,久久没有迈步。口袋里的钥匙被握得温热,却重若千钧。楼道里的声控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仿佛在催促他做出决定。

      这一扇门之后,等待他的,是维系表象的平静,还是又一次边界被侵蚀的开始?林渊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扮演那个乖巧的弟弟,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次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线?

      最终,他还是抬脚踏上了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某个既定的命运。当他站在家门前,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林渊今早在餐桌下悄悄碰触他脚踝的瞬间——那看似无意的接触,停留的时间却长得超出了兄弟之间应有的界限。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林渊系着围裙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听到你的脚步声了。鱼刚做好,快进来尝尝。"

      屋内灯火通明,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温馨。

      但林霁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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