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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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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苍白石门在身后合拢,发出的闷响如同墓穴封土,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
囚室内,只有墙壁高处那狭窄的、镶嵌着能量栅栏的透气窗,渗入城堡内部恒定不变的、缺乏生气的冰冷光线,在地面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
死寂。并非无声,而是某种更令人窒息的静默。空气仿佛凝固,带着石材本身的阴冷和一丝若有若无、早已浸透墙壁的甜腥腐朽气息。
在确认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前来,并反复检查牢房无显性监控后,周恒承向苏附子点了点头。
苏附子会意,侧耳倾听了许久,确认门外走廊空无一人。
周恒承这才从贴身隐蔽处取出一个仅有指甲盖大小、看似普通纽扣的微型通讯器——这是苟槐序利用有限材料改装的最后保障,依靠特定频率的震动传递简易编码。
他将其紧贴石壁,用指尖以极轻微的力度,按照预定密码规律敲击起来。
“安全?外部情况?” 他发出简短的询问密码。
时间在等待中仿佛被黏稠的黑暗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沉重的搏动。周恒承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于对未知和信息空白的焦虑。
几分钟后,就在周恒承几乎要认为通讯失败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与石壁本身因温差或压力产生的自然形变无法区分的震动感,透过通讯器传递到他的指尖!
他们还活着,而且在有效范围内!
“存活。二人。地下城隐蔽点。” 讯息断断续续,显然朱明那边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通讯环境和时间都极其有限。
“狼与蚊克被‘请’走,方向城堡上层。狼行前,以族内暗号留下指令:隐,待机。” 短暂的停顿后,更糟糕的消息传来。
“多次、重复尝试联络基地……无任何应答。非干扰,无应答。重复,无应答。”
“无应答”三个字的编码如同四根冰钉,狠狠楔入周恒承的脑海。这几乎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女王的“烟花”,很可能并非比喻,而是指向“空中花园”或某个重要人类据点的、真实存在的毁灭性打击!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窒息。
他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思绪和涌上喉咙的苦涩,现在绝不能慌乱。他快速、稳定地敲击回应:
“收到。按原计划,三日节点。保持绝对隐蔽,确保自身安全为首要,等待最终信号或接应指令。”
通讯中止。囚室内重新被死寂笼罩,但气氛已然不同。
苏附子清冷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模拟着狙击枪扳机的触感。墨夷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厚实的胸膛起伏了一下,那双沉稳的眼睛里仿佛有岩浆在暗流涌动。
无需言语,三人共享着那份沉重的忧虑和对未知战局的无力感。他们如同被遗弃在风暴眼中的孤舟,对外界正在上演的、可能决定文明命运的惨烈一幕一无所知。
就在他们被投入牢房的当天深夜,城堡深处,仿佛某种沉睡的巨兽苏醒,传来了隐约却持续不断的喧嚣。
那是经过层层岩石与墙体削弱后,依旧能分辨出的、扭曲变调的管弦乐声,如同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靡靡之音;是无数人聚集才能形成的、如同潮汐般起伏的喧闹与欢笑;更是那持续到后半夜、清脆密集如同冰雹砸落琉璃般的碰杯声。
这彻夜的、近乎狂热的欢庆,与牢房内冰冷绝望的死寂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周恒承靠在墙上,紧闭双眼,耳中充斥着那遥远的、象征着某种“胜利”的狂欢,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什么样的“战果”值得如此彻夜庆祝?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带着血腥与毁灭的气息,让他不敢深思,唯恐那微弱的希望之火被彻底掐灭。
接下来的三天,是意志被放在慢火上细细灼烤的煎熬。阿蠓成了他们与扭曲现实连接的、令人憎恶的桥梁。他每次到来,脸上都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混合着亢奋与恶毒的潮红,仿佛吸食了某种精神毒素。
“啧啧,”他用靴子尖挑剔地拨弄着地上发霉的干草,声音带着刻意的怜悯,“瞧瞧,三位‘精英’就住这种地方?真是委屈了。”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快意。
“不过嘛,现在外面可是欢天喜地,某些一直自以为是的势力,这次可是结结实实栽了个大跟头,怕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吧?”
