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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草坪的尽头 ...

  •   “指纹识别成功。”
      和童年打开家门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客厅里童妙惊诧的询问声:“谁啊——念念?怎么回来了?”
      童妙从沙发上探出头,徐家文从她旁边站起来,稍微皱了皱眉。
      “怎么今天这个点就回来了?分野今天生病了吗?”
      “没啊,”童年把书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扔,他眯着眼睛,自己也顺势撂倒在爸爸身边的空位,“陆分野妈妈来学校门口找他啦,我就先回来了。”
      “陆分野的妈妈?”徐家文慢慢坐下,童妙的头也跟着童年的移动转换了好几个定格的方向,她“嘶”了一声,“她妈妈怎么——突然回来了?”

      陆分野的妈妈怎么突然回来了?
      徐家文很疑惑,童妙也很疑惑,他们两个人一个侧头看向瘫在沙发上的童年,一个探着头看向赖在沙发上的童年。
      童年眨了眨他困顿的眼皮,打了个哈欠,冲着疑惑不解的父母摆了摆手,从沙发上把自己撑起来,飘到卫生间洗漱去了。

      “念念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童妙把视线取消跟随模式,她的头从卫生间转回到依然保持着眉头微微蹙起的徐家文身上。
      水流声哗啦啦地从关上的卫生间门里响起,伴随着的是牙杯被取下、牙刷被拿起来的细微窸窣声。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不约而同地笑出来,然后放松地往沙发上倒下去。

      周六补课和平常上课几乎没什么区别。虽然童年的生物钟还是没适应周六要早起,但是大概是昨晚睡得早,他起床的时候虽然说不上是神采奕奕,但徐家文穿着西装裤打着领带进来催他第三遍的时候还是赖赖唧唧地起来了。
      周六没有早读,也不用交作业,童年进了班刚坐下老孟就掀开书开始讲课。

      周六补课,早上第一节还是数学。
      教室里能挣开眼皮的束缚力的人,即使在一班都称得上屈指可数。
      童年躲在自己那摞秦王都能拿去绕柱的课本、练习册和还私藏了不少卷子夹层的书堆后面补觉,老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经过一学期调调改改的座位修正、现在坐在他后面的肖含磊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被老孟一嗓子喊醒然后又被一粉笔头精准爆了整条发际线,红色粉笔给他额外赦免了一条精致发缝。半个班都笑精神了,童年也因福得祸——看到肖含磊的发缝作为班里的新梗诞生是福,太好笑了以至于完全睡不着了、只能弯着嘴角清醒到了下课是祸。

      中午吃饭的时候童年和陈睦就以此为借口狠狠旧事重提嘲笑他了几句,肖含磊气的去揪陈睦的寸头,结果路过的薛立鑫被他一手肘打翻了半碗蔬菜刷锅水。可怜肖含磊顶着红色发际线和半腿蔬菜汤呆在原地呆若木鸡目瞪口呆,薛立鑫想帮他擦干净,但无奈童年几个人笑得太大声,剩下半碗又在薛立鑫笑得抖如筛糠的手心里侧滑出去,然后精准地扣在了肖含磊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膝盖上。
      好笑程度瞬间翻了好几番,于是一群人喜提新笑料、又这么熬过了更可怕的一下午物理连堂。

      周六补课没有晚自习——老孟这么在讲台上轻描淡写地宣布了之后,破窗效应再一次被印证,大家欢呼着,收拾好书包,互相告别或者拥挤着地离开了教室。
      童年在欢天喜地里笑眯眯地背上书包,和想跟上来的宋庆卓他们几个挥挥手告别,踏出教室门的时候,他心想,讯哥儿诚不我欺。

      “指纹识别成功。”
      童年推开那扇一模一样的酒红色大门,在门廊换好他的淡蓝色鲨鱼拖鞋,穿过玄关,走到客厅,书包跟着他身体的用劲一起掉进黑色的沙发里。
      有人在关着厨房的玻璃门里发出轻微的响动,童年听不清,但他也没有走过去,只是懒懒地翻了个身,面向开了条缝的窗户,在还有糖醋什么东西的余味里,任由书包从他的肩膀滑落到地上。
      “咚”的一声。
      玻璃门在远一点的地方“哗啦”一声被推开。

      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从“哗啦”的存档点,一步一响、一响一步,停到了“咚”的存档点。
      “回来了?”
      童年翻回身,他的视线从站在掉落的书包旁边的黑色拖鞋向上挪动,最后平静地定格在了那张微笑的脸上。
      “陆分野,”童年依然保持着窝在沙发里、但是上半身和下半身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的姿势,音调懒洋洋的,看上去好自如的样子,“我饿了。”
      “嗯,我知道。”陆分野俯下身去,小臂连接着的手搂上童年的肩背,将他整个人拖举起来、带着他毫不费力地走向摆了几个白瓷盘子的餐桌。
      “糖醋里脊,焖面,还有前天晚上答应加给你你却吃不下的煎鸡蛋。”
      “哦,”童年被放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我的汤圆呢?”
      “在晾,等你吃几口肉和焖面、想喝汤的时候,应该就刚好能入嘴了。”陆分野说。

      “吴阿姨走了吗?”童年捡起筷子,突兀地开口。
      他说的是吴阿姨。
      不是你妈。

      “嗯,刚走的。”陆分野脸色不变,他侧坐在童年旁边,语气和昨天晚上用脊背领着童年出校门时一模一样的温柔。
      “哦。”童年拨了拨焖面里的豆角,挑了一个看的最顺眼的出来吃了。
      “童年。”
      陆分野眯着眼睛,他凑在童年侧对着他的半张脸旁边,叙述一般地诉说。
      而陆分野几乎不诉说。
      “白天我陪我妈在安城转悠的时候,发现咱们家旁边有一个废弃的公园,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就在我们之前初中每次都只是路过、但是从来都没有进去过的那个小巷子。”
      “公园应该是很久没有被维护过了,里面很多杂草,我找了很久,我想找一个草坪,能躺下来的草坪——但是我感觉,好像哪里都是草坪。”

      “童年,等你吃完饭,你想去看看草坪吗?”

