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长白山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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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延初在第三个春天来临时，终于听清了那声音。
不是风雪，不是松涛，而是极其细微的，像嫩芽顶破冻土的脆响。
它来自山体深处，来自他枕着入睡的那块青石之下，来自——他胸口始终佩戴着的那枚冰晶。
那枚在祁准秋彻底消散那日，落在他掌心，再未融化的冰晶。
起初只是微光。
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冰核内部泛起一丝游弋的银辉，弱得像濒死的萤火。
陈延初以为是自己长久凝视雪原产生的幻觉。
他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山中那些日渐微弱的其他神识。
他只是更久地坐在那棵红松下，膝上摊着本子，记录着祁准秋沉睡后长白山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雪线退到哪里，哪一种鸟最先回来，第一株绿芽在何处萌发。他的笔迹冷静克制，一如他曾经信奉的科学报告。
但冰晶里的光在生长。
从一丝，到一缕，再到偶尔稳定地、脉动般地闪烁。伴随着那破土般的细响。
陈延初开始对着它说话。
说海风的腥咸，说夜市里糖炒栗子的焦香，说萤火虫如何在掌心里搔痒。他说得很慢，没什么情绪，像在做环境噪音的采样回放。
“今天，”他顿了顿笔，看着冰晶里那团比往常更亮些的光晕，“山下有人来勘测，说要植树。机器声音很吵。”
冰晶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不是他的错觉。
那一刻，陈延初握着笔的手指，关节泛出白色。
他垂下眼，继续记录，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当晚，他带来的不再是人间的喧嚣，而是一支古老的、音色沙哑的叶笛，靠在唇边，吹奏出断续的、属于山林本身的曲调。
变化是缓慢的，却无法逆转。
如同冰川消融。
冰晶不再是冰冷的触感，它开始带有一种恒定的、类似体温的暖意。
那脉动般的闪烁，渐渐与陈延初自己的心跳合拍。山中的其他神识告诉他，长白山的“疼”在减轻。
不是人类治愈了它，而是某种更本源的东西，在重新孕育。
然后，在那个平淡无奇的清晨，陈延初在溪边取水，低头时，看见水面倒影里，他身后站着一个人。
身形透明，像晨曦穿过林间氤氲的水汽，轮廓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清凌凌的，带着初生般的懵懂和熟悉至极的沉静，正安静地看着他。
陈延初直起身，没有回头。他看着水中的倒影，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擂鼓般的震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醒了？”他问。
水中的倒影点了点头，动作有些滞涩。
他尝试抬起透明的手，似乎想碰碰陈延初的后背，却径直穿了过去。
陈延初这才缓缓转过身。
面对面，看着这缕几乎不存在的虚影。
祁准秋的眼神里有片刻的茫然，像丢失了重要拼图的孩子。
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但口型陈延初看懂了。
是——“陈……延初。”
不是“你”，不是省略，是完整的名字。
带着某种确认般的生疏。
陈延初往前走了一步，虚影被他穿身而过，散开，又在他身后缓慢凝聚。
他再次转身，看着那双重新聚焦的眼睛，终于开口，回答了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却从未宣之于口的问题。
“不喜欢。”他说，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冰面上，留下清晰的痕。“我不喜欢海风黏腻的感觉，不喜欢夜市拥挤的人群，不喜欢萤火虫短暂的生命。”
是他曾经敷衍祁准秋的问题。
他看着祁准秋眼中闪过类似无措的神情，继续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观测数据：“我喜欢你问我那些蠢问题时的眼神。喜欢你听到‘喜欢’时，眼底细微的光。喜欢你亲吻时，颤抖的冰凉嘴唇。”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虚影心脏的位置，感受着那里传来的、与他胸口冰晶同步的、微弱却真实的搏动。
“所以，不是喜欢。”他总结，“是爱。陈延初，爱祁准秋。清楚了吗？”
虚影静止了。
山林也仿佛一同屏息。
然后，那透明的轮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从水汽，到薄雾，再到隐约可见素白衣袍的纹理。
虽然依旧不够坚实，却已不再是能被轻易穿透的幻影。
祁准秋抬起手，这次，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陈延初的脸颊。
带着初雪融化般的凉意，和冰晶里那种熟悉的暖。
他没有笑，眼神却像融化了整个长白山的冰雪，清澈而汹涌。
他倾身过去，额头抵住陈延初的额头。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带着沉睡太久后的僵硬，却无比坚定。
“清楚了。”他说。
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回荡在晨风里。
陈延初闭上眼，感受着那份真实的触碰，感受着胸口冰晶传来的、越来越有力的搏动，与对方的心跳，与脚下这片开始复苏的山脉，渐渐融为一体。
远处，积雪之下，第一株鹅黄色的冰凌花，正悄然绽放。
神明归来，春天也是。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长白山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