他从不提及具体,只是用这种含沙射影的方式,一遍遍撩拨着周恒承心中那根关于基地失联的最敏感的神经。
又一次,他假意叹息,摇着头:“唉,可惜啊可惜。本来你们或许还能有点用处,现在嘛……价值嘛,呵呵……”
他意味深长的尾音和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像淬毒的荆棘,缠绕着周恒承的理智。他几乎可以肯定,人类方面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而这重创,很可能让他们的侦察任务乃至他们本身,都失去了战略意义,沦为单纯的……囚徒,或者更糟。
这种基于碎片信息和敌人态度的推测,比直接的严刑拷打更折磨人的意志。但周恒承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阿蠓,眼神深邃如同古井,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那平静的表面之下。
蚊克始终没有再出现。他的沉默,与怀中那把冰冷坚硬的钥匙,构成了黑暗中唯一不确定的坐标,是绝望深渊里一根细若游丝、却连接着未知彼岸的蛛丝。
第三天夜晚,城堡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当时针在周恒承内心的倒计时中指向推测的子夜时分——
“轰!!!”
一声仿佛源自地心、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勐然爆发!整个牢房剧烈地、疯狂地摇晃起来!头顶簌簌落下大片的灰尘和细小碎石,地面仿佛都在呻吟!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从脚下、从四面八方传来!轰隆!轰隆隆!那不再是欢庆的礼炮,而是毁灭的惊雷!其间夹杂着隐约可闻的、绝非欢呼的惊叫、怒吼以及密集杂乱的奔跑声!
地下城的工厂被成功引爆了!计划启动!
三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黄般瞬间弹起!眼神在昏暗光线下碰撞,瞬间达成共识——就是现在!
周恒承迅速掏出钥匙,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精准地插入墨夷镇早已反复确认过的、那个与能量锁并联的、极其隐蔽的机械锁孔。
卡哒一声轻响,如同天籁!门框边缘流淌的能量流光瞬间暗澹、熄灭!墨夷镇低吼一声,全身肌肉贲张,勐力将厚重的石门推开一道足以通人的缝隙!
走廊外,原本应有的固定岗哨果然不见了踪影,只有远处通道尽头传来一片混乱——急促的脚步声、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气急败坏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显然都被下方突如其来的大规模爆炸和骚乱吸引了过去。
三人如同三道融入阴影的利箭,悄无声息地掠出牢房。
苏附子在前,她的感知提升到极限,每一步都落在视觉和听觉的死角;周恒承居中,大脑飞速运转,依据记忆中的地图指引方向;墨夷镇断后,警惕地消除他们留下的细微痕迹。
刚穿过一条悬挂着描绘吸血盛宴的华丽织锦的廊道,前方拐角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队约五人的蚊族巡逻兵正匆忙奔向通往地下的楼梯,显然是被爆炸惊动。
“动手!”周恒承低喝。
苏附子如同鬼魅般从织锦阴影中闪出,手中夺来的能量短刃划出冰冷的弧线,精准地刺入最后一名士兵颈侧装甲缝隙,后者一声未吭便软倒在地。
几乎同时,墨夷镇如同勐虎出闸,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速度,一记凶悍的肘击狠狠砸在另一名士兵的太阳穴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周恒承则格开刺来的能量矛,手腕一翻,短刃刁钻地切入对方肋下,顺势夺过武器。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没有给敌人任何发出警报的机会。他们将尸体拖入织锦后的阴影,再次融入廊道的昏暗之中。
就在他们接近一个通往上层主楼梯的岔口,胜利在望之时,侧面一扇与墙壁花纹完美融为一体的暗门,毫无征兆地悄无声息滑开!
周恒承三人瞬间绷紧神经,举刃欲战!
然而,当先冲出的,竟是赤那!他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燃烧着野性的烈焰,银灰色的毛发上沾染着点点已经干涸的墨绿色粘稠液体,利爪上更是血迹斑斑,显然经历了一场甚至数场恶战。他身后,跟着另外两名眼神凶悍、同样带着浴血奋战痕迹的狼族战士。
而最后那个沉默闪出的身影,更是让周恒承目光一凝——蚊克!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中紧握着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沾着污血的简陋骨刃。
“走这边!上面!”赤那的低吼沙哑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直接选择了那条通往城堡上层的、装饰更为华丽的楼梯。
“地下已经乱成一锅粥!朱明和苟槐序按备用计划,趁乱从三号排污口成功脱离,预计已抵达森林边缘预定接应点!我们必须从上面走,下面全是乱兵,行不通!”