      当所谓的草坪接待到新客人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得路灯都亮起来了。
      “吴阿姨没有陪你在这里走走吗?”童年沿着隐约可见的一条石头牙子往前走,他一只手撑在陆分野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伸平,在空气里保持平衡。
      “没有这个必要。”陆分野抬起来一点手揽着童年的腰,因为他不确定,被石头牙子分开的另一半草坪会不会把童年吞进去,“她只是想问问我需不需要跟她走,陪我压马路——压草坪这种事,没有必要。”
      “喔。”童年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他没有表现得很惊讶或者失望,也没有展露出好奇甚至在意,“吴阿姨为什么要你跟她走?”
      十月底的安城已经到了深秋的季节,童年出门前被陆分野套上了冲锋衣,他自己也穿了个厚夹克。没有热气流,也就没有蚊虫,所以这个在草坪上踱步的夜晚很安静,被破旧小巷藏起来的废弃公园里,只有风还在锲而不舍地席卷每一个能够到达的地方。
      “她偶然听说我被我爸扔在这里没人管,刚好有一趟出差在隔壁山市,就过来问问我,要不要跟她走。”
      “她要管你吗?”童年问。
      “或许吧。”陆分野说,“我现在高二了,理论上其实已经接近于成年人,她给我提供的就是新的学校、新的社交圈,和偶尔能见到她的房子。”
      “但是你还是要回到这里考试。”童年从裂开的石头缝隙上越过去,陆分野的肩膀被轻巧地撑了一下,他于是又扬了扬嘴角。
      “嗯。”陆分野揽着童年的那截小臂因为他的跳动而擦过更下面一点的位置,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回到原位,“你说得对。”

      童年感觉风变大了,于是他收回那只摊平的手,全部的平衡都依赖在了陆分野的那个肩膀上。
      “陆分野,你恨你妈妈吗?”
      童年用的是“恨”,而不是“不喜欢”。

      陆分野在夜色里笑着,他依然极快地回答了:“算不上恨,也算不上不恨。”
      “三年级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她之前给我送的那只带定位的手表在我们小学毕业的时候坏掉了,从那之后,我身边就再没有任何和她有关的东西了。”

      “所以你不会答应她——我猜对了。”童年终于走到了石头牙子的尽头,他想要跳下来、跳到前面的草坪上去,却被陆分野拉住了胳膊,在空中改变方向,落点成为了陆分野的脚边。
      “你怎么猜到我不会答应她的?”陆分野的手掌把童年的胳膊牢牢圈住,他的臂膀和手腕刚才使了劲,于是两个人在前面路灯照亮范围的边缘对上视线,黑色眼睛撞进浅茶色的,皮夹克蹭着冲锋衣,夹头靴顶着运动鞋。

      “陆分野,你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搬到安城、搬到我家旁边的吗?”
      童年比陆分野矮了一个头,他的影子仰起脸来,陆分野的影子就愣在了那里。
      “如果你真的需要谁来陪着你、照顾你,你不会放任谈不上不喜欢的爸爸离开,然后来给我打伞。”童年的眼神很平静,但是平静里暗含着一种笑意、一种纵容到可爱的笑意。
      时间好像瞬间回到了上初一前的那个夜晚,童年的记性不好,但是他选择记住的总是能恰好帮助到他做出选择和判断。
      陆分野的手掌圈紧,童年的胳膊隔着冲锋衣陷在他的手心里,没有一点逃脱的可能。
      “嗯,”陆分野低着头,他从纵容里提取鼓励,返还给小小的、圆眼睛的童年,“然后呢。”

      “陆分野。”
      童年终于压不住暗涌的情绪,他笑起来,杏一样的眼睛弯起来,红彤彤的嘴巴也扬起来,他抬手反捉住陆分野的小臂,得意洋洋地宣布:

      “陆分野,如果你因为一个原因遇见了我,那你就不可能再因为相似的原因离开我。”

      很久,很久。
      久到世界过了一个轮回,久到废弃的公园落了雪又融化,久到石头牙子修建结束却因为无人问津而慢慢断裂,久到草坪覆盖裂缝、草坪成为公园。
      童年从石头牙子的尽头跳下来,却落在了陆分野身边的草坪上。因为石头在永远的断掉之后消失了,而草坪却不会拥有尽头。
      陆分野的笑容那这一瞬平静下来,那些放在明面上的温柔和扬起的弧度,被尽数装进了那双望向童年扬起的头颅的、浅茶色的眼睛里。
      “嗯。”
      陆分野的声音不高不低,他削薄的嘴唇从冲锋衣里漏出来,成为此刻唯一的声响。
      “童年,你说得对。”

      风又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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