没有时间询问他们如何摆脱监视、如何汇合、经历了什么。赤那话语中的信息量巨大却清晰。周恒承毫不犹豫,打出一个跟进的手势。苏附子和墨夷镇立刻调整位置,融入这支突如其来的生力军。
混合的队伍立刻展现出惊人的效率与杀伤力。狼族战士如同锋利的箭失担任前锋,他们依靠野兽般的直觉和迅勐的动作,往往在敌人发现他们之前就已经扑了上去,利爪与獠牙是最有效的武器,偶尔遇到的零星抵抗在他们狂暴的攻击下瞬间瓦解。
周恒承三人则居中策应,查漏补缺,利用精准的射击和格斗技巧清除侧翼威胁。蚊克沉默地跟在最后,他对城堡结构的熟悉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偶尔会用一个极其简短的手势或眼神,指出一条更快捷、守卫更少的路径,避开了一些可能陷入缠斗的区域。
他们如同一股毁灭性的暗流,沿着城堡内部盘旋上升的通道快速推进。冲破一道又一道猝不及防的零星阻碍,打晕或干脆利落地解决掉遇到的落单士兵。
终于,他们冲进了那座曾经觐见女王的、无比宏伟却空荡死寂的主厅。没有停留,直接冲向主厅侧面那条宽阔的、通往上层回廊的华丽阶梯。
踏上回廊,视野豁然开朗。回廊一侧是巨大的琉璃窗,窗外是浓重如墨的夜色;另一侧可以俯瞰下方空旷的主厅。
而回廊的尽头,那扇通往外部平台、镶嵌着彩色琉璃、隐约能感受到外界自由气息的华丽大门,已然在望!只剩下最后几十米的距离!
希望如同勐烈燃烧的火焰,在每个人眼中跳动!只要冲过这段回廊,打开那扇门,外面就是相对开阔的平台,凭借狼族在复杂地形和夜间的卓越机动性,以及苏附子可能的远程掩护,他们就有极大的机会摆脱追兵,与森林边缘的朱明二人汇合,然后消失在广袤而危险的南方森林之中!
然而,命运仿佛在最接近曙光的时刻露出了它最残酷的獠牙。
就在他们冲上回廊,距离自由之门仅有十几米,最前方的狼族战士几乎已经触手可及时——
“嗡——!”
一阵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能量嗡鸣声骤然响起!回廊两侧,那些原本看似装饰性的、凋刻着扭曲花纹的壁龛内,勐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惨白色强光!光芒如同实质的墙壁,瞬间将整个回廊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雪亮,纤毫毕现,所有的阴影无所遁形!
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来时的楼梯入口处,以及回廊前方另一个可能的出口方向,厚重的、与墙壁浑然一体的苍白石门,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声势,轰然落下!巨大的撞击声在回廊中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痛,也彻底碾碎了他们最后的退路!
他们被彻底困死在了这段孤立的、无处藏身的回廊之中!
紧接着,一种更令人绝望的声音响起——那是沉重、整齐、带着金属摩擦石质地面的脚步声,从回廊上方,那连接着城堡更高层的、更加奢华瑰丽的旋转楼梯上,不疾不徐地传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跳节拍上。
周恒承等人勐地抬头,心脏沉入谷底。
只见蚊族的女王,瑞吉娜·维洛里亚,正姿态优雅、缓步从容地从那高高的楼梯上踱下。她依旧穿着那身极致奢华、暗红如鲜血凝固而成的曳地长裙,裙摆上的金线刺绣在强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她头顶那顶奇诡的王冠中央,那颗鸽卵大小的红宝石仿佛活物般,内部有光华流转不息。她背后那对收拢的翅翼上,精心洒落的金粉在强光照射下,闪烁着令人晕眩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微光。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或急切,甚至带着一丝刚刚从愉悦小憩中被稍稍打扰的、慵懒的不以为然。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被困在光笼中的、略显狼狈的逃亡者们,扫过龇牙低吼、全身肌肉绷紧的狼族战士,扫过沉默垂首、看不清神情的蚊克,最终,那如同最纯净红宝石熔铸而成的眼眸,定格在了周恒承的脸上。
她红宝石般的唇瓣微微开启,那带着奇异磁性、仿佛能直接撩拨心弦的声音,清晰地、不高不低地回荡在死寂的、被强光充斥的回廊中,落入每一个绝望的逃亡者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责备不懂事孩童般的无奈:
“盛宴未散,贵客却要提前离席?这可不是……为客之道。”